晴娘愣住,咬緊了失色的唇瓣,低下了頭,「小姐,晴娘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低下頭的晴娘,內心不止一遍地告訴自己,不能說,不能說,不能說。
有些秘密能說,有些秘密是該帶進棺材裡的。
晴娘知道夫人沒有錯,晉歡也沒有錯,錯在世俗的偏見,錯在長輩不慈,錯在低位者對高位者的討好,高位者對低位者的玩弄,錯在……命運。
當初夫人為了小姐可以正大光明地活在世間,不惜損害自己的身體,她不能害了小姐,小姐如今生活美滿,決不能因上一代的恩怨而毀了。
晴娘不願意說,沈桑寧再追問,也問不出來,可她不遠放棄,所以她要猜,去猜那些原本認為不可能的事,以試探晴娘的態度。
她好累,許是因為追雲叔到這裡,已經十分疲乏,再加上突然見到熟人晴娘的激動,此刻又是震驚與猜疑,導致沈桑寧身心俱疲,後背起了熱汗,連說話帶著喘息——
「沈益究竟,是不是我爹?」
「當年,母親未婚先孕,那個孩子……究竟有沒有打掉?」
沈桑寧的眼中多了好幾道紅血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晴娘,不願忽略任何一絲細微表情。
晴娘仍舊不答,晴娘故意不說話就是怕暴露,可是閃躲的神色,好似自帶答案。
沈桑寧看著,怔愣好久,就這麼盯著晴娘,自己失去了反應,連呼吸都忘了。
半晌後,才回過一口氣來,此時心裡也不知是遺憾更多,還是酸澀更多,也或許是釋然。
自幼年起,她就知道爹爹不稀罕自己。
她很傷心,她想博得爹爹的關注,可最後都是徒勞,但即便如此,她也沒有放棄,她在家聽話,從不忤逆父親,最後換來的,是一套不屬於她的婚服。
那之後,她再不需要父親。
可哪怕面上再堅強,對待沈益再冷靜,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裡有多難過。
她不是不會傷心了,她只是騙自己再也不會傷心了,慢慢地就信以為真,再不需要親情與愛情了,直到重活一世,她看見了雲家小院其樂融融的一幕,那一刻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一直在騙自己,她想要的,就是那樣一個家。
去年於金陵見到披麻戴孝的阿舟時,她本沒有想要養他護他,他們雖有血緣,可連見面次數都屈指可數,她不圖他將來是不是權臣,她寧願不要這利益,也不想承擔未來可能會被背叛的風險,個人命運個人承擔,這樣最好。
但最後還是心軟,見不得失去母親的孩子受到打壓與欺凌,而今,她每每想起,都十分感謝自己當初的心軟,還有裴如衍的幫助,此生才能擁有阿舟這樣好的弟弟。
所以她錯了,她不該因為對父親失望,便對親情失望。
這一世,弟弟很好,夫君也很好,不好的只是父親罷了。
可上天又給她開了好大一個玩笑。
如今真相擺在眼前,往昔對她不好的人,本就不是她的父親。
所以,她還是可以相信父親這兩個字的,是麼?
不知何時,眼角划過兩道淚痕,沈桑寧不平靜的聲音帶著嘶啞,執著地盯著晴娘,「你告訴我,沈益知道麼,你告訴我,我的爹不是他對不對,你點點頭或者搖搖頭,你告訴我,我不想到死都不知道……」
她已經死過一回了,想到前世雲叔一直沒能恢復記憶,至死都是痴傻模樣,她的聲音更是激動,「憑什麼瞞著我,憑什麼不告訴我,你覺得不關我的事嗎?那他呢,他也不該知情嗎?因為他沒有爵位,沒有權利和錢?可我現在有錢了呀,為什麼我連我是誰的孩子都不知道?」
沈桑寧的情緒極度不穩定,越質問,以往的記憶和受過的委屈就越清晰,「你們好像都有苦衷的樣子,是不是我不說,就沒有人覺得我委屈?」
聽著小主子質問的言語,晴娘才知這些年來,小主子在沈家一定受了不少的苦,她張嘴想解釋,一時還插不進話,她眼看著沈桑寧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此時才感到不妙,「小姐,你,你別激動。」
沈桑寧將心裡話說完,下身的痛感襲來,疼得她額間碎發被汗珠浸濕,剛才太著急了,她恐怕是要生了……
晴娘見狀,也是嚇了一大跳,趕忙要去外面喚人進來,手卻驀然被抓住。
沈桑寧握緊她的手,不讓她走,強忍著疼痛固執地問,「晴娘,別走,你告訴……我……」
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這個,晴娘急的不行,又不敢甩開她,遂朝著屋外大喊,「快來人,小姐要生了,快來人啊!」
話音未落時,鐵門就被大力撲開。
疾風與紫靈跑進屋內,見沈桑寧的狀態不妙,大驚失色。
紫靈急的要哭出來,都不不清先扶沈桑寧的手還是背,「快,快帶少夫人回去,我我我去找,找大夫,還是刑嬤嬤,不管了先回去吧!」
疾風彎腰,將沈桑寧一把抱起,沈桑寧手上失了力,鬆開了晴娘,她被疾風放在了馬車上。
晴娘也想跟,可一想到他們要去的是微生家,最終還是退了回來,猶豫不決地站在門後抹眼淚,又朝窗子的方向,合十雙手,嘴裡念著什麼。
馬車上,沈桑寧虛弱地吩咐紫靈,「待會,你要準備剪刀和熱水,算了,你聽刑嬤嬤的就好,等孩子生下來,我若是意識不清,除了刑嬤嬤,不可以讓任何人,抱我的孩子,聽懂了麼?」
紫靈連連點頭,聲音帶著哭腔,「知道了,奴婢記下了,您一定會沒事的,奴婢再給世子去信,讓他趕回來。」
「不必,」沈桑寧語氣一重,「趕回來也來不及,還是讓他忙公事吧。」
「少夫人……」紫靈心裡害怕。
好在有隨行護衛前方開道,馬車又快又穩,踏踏踏地朝微生家去,路面上只揚起些許塵埃。
一處糕點鋪里,謝歡剛付了銀子,聽得街上吵鬧的聲音也沒有回頭,他拿著糕點轉身出店門時,因開道而暫時清空的街面已經有了行人,與尋常無異。
遠處似有馬蹄聲遠去,謝歡提著糕點,站在街上思忖一二,心想再給女兒買些什麼好,他調轉腳步,朝著與馬車相背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