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磨鏡人（二）
「無非兩條路，何小姐相信了我們的話，何小姐沒有相信我們的話。」
鄧易之說完，靜靜地看著何姒，顯然在等待她的決定。
「還有第三條路，」何姒盯著那張揭示真相的照片看了很久，緩緩說道，「你們既然準備將計就計，我也可以對此將信將疑。」
「哦？」
「我與鄧主任實在沒什麼交情，三兩句話間就信了你們反而可疑，但秦鑒身體中隱藏的另一重人格，是鏡子長期鋪墊之事，他希望我們相信，繼而與秦鑒分化，在他的視角里，我自然也對此早有懷疑，所以，我不信你們，卻也不信秦鑒，今日這麼多信息突然湧現，我要自己去查查。」
「離開這裡後，你會去和秦鑒匯合嗎？將有關磨鏡人的猜測告知他。」
「不會，我相信鄧主任的判斷，我們是重點監視對象，一舉一動都會引起他的警覺，我現在的人設應該是懷疑一切，我不想功虧一簣，」何姒垂目苦笑了一下，「我想，秦鑒也是這樣想的，之後的一段路，我們得各走各自的。」
「那鏡子本就為了分化我們，好逐個擊破，如今從兩路化作三路，應該更合他意，只是……」鄧易之側頭對著何姒，笑吟吟地說，「為了困住秦鑒，特保部大費周章，不惜損兵折將，如此在鏡子的視角里，我們也肯定不會讓何小姐輕易離開，這一次，無論如何是要留下何小姐的。」
「我當然知道，」何姒也笑了，「鄧主任要小心，一會帷幕落下，幻象消失，回歸現實的那一刻可能會非常危險。」
她說完，鄧易之還未回答，整個世界數字的流動就停滯了。磁場波動讓何姒覺得皮膚發麻，輕微的電子噪聲縈繞耳際，起初，這些變化只有何姒一人感知到，可隨著電子噪聲越來越響亮，鄧易之也看向了周圍。
「不管是道還是賽博，這個關於無限的世界也要坍塌了。」
「是嗎，終於輪到我來開一開眼界了。」
鄧易之負手而立，看著色彩以他們站立的地方為原點，迅速向外擴散，綠色爬上高樓，黃色淌入河流，紅色躍上樹梢，混亂的顏色如同病毒入侵，整個世界變得渾濁不堪。
何姒則看著照片上的人像一點點扭曲，眼珠下落，鼻尖上揚，頭髮湧入閉合的嘴唇，藍色的血管從耳道里飛出，那些證據在她眼前變成一幅幅意識流的先鋒派繪畫，再也辨不出最初的模樣。而她手指微微一顫，仿佛在撥動看不見的絲線——皮膚發麻的感覺更加強烈了。
何姒想著，朝鄧易之看去，竟在他的身周看到了耀目的數字噪點，他的輪廓像拉絲般跳動著，仿佛電視畫面發生了故障。
「不好，我們似乎也被同化成了圖像數據。」
「以何小姐所見，該怎麼辦？」
「跑！」
「在無限中跑？」
「先跑！」
何姒說完立刻沿著腳下看不到盡頭的道路開始奔跑，她聽到身後傳來鄧易之同樣匆忙的腳步聲，眼前是永遠變化卻永遠相似的街景，身後則是巨大的電子噪聲洶湧而來。
聲音以摧枯拉朽之勢席捲過大地，大樓開始融化，草木枯萎，飛鳥墜落，河流則變得堅硬，一切又回歸為平面。一條絢麗多彩的絲滑織錦在他們身後追擊，要將他們面前立體的世界吞噬，壓平，變成無欲無求永遠流動的數據，恢復到他們進來前的那條莫比烏斯環——除了奔跑，他們別無選擇。
腳步聲和喘息聲幾乎就要被電子噪聲淹沒，何姒覺得自己的髮絲變短了，有一些已經在風中變成了飄散的數字。她突然想到了秦鑒，不知他此刻在何處奮戰，她突然很想和他一起，在這被無限拉長的人生里一同奔跑，不知疲倦，永遠奔流。幾乎同時，前方一個毫不起眼的黑白大樓側門處出現了閃爍著的綠光，是安全通道。
「我看到了，在那裡！」她說著，奮力朝前跑去，當然也沒忘了鄧易之，「小九，幫幫鄧主任。」
話音剛落，手中絲線已經纏繞上樓前門柱，何姒的身體如離弦之箭射向大門，而小九則騰得一聲揚起雙翼，巨大的陰影如同墨陽般籠罩了街道。鄧易之見狀，停止了手中的動作，任由粗糲的爪子搭住他肩膀，一人一鳥貼地疾馳而去，隨後他被粗魯地拋向這個世界的出口。
何姒回頭最後看了一眼迅速化為斷壁殘垣的世界，也從環中躍入現實。
有什麼東西落到了自己的指尖，正斜靠著暗房單調白牆的劉蕊換了個姿勢仔細瞧去，指尖依舊是她今日精挑細選的美甲圖案，並沒有別的東西。她眨了眨眼，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可隨後她聽到了關梓鶴同樣疑惑的聲音。
「下雪了？不對……」
確實不對，且不說他們在室內，就算屋頂漏了，這雪也該是白色的，可如今……劉蕊抬起頭，屋頂上出現了一條狹長的裂縫，越來越多五彩繽紛的雪花從裂縫中湧出，輕盈而細微，有些在飄落的過程中就淡去了，有些落到人身上，竟然也像雪一樣會融化，但不會留下水的痕跡，而是徹底消失，只在皮膚上留下一陣電流竄過的酥麻感。
「5？」劉蕊眯著眼，終於在掌中之物消散前看清了它，還沒來得及疑惑，一道扁平的黑影已經從裂縫中析出，像柔軟的人形畫報，或者……被壓扁的人皮。劉蕊忍不住後退了幾步，看著那張畫報如氣球般鼓脹，變得有鼻子有眼，隨後如終結者一般落到屋子中央，竟然是鄧易之。
「要死哦，鄧主任，多大的人了……」劉蕊看著擋在關梓鶴面前的公爵，又想到武力值為零的自己，連忙拍了拍胸脯。可抱怨的話還沒說完，第二道黑影已經躍到了半空中。
「小心！」
銀色光芒閃過，鄧易之一把將愣在原地的劉蕊推開，回手一抓，竟將幾不可見的絲線抓到了掌中。而劉蕊猛然受力，一連後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身子，差點崴了腳。
「看來是聊崩了。」一直站在關梓鶴身前一步的黑衣公爵不想出手，卻聽身後的女人低低說道：「留住她。」
「留住她。」
鄧易之的聲音也同時傳來，暗房燈光大亮，何姒猛然發力將絲線收回，看到鄧易之手上戴著一副看不出材質的手套。而她面前，除了鄧易之、關梓鶴和公爵，還有好幾個陌生的面孔，幾人呈扇形散開，將她圍在了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