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暗中的手
不知是不是太累的緣故，何姒這一覺睡得極好，本來擔心會出現的噩夢沒有入侵，睡夢中反倒比清醒時還要安穩幾分。
她坐在床頭，伸了個懶腰，順手拿起手機，3:12。
「呼，一覺睡到下午茶時間了。」
正想著，屏幕上數字又跳動了一下，時間來到了3:13。
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何姒盯著手機，突然覺得這個數字不太吉利，心裡正彆扭，床頭柜上的電話瘋狂喊叫起來，她的眼皮也跟著跳了兩下。
「喂，是何小姐嗎，這裡是前台。」
「是我。」何姒心情擰巴，答得簡短。
「酒店給入住體驗的客人準備了下午茶，就在一樓咖啡廳，您一會有時間來參加嗎？」
「我……」想到清晨那一場奇妙幻覺，拒絕的話剛到嘴邊又被咽了下去，「幾點開始啊？」
「活動安排在三點半，茶會上也會播放酒店的相關短片，預計會在一個小時左右結束。」
「好。」儘管對方看不到，何姒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說不定那位貴客也會去，這樣一想，一向不喜歡集體活動的她竟莫名期待起來。
翻了翻床頭柜上擺放的酒店介紹簡冊，然後將掛在一邊的黑色風衣披上身，簡單梳洗一下，何姒就朝著一樓的咖啡廳出發了。
儘管已經從簡冊里了解到這處空間是人工打磨的，仿照的是丹霞地貌中常見的圓形壺穴，可等她站在目的地大門口，看到與周圍擺設融合的恰到好處而又渾然天成的咖啡廳，裸露的紅色崖壁上甚至還能看到水流沖刷的痕跡，不禁還是被撲面而來的原生態風情震撼到了。
這裡的一絲一縷，都浸透著建築設計師的心血，真是讓人敬仰。
何姒駐足，廳里已經有人在了。靠近吧檯的位置坐著一男一女，看起來相談甚歡，不過舉手投足之間還是有些刻意，應該是不太熟的朋友；離吧檯稍遠一點，一位年輕女子單獨坐在一張圓桌旁，戴著耳機，正對著電腦奮筆疾書；而最左邊的角落裡，清晨時分才見到的那個老先生正襟危坐，雙目低垂，手指在手機上不停地滑動著，似乎很忙碌。何姒心中一喜，立刻抬腳朝那個方向走過去，她不好意思與老人坐得太近，而是隔了一張桌子，不遠不近地坐了下來。
「小姐，這是菜單。」
何姒剛坐下，咖啡廳的服務員就幽靈似得出現在她身側，無聲無息，嚇了她一跳。
「這個。」她強裝鎮定，隨手在一張裝飾著檸檬片的蛋糕圖片上點了點。
「需要喝的嗎？」
「嗯……」何姒有些走神，正借著服務員的遮掩肆無忌憚地打量著那位老先生，他長相普通，何姒已經見了他兩次了，還是找不到什麼記憶點。不過穿著打扮十分考究，天青色中式長衫，袖口處鑲著金邊，泛著黑色流光的長褲下是一雙橄欖綠綢鞋，繡著暗色花紋。他身前的桌子上沒有蛋糕，一壺熱茶有裊裊熱氣上浮，何姒的視線轉移，逐漸來到他的手機上——消消樂？她努力伸長了脖子，確實是消消樂，這位風雅古樸的老先生竟然有個這麼接地氣的愛好，真可愛，何姒的嘴角忍不住抽動了兩下。
「我們的秋季限定桂花微雨拿鐵很不錯。」等了一會沒有回答，服務員貼心地給出了提示。
「那就這個拿鐵，謝謝。」她說著，眼角餘光終於從左側收了回來。
門口又傳來了嘰嘰喳喳的人聲，何姒朝外望去，一個拿著自拍杆的女人正款款走來，邊走邊對著屏幕直播，傳到咖啡廳的聲音就是她發出來的。離得有些遠，何姒看不清她長相，不過來人高挑削瘦，長發飄飄，紅色掛脖長裙外披著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毛衣，全身縈繞著港風美女的氛圍感，應該是個視頻網站的主播。何姒平時極少看直播，所以並不認識來人，不過美女身後跟著的帥哥她倒有些眼熟，姜淮，是最近一檔密室逃生類綜藝里的人氣選手，因著在小奶狗與小狼狗間轉換自如的人設而深受時下女性喜愛，她褲兜里的口香糖包裝上恰好就印著這張俊逸的臉。
這次體驗活動搞得好盛大呀，何姒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到活的明星，想到自己不過一個在校大學生，不禁有些惴惴。
咖啡廳陸陸續續又來了幾個打扮新潮的人，何姒不愛交際，全神貫注在面前的咖啡和蛋糕上，正吃得開心，眼角餘光突然瞥到一個毛絨絨的小動物在門口靠牆處一閃而過。可不等她細看，人恰好到齊了，廳內燈光漸暗，吧檯旁緩緩降下一塊白色幕布，輕柔的音樂過後，推介片占據了大家的視線。
「你好，方便把直播關掉嗎？」最初坐在吧檯旁的男人轉過身來，語氣和善，臉色卻在視頻的光線中晦暗不明。
「啊？」紅裙主播正忙著互動，沒聽清男人的話。
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煩了，坐他旁邊的女士也回過頭來。
「是這樣的，我是人在旅途的責任編輯，這位是我們網站的旅遊博主，我們這次受邀是帶著任務來的，要為酒店做一期專題策劃，你這樣直播會影響我們對信息的收集和評估……」
「什麼東西！」尖利的聲音打斷了那位編輯溫柔的解釋。
「你是什麼東西！」沒想到會聽見這樣的回答，被激怒的男人站起身朝後走來。
不太對，何姒心下警覺，剛剛那個女主播的聲音明顯變了調，語氣里滿是驚恐，並不是挑釁，倒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什麼東西！」一直坐著碼字的年輕女子也跳了起來，「有東西抓我的腳！」
男子聞言腳步頓了頓，就在這時，一個小小的黑色手印從幕布上划過，很輕很快，不帶一絲猶豫，刺啦一聲，白色幕布幾不可見地晃動了兩下，隨後失去了色彩，整個廳內一片漆黑。
何姒知道這次不是自己的幻覺，因為此起彼伏的尖叫聲立刻打破了之前靜謐愜意的氛圍。
「開燈！燈在哪裡？」何姒聽出這是姜淮的聲音，下意識地朝著聲音的方向走去。
「多半是電源問題，大家不要慌，慢些朝門口去。」
蒼老而溫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何姒怦怦亂跳的心臟平復了一些，可她剛要抬腳，涼意卻爬上腳踝，有什麼東西纏住了她。
糟了，何姒覺得自己像是沒頂於冰冷的海水中，無法移動，無法呼吸，無法發出聲音。她不敢低頭，轉動眼球向下看去，一個比黑夜更黑的影子蹲在她腳下，似是感知到她的視線，也緩緩朝上抬起頭來。
「不要不要不要！」何姒在心中瘋狂默念，她可不想和這個東西對視，可不知為何，全身上下竟連一點轉動眼球的力量都調轉不出來。周圍的空氣越來越黏稠，逐漸變成流體，一點點冰封她的眼耳口鼻。
「愣著幹什麼，朝門口走。」
絕望間，何姒突然覺得背心被人重重一拍，隨後暖意重新回到胸口，她不敢多想，連忙拽著老先生的衣角朝外走去。
「都沒事吧。」姜淮正在大門口清點人數，看到最後兩個人走出來，總算鬆了一口氣。
「怎麼回事，這就是你們酒店的待客之道嗎？」紅裙主播已經從驚嚇中恢復過來，她沒有停止直播，而是舉著手機咄咄逼人，從屏幕上飄過的各色特效來看，剛剛那場變故顯然讓她直播間的人氣增長不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服務員連連鞠躬，顯然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是線路問題吧，主打原生態的新式酒店常常會遇到這類問題。」網站編輯上前一步擋在兩人中間，言辭老練許多，頗有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的味道。
「你不是說有東西抓你的腳嗎，確定嗎？」旅遊博主沒有放過這個細節，他來到碼字少女身旁，探店過程中遇到靈異事件，這可是他夢寐以求的爆紅機會。
「又不是我一個人，屏幕上也出現奇怪的東西了，你們沒看到嗎？」少女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引導眾人回想起另一個問題。
「對啊，那……那是小孩的手嗎？」畫著煙燻妝，一頭髒辮的女孩也加入了討論，露出和打扮不太符合的瑟縮神情。
「不好意思，是我的小孫子太調皮，嚇到大家了。」
還是那個溫和的聲音，在他身後，今晨遇到的小男孩露出半個頭來，有些不情願地說道：「對不起。」
「哎呀，怎麼到處都有熊孩子啊，」紅裙主播撩了撩波浪般的長髮，歪過頭看到了小男孩的長相，原本尖刻的嗓音柔美了幾分，「長得倒挺可愛。」
男孩撇了撇嘴，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可是……」何姒知道自己剛剛經歷的絕不是熊孩子搗亂那麼簡單，可才說了兩個字，卻見老先生目光如炬射了過來，朝她微微搖了搖頭。
這是什麼意思，背鍋娃？何姒滿心疑惑卻不敢多說，只好掏出一個口香糖放到嘴裡，企圖平復心情。
「喲，還有個粉絲在這呢。」紅裙主播顯然看到了糖紙上的人像，笑著拍了拍姜淮打趣道。
何姒有些羞赧，她不想引起旁人注意，也懶得解釋，又向人群後縮了縮。
一場驚魂過去，咖啡廳外的陌生人反倒熱絡起來，除了之前看到的幾個人，酒店還邀請了潮玩設計師、建築評論員、虛擬人生遊戲玩家，甚至還有兩名專業酒店試睡員，可那名老先生……
何姒轉過頭看著那個救了她一命的人，他正蹲著安撫一臉委屈的小男孩，從始至終都沒有參與到大家的討論中。他是誰，知道些什麼，又為什麼要讓那個小男孩出來背黑鍋？
「你呢，老先生，你是做什麼的？」姜淮也注意到了這個老人，狀似不經意地詢問道。
「朝奉。」老先生微微抬了抬眼，聲音里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