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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9章 生死存亡

2024-11-04 21:00:51 作者: 馬月猴年
  第3429章 生死存亡

  生於蔡洲人,死葬蔡洲冢。

  這是荊襄蔡氏的生活模式。

  已經有多少年了,連蔡瑁自己都不清楚。他父親小時候就在蔡洲生活,現在死了也葬在了蔡洲,他自己同樣也是,如果死了,他也希望自己能葬在蔡洲。

  蔡洲是他們的溫暖家鄉,但是同樣也成為了他們難於逾越的囹圄。

  蔡氏離開了蔡洲,能算是什麼?

  蔡瑁不知道。

  他甚至都沒有想過。

  大漢所有的士族子弟,不應該都是如此麼?

  一旦失去了家鄉,那麼還能叫做什麼士族,那不是流民又是什麼?

  所以大漢天子在的時候,天子只要能保證蔡氏蔡洲的利益,那麼大漢天子就是天子,他們每一年都會為天子上繳代為收取的地方賦稅。

  當然,他們會留下一點點。

  真的,只有一點點。

  劉表來的時候,也是只要劉表能保證蔡氏蔡洲的利益,那麼自家妹子去填坑,哦,填房,也不是什麼壞事。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蔡氏。

  曹操來的時候,為了能維持蔡氏的利益,出賣了劉琮,同樣也不能說是壞事,畢竟犧牲一人是小,保全全族的利益才大。

  對於那些譏諷蔡氏,嘲笑蔡瑁的人,蔡瑁反而覺得很是奇怪,難道這些出言譏諷的傢伙,家中就沒有父老妻子?沒有兄弟姐妹?沒有同族子弟?如果說父老妻子,兄弟姐妹,同族子弟要因為什麼大義,什麼社稷,就要淪落到一無所有的境地,那麼是選擇什麼?

  是選擇大義,還是……

  別的不提,就簡單說大漢如今窮困,需要個人捐助出所有的財產,以度難關,那麼捐不捐?

  有的人就會裝作大義凜然的模樣,捐!

  然後掏出身上的錢包……

  可是如果不僅是要身上帶的幾百文,而是要在錢莊裡的幾萬文,抑或是整個家族的十幾萬,幾十萬……

  還會有多少人可以毫不猶豫的拿出來?

  反正蔡瑁做不到。

  所以他從來不去嘲笑那些不願意掏出錢來的人。

  正所謂己所不欲是也。

  自己做不到,就不要去嘲笑旁人。

  不過話說回來,真要能做到這樣的事情的人,也不會去嘲笑旁人,甚至還會去理解旁人。因為他們真做過,懂得那麼做的痛苦和艱難。

  大漢病了。

  這是許多人都能看出來的事情。

  可是病了之後怎麼辦,才真正區別出高下來。

  蔡瑁自己覺得,他才能中下,只能是保全自家而已,超出郡縣之外,就是無能為力了。

  所以他佩服曹操,也佩服斐潛。曹操和斐潛,是真的在給大漢治病。

  曹操是用藥。

  是藥三分毒。

  曹操的藥,自然有毒,試圖去腐生肌,重獲新血。

  不過在這個過程中,疼痛會讓人瘋狂。


  斐潛更是狠,直接上手就切!

  割去那些已經腐爛的病灶,甚至連胳膊都切了。

  更是痛徹心扉。

  蔡瑁覺得很難評說這兩種方式的好壞,或許兩種合在一起,內用藥,外用刀?

  至於評判……

  抱歉,蔡瑁覺得自己沒有那個資格。

  所以蔡瑁兩邊都不想要得罪。

  現在曹仁要求他到宛城調停,蔡瑁表面上答應下來,行動不慢,卻在各個環節上似有似無的拖延。直接拖延顯然不妥,曹仁也不會同意,但是如果說扣一些細節問題,尋找出一些可以拖延辦理的辦法來,蔡瑁可是太熟悉了。

  就像是後世街道辦事處的事業編制人員,加緊幹活的時候速度嚇死人,慢下來的時候也能磨死人。格式不對,字跡模糊,表格在哪,模版自看,準時上班,準時下班,多干一刻都算他輸。可一切都是按照標準,按照流程,按照規範來行事,錯都是在旁人身上,他蔡瑁一個弱勢群體,又能有什麼錯呢?

  於是乎,等到了蔡瑁車一行出了襄陽,才走到半路上的時候,就看到了宛城來的敗兵……

  隨行的蔡瑁心腹大喜,便是進言道:『家主,這下我們就不用去宛城了!』

  蔡瑁沉默了片刻,卻是搖頭,『不,錯了,我們更需要去宛城!』

  心腹不解。

  蔡瑁也不多解釋,便是讓人回去稟報曹仁,說是使命必達,不管如何都會完成曹仁指令云云,隨後就下令讓一行人繼續往前。

  向死,方生。

  ……

  ……

  誰沒有妻兒老小?

  孤兒。

  但是孤兒或許也有一同成長的同伴。

  孤兒長大之後,或許也會組建新的家庭,然後又有了妻兒老小。

  隨時隨地都可以捨棄妻兒老小的,不一定都是大人物,但是一定要心狠。

  陳斌有妻兒老小,而且他不夠心狠。

  真心狠的跑了,丟下曹純像是丟下一條狗。

  次一些心狠的,也跑了,丟下無終縣的那些援兵,就像是丟下了破舊的包袱。

  陳斌也有機會心狠的,可是他想了又想,猶豫了又猶豫,還是沒那麼做……

  這樣是錯,還是對?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可是,能確定留的是『青山』,而不是『荒山』?

  陳斌不能確定,所以他一直到了趙雲前來的時候,都還沒能真的去拋棄什麼,丟下什麼,於是就被堵在了薊縣之中了,而且最為關鍵的問題,是陳斌連完成任務都困難了起來。

  趙雲沒有進城,那麼燒還是不燒?

  現在這種情況,燒了就是白燒,可是如果不燒,他們在薊縣的意義又是什麼?

  如果沒有了繼續待著的意義,是不是就可以想辦法逃走了?

  但是逃走之後,又怎麼證明自己不是逃避了職責,根本就沒有按照曹純的指令放火燒了薊縣?

  薊縣遠處,必然有曹純留下來的眼線,他們不敢靠近驃騎軍,但是遠遠的看看薊縣有沒有火起,倒是不難做到的。


  想來想去,都是死局。

  陳斌不想要死,只想要求生。

  可是上司的要求,家庭的職責,帶著家鄉兄弟出戰,也就自然要有帶著家鄉兄弟回去的責任,否則就算是死,也不得安寧。

  此間種種,壓在陳斌身上,讓他動彈不得。

  錯過了夜間,就是白天,而在白天之中驃騎軍在薊縣的秩序漸漸的建立了起來,陳斌等人眼見可以活動的空間越來越來小,已經不能繼續再拖下去了,要麼就要逃,要麼就死。

  陳斌幾人湊在一起,愁眉不展。

  『怎麼辦?』

  『這樣下去我們都會被抓出來!』

  『不能再拖下去了!』

  『驃騎軍開始逐戶排查,編撰民戶了……』

  『我說……難道不能就……別那麼看著我,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就裝成是薊縣人……』

  『你傻,驃騎軍不傻!你裝,怎麼裝?就算是你找了個空房子,邊上只要有街坊鄰居一指認,你還能裝?!』

  『現在要麼就是逃……要麼……』

  所有人嘰嘰咕咕,然後說到了最後,便是齊齊看著陳斌。

  他們都是同鄉人。

  陳斌當年算是小夥伴的頭,現在也是他們的頭,跟著陳斌一起走,一起到了冀州,到了幽州……

  現在,也一起面對著生死的選擇。

  陳斌仰頭望著天。

  天空晴朗,碧空如洗。

  就像是他曾經帶著他們一起走出鄉村的那一天。

  那時他以為,可以功成名就,可以在亂世之中殺出一片天地。

  『你們回去吧!』陳斌嘆息了一聲,『我留下來,晚上點火。這樣曹軍將來就不會找你們的麻煩……』

  『老大!這樣你會……』

  『閉嘴!』

  陳斌看了看周邊的人。

  雖然還是同樣的人,但是有些人還是小時候的面孔,但是有些人已經變了模樣。

  『沒事,沒事……』陳斌擺擺手,『誰讓我是你們的老大呢?』

  陳斌笑了笑。

  笑容苦澀。

  他以為會有人要站出來,替他完成這個任務,但是沒想到基本上所有人都默認了。

  哈,自己做個老大,果然很失敗。

  對吧?

  陳斌望著天空。

  其他的人漸漸的走了,默默的,悄悄的,渾然沒有了當年一起從鄉村裡面成群結隊走出來的意氣風發。

  當年走出來的時候,手臂恨不得橫著擺,唯恐旁人不識英雄。    現如今,一個個卻縮著腦袋,夾著手臂,唯恐發出聲響……

  半響,陳斌回過神來,忽然發現身邊竟然還有一人,頓時有些熱淚盈眶,『你,王二郎……你,你你……』

  『呵呵,這個,都尉,那個……』王二郎吞吞吐吐,『上回吃酒你還欠我的錢……那個……啊,沒還給我……』

  陳斌:『……』


  ……

  ……

  冀州。

  某處莊園。

  莊子之內,升騰起了濃濃的黑煙。

  莊園之內的冶金工坊,這幾天幾乎都是連軸轉。

  莊園管事親自督陣,白天黑夜都在莊園冶金工坊之處盯著。

  而且還不是一個人盯著,是兩個管事相互盯著,不僅是盯著對方,也盯著手下的工人。

  因為這幾天,在冶金工坊之內,煉的不是鐵,而是金銀銅。

  這些都是錢啊!

  雖然說在亂世之中,金銀如糞土,糧草才是王道,可問題是糧草能存放多久?五年十年頂天了,而且還要防蟲咬鼠吃,腐爛霉變。

  可金銀銅就不一樣了。

  這玩意藏起來,存好了,五年十年也不會少半分!

  幽州失守,冀州自然也就有了危險!

  面對危險的時候,有些人勇敢面對,也有一些人面對勇敢。

  『這些金銀,可都是傾銀鋪裡面的……』一名年輕些的管事低聲嘀咕道,『可都是旁人存的錢……郎君這麼做,萬一有人要來提錢,又怎麼辦?』

  老一點的管事,顯然就神態安然多了,『怕什麼?來提錢的,總是要證明這些錢是他的錢吧?我們傾銀鋪在冀州開了這麼久,不就是為了保護存錢人的錢不丟了麼?』

  『什麼意思?』年輕的管事有點迷糊,『拿了票號來,還不能提出錢來,豈不是丟了招牌?還怎麼說保護存錢人的錢財?』

  『誰說提不出錢來?』老管事瞪了年輕人一眼,『你這樣說,要是讓郎君聽到,少不了一頓好罵!』

  『是,是,我失言了,失言了……』年輕管事作勢,用手在自己臉頰上扇了一下,『小子無狀……還請老管事教我……』

  老管事嘿嘿笑了笑,沒說話。

  年輕管事眼珠轉了轉,從袖子裡面摸出了一個小酒葫蘆,『啊哈,恰巧小子得了些美酒,只可惜小子不懂的這酒好壞,還請老管事幫忙品鑑一二……』

  老管事笑呵呵的接過來,『啊,客氣了客氣了……這酒……好酒啊……』

  老管事喝了一口之後,也沒有多賣什麼關子,他倒不是有意拿捏,而是作為管事,深知所有的知識,所有的信息,都是能力,都是利益的體現,所以就算是一些比較簡單的事,都不會無償的說出來。

  孔子他老人家,有教無類還要收一根鹹肉呢……

  『是這樣……和郎君一般地位的,不會排隊到傾銀鋪裡面取錢……』老管事嘿嘿笑了笑,『派個人,知會一聲,我們就要將錢送過去,那會取不出錢來?』

  『哦!這麼說來,取不出錢的……』年輕管事恍然大悟,『其實就是……』

  老管事哈哈笑笑,『不可言,不可言啊……』

  窮人當然不會有什麼存錢,當天賺的當天花,一文都別想帶回家,但是冀州之中,除了貧民,還有一些人從事著各種行業,包括一些手工業和服務業的人。

  這些人會有一點余錢,但是這些人卻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藏好這些錢。

  或許在房屋的角落裡面掏個磚,挖個洞,也算是藏錢之地,但終歸是有些不方便,也容易丟失。


  所以傾銀鋪是一個折中的選擇。

  這些人想要在亂世的時候取出錢來,那就難了……

  而且往往因為會缺乏應對亂世的手段和資源,就很容易從中產直接跌落成為赤貧。

  『所以啊,每逢大亂,大戶人家,確實會有些折損,』老管事看著遠處的那個枝繁葉茂的樹,『但是就像是那樹一樣,誰也不知道那樹的根,藏得有多深……』

  那一次的荒亂,他們不是這麼過來的?

  規規矩矩的存錢放貸,能賺幾個錢?

  每一次大亂,就是他們發橫財的絕妙時機!

  天下太平?

  和諧共處?

  呸!

  真要是天下都太平,所有人都和諧共處,那麼他們還怎麼賺錢,怎麼發橫財?

  ……

  ……

  晴空萬里無雲。

  極目四望也看不見一朵雲彩,只有這天藍得讓人眼睛發綠,心中發慌。

  今年收成不好。

  青州之中,一個小村莊裡面的所有人都是一臉的愁雲慘澹。

  春天倒春寒,第一批種苗死在了田裡,好不容易等寒氣過去了,補種的禾苗卻遇到了旱……

  收穫的時候不下雨,自然也算是好事,可是這禾苗也沒有漿,乾癟的就像是農夫的肚皮。

  農夫勒一勒褲腰帶,喉嚨裡面咕嚕著,試圖搗鼓出一些唾沫來,潤一潤乾涸的嗓子。

  可是依舊沒有唾沫,只有血腥味……

  嗓子眼裡面像是刀割,而肚腸裡面卻像是火燒般的絞痛。

  餓啊,餓得頭昏眼花,頭重腳輕。

  更關鍵的是看著這自家田畝裡面的禾苗,眼眸之中就只剩下了深深的絕望。

  災難近在眼前!

  去年的收成就不好,家裡本來就沒有多少餘糧,現如今這收成又是不好……

  欠了青苗錢,今年又是還不上了。

  老天爺,為什麼活命就這麼難!這是不讓人活了啊!

  夜晚降臨了,今天眼看就要過去,多少算是熬過去了一天,可是明天呢?

  還要熬多久?

  幾個莊家漢子湊到了一起。

  『王老二死了。』

  『啊?什麼時候?』

  『昨天晚上……一身的骨頭,肉沒有二兩重……』

  『咋了,還真下手了?』

  『王老二自己願意……他病了,也熬不下去。他婆娘沒吃,他孩子吃了。』

  『孩子……要我說,就不該生什麼孩子,像我們這樣的人,養活自己都難,怎麼養孩子?』

  『造孽啊……』

  眾人一陣的沉默。

  這就是扎紮實實的,血肉的,延續。

  白天,天藍得讓人心慌。

  黑夜,天黑得讓人恐懼。

  『我記得……』


  有人緩緩的說道。

  『張天師說過,蒼天無眼……』

  『你瘋了麼?這話還敢再說?!』

  『那你說怎麼辦?現在看看這禾苗,這收成,今年能不能熬得過去?!年關到時候來催青苗錢,拿什麼還?你家丫頭送去抵債不成?!還要人家看不看得上!』

  『沒活路了啊……』

  『還能有活路,誰想要走這條路?』

  眾人又是一陣的沉默。

  半響之後,肚子裡面的酸水與火燒,終於是涌動到了胸口,瀰漫到了眼眸。

  『要是真做了……這地方可就待不下去,周邊郡縣也是不行……』

  『那就去幽州!去遼東!那地方沒有漢官!』

  『去遼東山高路遠……』

  『誰說要走陸路,我們坐船去!』

  『誰的船?』

  『還能是誰的船?』

  『能成麼?』

  『總比等死強吧?』

  『干……干吧?』

  『什麼時候?明天,還是後天?』

  『就今天……當年張天師的事情,難道都忘了?要干就今天晚上動手!成就活,不成就死!』

  飢餓引動瘋狂,瘋狂引發躁動。

  血色瀰漫。

  是年,青州州志記,當中,倒也有些記載,不過麼,只有寥寥幾字。

  『大荒。』

  『人相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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