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桃花釀(二)
「夠……夠了,夠做一缸了。」
何姒訥訥地將長衫接過,捧在胸前,下意識嗅了嗅混合著檀香的花香,心漏跳了一拍。再抬頭,漫山遍野的桃花都沒了蹤跡,枝葉枯敗,萬物凋零,只有她紅撲撲的一張臉,人比桃花艷。
「少了外套還怪冷的,走吧。」秦鑒嘴上說著,身體卻全無怕冷的樣子,依舊昂首挺胸,順勢上前一步攬過何姒的腰,右手掌心銀光閃過,兩人再次進入鏡廊。
這段路何姒已是駕輕就熟,她略一側身,游魚般從秦鑒身邊掙出,朝著熟悉的竹框鏡面走去。
就在何姒抬起的腳離秦鑒的茶室還有一毫米時,突然聽到身後的人問道:「去哪呢?」
「去鏡軒啊。」何姒脫口而出,說完才覺得有些不對——自己去鏡軒做什麼?
「不去做酒了?」秦鑒慢悠悠地問著,也朝鏡軒走去,「也好,再吃兩塊茶點墊墊肚子。」
「啊……等等。」何姒這才意識到自己被美色迷暈了頭,重新想起此行的目的,他們私闖倉庫取走栻盤,轉道鏡軒採摘桃花,在鏡廊里奔走忙碌了一上午,是因為她心血來潮,想為秦鑒釀一壺桃花釀。
「怎麼了?」秦鑒站在門口看著愣愣的何姒,好整以暇,明知故問。
「我剛剛想酒麴不會這麼快好,還可以去鏡軒坐坐,讓你填飽肚子,不過你既然這麼著急,我們先回去也無妨,剛好把糯米蒸上,若是肚子餓了,就將就吃兩口桃花蒸糯米吧。」
何姒尋了個藉口,一把撈回蒙頭往前飛的小九,轉身往外婆家走去,可才走了兩步,背後又傳來了聲音。
「阿姒自己認得回去的路嗎?」
「怎麼了?」何姒回頭警惕地看著秦鑒,總覺得他話里藏著玄機,「你有事要忙?」
「倒沒什麼大事,只是……」秦鑒說著揚了揚手中之物,「雖說鄧主任一時也發現不了,不過這栻盤還是儘快還回去的好,當然,如果阿姒要與我同行……」
「我認得路。」何姒快刀斬亂麻地打斷了秦鑒打趣的話,她和秦鑒雖然互表了心意,但都不是黏黏糊糊的小情侶,這點空間感還是得維繫的。她說完,立刻朝著原定的方向走了出去。秦鑒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等何姒的背影消失的時候,秦鑒眼中的笑意也消散無蹤了。
「有貴客尋我?」
沒有回答,只有他自己的聲音在虛空中迴蕩,一直傳到無盡走廊的最深處,只剩下一個「有」字還依稀聽得到,倒像是對他自己剛剛那個問題的回答——只是那聲音明明是他自己問題的迴響——自問自答。
秦鑒依舊沒有動,如一棵修竹立於長廊之中,身軀挺直,四肢鬆弛,他一邊觀察著鏡廊,一邊留心著何姒的行動——她正將桃花從長衫中取出,一如往常的恬靜溫和,安然無恙,秦鑒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何不現身?」
他的聲音愈發低沉,迴響依舊在繼續,在他身邊留下一連串「何」聲,倒像是有人在冷笑。
「怎麼回事?」秦鑒默念著閉上眼睛,重新感受起這個屬於他身體一部分的領域,仔仔細細地排查著,一切如常,沒有被侵入的痕跡,可他剛剛為何會突然生出危機之感。莫非是最近事多,連他也不免受到影響,變得敏感多疑起來?
秦鑒重新睜開眼睛——這個鏡廊里只有他,從始至終都只有他,他在一面面鏡中看到了一個個表情森冷的自己。
面對無數相似的臉龐,秦鑒心裡第一次湧起無法抑制的不安,鏡里鏡外,虛實相生,難道這世間真的生成了另一個我?而此刻的我,又是虛是實呢?
「秦叔,你怎麼躲在這裡,可讓我好找。」范宇的聲音先於身影一步冒出,陷于思考中的秦鑒沒有察覺他的靠近,下意識後退了一步,轉身的同時,沒能藏住眼中一瞬間湧現的殺機。
「秦叔,怎麼啦?」范宇依舊大大咧咧,一副毫不設防的樣子,腳步卻不再靠近。
「你剛剛在哪裡?」
「我剛剛?」范宇被問得一頭霧水,不知該怎麼回答。
「沒什麼,」秦鑒問完,自己也覺得可笑,若是范宇進入鏡廊,早就被自己發現了,他拍了拍衣角並不存在的灰塵,神態放鬆下來,乾脆利落地打斷了范宇的回答,「你怎麼來了。」
「秦叔說笑了,信息中心檢測到小範圍的氣象異動,層層匯報到小林那邊,他一看地點是鏡軒,當然只能匯報我,讓我來找主人問問情況。」范宇邊說邊觀察著秦鑒的變化,知道一切無礙了,才再次靠近,「秦叔,這是怎麼了?」
「取些桃花。」
秦鑒答得言簡意賅,范宇卻不肯就這樣簡單地放過他,追問道:「你把整個山頭的溫度提高了20度就為了取些桃花?何姒要用?」
秦鑒自然不答,范宇自然也從這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嘴角帶上了壞笑。
「喲,賞花,秦叔好興致啊。就是苦了我們這些基層公務員,古有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今有我秦叔升溫戲特保,」范宇說著,像是發現了什麼秘密般提高了嗓門,興致盎然地說道,「哎你別說,何姒和褒姒,她們兩竟然同名,何姒之前不是說看到自己的前世,什麼少年將軍和閨閣少女之類的,你說周幽王和褒姒會不會也是你們兩的前世?」
「胡說八道。」秦鑒淡淡斥了一句,心裡卻又牽掛上何姒剛剛和他說過的那個夢境,真真假假,主角都只有何姒和宋兆軒,從始至終,他只是一面鏡子。思及此,何姒的面容又出現在他眼前,秦鑒仔細瞧了瞧,畫面有些模糊,他才發現那是水中的倒影,何姒正垂首對著水池清洗花瓣,從他的角度看去,倒像是粉色花瓣綴在她柔順的長髮之上,將她襯的格外靈動。
「秦叔,想啥呢,該不會是被我說中了吧?」
「這個幫我帶回去。」秦鑒只當聽不見,順手把栻盤往范宇懷中一塞,心神依然在何姒身上。
水面突然晃動起來,何姒站起身,將被洗淨的花瓣撈起,認認真真地拌入另一盆浸泡著的糯米之中。夾在耳後的幾縷髮絲因著她的動作飄落臉前,發梢落入水中,秦鑒忍不住伸手要去碰,卻見何姒突然笑了一下。他連忙縮回手,心臟像是做了賊被人當場抓住一般怦怦直跳,才發現何姒點了一下小九的腦袋,原來只是在和偷吃糯米的小九說話。
范宇當然不知道秦鑒的心裡活動,他左右擺弄了一會手裡的木製品,皺著眉頭問道:「這是什麼?」
「七號倉庫,漢代漆栻盤。」
「秦叔你偷東西?」范宇不滿地嚷嚷著,還想再說兩句,可秦鑒的身影早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