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辣蓼草（一）
以話佐菜，這一頓飯吃了很久，等大家的杯中酒都被飲盡，而小九已經醉倒在何姒的酒杯里時，這場晚宴也終於到了謝幕的時候。鄧易之看了看窗外潑墨般的夜色，起身說道：「雖說今日聚首的起因是給齊姜送行，但到此刻也可以順便慶祝新年了。」
「新年了？」范宇脫口而出，滿臉的驚訝不似作假。
何姒也掏出了手機，屏幕上清清楚楚地顯示著當下的時間——2024年12月31日，星期二，10點15分。
「真的要到新的一年了？」何姒不可置信地喃喃著，順便看了秦鑒一眼，對方的神情倒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他實在經歷過太多次新年了。
可何姒不一樣，她回憶起自己的行程。她是在平安夜的舞會上離開的，聖誕節那天抵達了隆興寺，然後便被困在言言的書中待了幾日。好不容易回到三維世界，還沒來得及梳理時間，就在醫院病房和言言書房之間奔波起來，最多在現實中過了半天功夫，又馬不停蹄地入了小石頭的夢境。等今日破夢而出，還沒恢復腳踏實地的真實感，心神就立刻被小石頭石破天驚的決定牽引住了，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這世間的時間竟然在她毫無知覺的情況下過去了整整一周。她的時間感和空間感都被打亂了，再看窗外沉沉的夜色，甚至有一絲暈眩。
「也該給小何姒放放假了，」劉蕊看著何姒略顯蒼白的臉色心疼地說著，「自從遇見了你們，工作強度也太大了。」
「也不好說是誰遇到了誰吧，畢竟在遇到小何之前，我的工作強度也沒這麼大。」范宇說著，把目標又轉移回鄧易之身上，「鄧主任，真的要多招兩個新人了，我看小何和姜淮都是有潛力的。」
「這倒是的，」劉蕊難得同意范宇的說法，又大喇喇地打量了阿蓋爾公爵一番，才說道，「你看連外籍外援都用上了，關大夫不給我們介紹介紹嗎？」
「我以前的一個病人。」關梓鶴說得極快，目光卻避開了眾人，從一直在幫忙布菜的小手手中搶過筷子，夾了一塊餐後小點放到嘴裡，囫圇咀嚼起來。倒是她身邊一直沉默著的阿蓋爾公爵聞言露出一絲笑意，朝劉蕊點了點頭，還是甩不脫的居高臨下。劉蕊也不在意，如絲的媚眼裡全是八卦之心。
何姒隱約覺得有些不同尋常，關梓鶴初見話不多，是個標準的冷美人，但相處久了就知道，她為人天馬行空，本性極愛絮叨。而且她和劉蕊關係很好，不至於回答得這樣言簡意賅，言談間似乎有逃避的意味。
當然，她也是聽說過關梓鶴和阿蓋爾公爵的過往的，但關梓鶴在她心目中是純粹而赤忱的少女，雖然因為知女的身份而不敢觸碰人世間的愛意，但面對愛恨糾葛，卻是坦坦蕩蕩，不會露出這種神色。何況關梓鶴如今低著頭往嘴裡猛塞食物的樣子，不像是因為劉蕊的提問害羞，倒像是……隱瞞了什麼事，想借食物堵住自己的嘴。
何姒順著這個思路回憶起來，才發現關梓鶴整頓飯都異常安靜，似乎一直埋頭苦吃，都是一旁的阿蓋爾公爵在幫她應酬，儼然顛倒了主人問的位次。思及此，何姒的目光從關梓鶴低垂著的頭頂轉移到她身旁的男人身上，阿蓋爾公爵笑意還未斂去，一雙眼睛恰好也在此刻看向了她，沒有感情，但何姒也感受不到惡意。
「新的一年，希望萬事順遂吧，大家也能清閒些。」鄧易之四連撥千斤，解除了范宇和劉蕊的抱怨，徹底為今晚的聚餐收了尾，何姒正在心中盤算的思緒也因此停了下來。
幾聲告別後，人群散去，小石頭鄭重地鞠了個躬，劉蕊挽著關梓鶴，范宇和姜淮勾肩搭背，而何姒發現鄧易之走向了自己和秦鑒。
「辛苦何小姐了，」客氣的開場白後，鄧易之轉向了秦鑒接著說道，「接下來有什麼安排？」
「鄧主任找我有事？」
「就怕打擾了兩位跨年。」
「阿姒……」
「你們忙就是了，」秦鑒還沒說完，何姒連忙說道，「我還是習慣過農曆新年。」
「好，」秦鑒對這個回答很滿意，「那等那一天我再陪你跨年。」
「那一天一定不打擾你們。」鄧易之笑了笑，示意秦鑒同他一起離開，何姒卻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喊住了兩人離開的步伐。
「等等，」她跑上前問道，「你已經完全恢復了對鏡廊的掌控了嗎？」
秦鑒不知何姒所問何意，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才說道：「似乎是的，與鏡廊之間的聯結與之前並無二致。」
「那我能用用鏡廊嗎？」
「現在嗎？你要回學校？」
鄧易之正為自己打斷了兩人本該相伴而行的歸家路而內疚，連忙說道：「我可以派人送何小姐回去。」
「不是回學校，我想……回家一趟。」
「這麼晚？回家？」
「嗯。」何姒抿著唇點了點頭，再次問道，「可以嗎？」
知道何姒也經歷了倒坐觀音的夢境，秦鑒其實十分好奇何姒突然想要歸家的原因，但他什麼都沒問，只是點頭說道：「既然告訴了你使用鏡廊的方法，你便儘管用就是了，不必再問我。」
「那太好了，我和姜淮小兄弟還有第二場，」范宇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搶過了話頭，「有了鏡廊，我感覺還能喝三場。」
秦鑒懶得理他，看著何姒的背影消失在鏡子中後，轉身跟同樣沉默的鄧易之一起離開了。
再次跨入鏡廊，沒有和秦鑒同行，何姒卻走得格外順利，畢竟要去的地方，是承載著她大部分記憶的家。她在大腦中構建著牆壁泛黃的客廳，堆滿雜物的廚房，乾淨整潔的臥室，還有狹小卻總是陽光明媚的小院子，鏡廊也隨著她腦海中的畫面逐漸塌陷又重建。何姒踩著虛空中不斷上升又不斷跌落的磚石快速前進，很快，就站在此行的終點前了。
她做了個深呼吸，在一面面流動著各種色彩的鏡子前想起了分別時秦鑒欲言又止的表情，儘管孤身一人，心裡卻溫暖而熨帖——秦鑒是在擔心自己回來的原因吧，怕自己經歷了這一切，卻還是無法走出那段虛假的夢境，無法解開心結。可她知道，自己早就放下了，這次她回來，不是為了母親或者她永遠無法和解的童年，而是為了秦鑒。
她要尋找外婆存放在廚房裡的一種草——辣蓼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