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3章 地利用盡
『快！快快！』
蔣欽大喝，敦促著手下往前。
他們這一段路是下山，然後還要攀上對面的山坡，絞殺那些驃騎哨兵，才能突襲驃騎的水寨，所以不得不快！
慢一點，就意味著失敗和死亡！
江東兵跟著蔣欽，幾乎連吃奶的氣力都用了出來，人人跑得跌跌撞撞，舌頭都快要吐出來。
山間攀爬就夠費力了，更何況還要奔跑？
不過蔣欽的策略是有一定效果的，他帶著人忽然加速，打亂了驃騎哨兵的節奏。
驃騎哨兵一時有些慌亂，不知道是應該立刻做防禦的準備，還是先去給水寨發消息。最後決定既要又要，但是這既要又要的結果，就是兩邊的人都少了一些，兩邊的速度都慢！
畢竟在驃騎哨點這裡指揮的僅僅是一個什長而已，並不是後世全面發展，無所不能的鍵盤俠。
『準備好再射！』
驃騎什長大聲喊道，他覺得自己的手下射得太倉促了，沒有瞄準就沒有什麼準頭，應該再等一等，讓江東軍距離近一些，甚至是在爬上來的時候才射擊。
不過，驃騎哨兵有的已經開弓射擊了。
果不其然，第一輪箭雨射下，那些江東兵卒在下坡路上連滾帶爬，速度不慢，而且樹杈灌木的也不少，並未有造成有效的殺傷。
……
……
『衝上去！殺了他們的弓箭手！』
蔣欽遠遠的就大喊道。
至此，他心裡又鬆了一大口氣。
很顯然，在這裡的驃騎哨兵，並不是那種強悍無比的驃騎精銳。
否則這箭矢不會射成這般模樣。
想想也是，好鋼當然是要用在刀刃上，這裡不過就是常規布置的哨卡，以防萬一而已，哪曾想到真的就有江東軍冒出來？
『對方不是精銳！』
蔣欽大呼著，『也沒有多少人！』
對於蔣欽這種宿將而言，只是在一瞬間，就作出了判斷。
『不必結陣！直接攀上去！殺光他們！』
若是比拼弓箭，江東兵也不會差多少，但是地勢不占據優勢，從下方往山坡上射擊，顯然意義不大。
江東軍的氣勢一盛，迅速向山上攀去……
……
……
『小六子你們幾個射！其他的跟我攔住他們！』
雖然在哨卡之處的驃騎兵卒不是精銳，但是有些事情並不是只有精銳才會做，才能做。
因為分散，所以不光是這裡攔截江東軍的力量不足，另外一邊在準備點燃烽火狼煙的人手也不足！
這年頭，可沒有什麼方便的打火器物，火絨和火鐮依舊是最常見的點火設備。
只不過這種點火設備，多少有些不穩定，隨機性比較強一些，有可能第一下就能點燃火苗，也有可能連續劃拉幾十下，依舊不能點燃小小的火絨。
哨兵什長見後面的烽火狼煙始終沒能冒出頭來，便是下意識的就振臂高呼，提著戰刀就往下沖！
不能讓江東兵就這麼上來，必須要拖到示警的烽火狼煙點燃！
哨兵什長確實在之前有一些鬆懈，沒有做好預警，使得江東兵都殺到了近前的時候才驚覺，但是哨兵什長至少沒有膽怯，他勇敢的沖了下去！
他不擅長射箭，所以他選擇了更危險的白刃戰，給自己身後的戰友爭取時間和空間。
哨兵什長一不小心，一腳踩空，頓時撞到了一顆樹上，踉蹌了一下，覺得半邊的肩膀都要散架了一般，可是他依舊沒有猶豫，還在往下沖！
身後似乎也有些跌倒的聲音響起。
有人在喊著他，可是哨兵什長連頭都沒回，他盯著撲來的江東兵，大喝道：『隨我殺啊！』
他沒有回頭，也不知道他身後有沒有人跟著他，不知道自己的側翼有沒有人護衛。
下方不遠處，一個江東兵正在攀援而上。
匆忙之間，又看見另外一邊也有江東兵在往上爬。
哨兵什長騰空而起，一腳踹在了那爬上來的江東兵身上，將那江東兵直接踹飛跌落下去，他自己也摔倒在地上……
『射啊！射啊！掩護什長！』
『衝上去，衝上去！』
雜亂的喊叫，此起彼伏。
這一次射下來的箭矢，準頭就好了很多。
一名正準備揮刀砍向哨兵什長的江東兵，戰刀才揚起來，便是面門上中了一箭，當場斃命，往後就倒，順帶還撞到了另外一名江東兵，一起叉手叉腳的滾了下去。
『上！上上！』
『殺，殺！』
所有的言語，所有的詞彙，所有的思想，都匯集成為了最質樸，最原始，最直接的喊叫。
蔣欽揮舞著戰刀，撥打著箭矢，躲避過了這一輪的箭矢，然後也顧不上身邊的江東兵卒如何，只是徑直往前猛衝。
這個時候，誰都不能停下來，一旦停下來，不僅是會成為山坡上的驃騎兵卒的靶子，還會堵住後面的其他江東兵卒的道路。
趁著驃騎兵卒一輪箭矢的空隙，他迅速衝過空曠的坡底，開始向上攀爬。
蔣欽覺得，他只要衝上去，砍死那幾個弓箭手，阻止了烽火狼煙的點燃，那麼不敢說有十成十的把握，至少也有八九分的成功率！
下一刻，忽然有兩個黑影掉了下來！
『啊啊啊！』
緊接著又是一聲慘叫。
蔣欽抬頭看去，就見到驃騎哨兵什長，正一刀將那江東兵的脖子割出了一道血口！
『噗……』
鮮血噴濺而出，淋了蔣欽一頭一臉。
蔣欽顧不上擦拭，便是提刀直衝那驃騎哨兵什長。
『死來！』
『去死！』
雙方喊的似乎一個來一個去，但是表達的意思卻異常的一致。
這一戰到這裡，指揮已經不是最重要的因素了，而是變成了勇氣。
狹路相逢，唯拼血勇而已！
『不能讓他們上來！』
哨兵什長也本能的察覺到了問題的關鍵。他看見更多的江東兵沖了出來，也看到蔣欽朝著自己撲殺過來。他已經不存有什麼活著回去的希望了，只是希望能將這些江東兵拖住，直至烽火狼煙的升起！
『什長小心！』
山頂上有驃騎兵卒呼喊著，然後朝著蔣欽射擊。
蔣欽微微縮了縮，便是躲過了箭矢。
其他的江東兵沒有蔣欽的本事，陸續有被射中的，有造成傷亡，但是效果不算很好，因為箭矢數量不夠，射擊的速度也同樣不夠，並不能形成壓制性的效果。
江東兵漸漸漸的沖了上來，和驃騎哨兵混亂的搏殺在一起。
蔣欽賣了一個破綻，然後一刀砍在了哨兵什長的身上，結果驚訝的發現竟然沒能一刀砍死砍傷，然後才反應過來，和他作戰的不是在江東的山越，而是連個什長都穿了鎧甲的驃騎兵！
蔣欽見自己和手下的兵卒，就這樣被五六名的驃騎哨兵給卡著，不由得大怒，旋即再出一刀將哨兵什長砍得失去了重心，才連續出了幾刀，砍崩壞了什長的防禦架勢，最終一刀將其斬殺。
什麼時候開始，殺一個什長都這麼難了？
可是還沒等蔣欽想明白，就聽聞有江東兵卒指著山坡上在叫喊著什麼。
蔣欽抬頭一看，只見黑色的狼煙沖天而起！
『該死！』
……
……
『諸葛從事！後方有狼煙示警！』
在中央戰場之中，負責瞭望的兵卒朝著下方大喊。
諸葛亮猛回頭，看見在川蜀水寨斜側的狼煙，頓時明白過來，周瑜安排了兩路穿插側襲的兵卒！
不過，諸葛亮卻沒有因此而慌亂，反而呼出了一口長氣，『周公瑾計止於此也。』
諸葛亮是真鬆了一口氣，不是裝出來的鎮定。
他之前一直都在思考，周瑜主要的策略是什麼。
最初的時候，諸葛亮還不太確定周瑜的路數。
雖然大體上戰爭的形態都是相差不多的，以多打少，奇正相合等等，基本上稍微懂一點兵法的人，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但是具體並不是懂得多少，而是在實戰的時候究竟怎麼用。
現如今的諸葛亮還不是歷史上，哦，是演義之中那種驚天地泣鬼神的謀士，他只是比一般的謀臣都要強一些，而且最為關鍵的是諸葛亮從到了鹿山，進了關中，以及一路輾轉到了川蜀，都沒有停止學習和思考。
這才是諸葛亮現在比一般人要強，看待事物和問題要更加清晰的基礎。
天賦固然重要，但是只有天賦而沒有努力，上限也就不過爾爾了……
徐晃略有些不解，『孔明，你這是何意？』
明明後路被襲擊，卻見到諸葛亮反而有些放鬆下來的姿態，確實很難理解。
諸葛亮說道：『引弓而不發，未知其所的，方為不安也。如今既知其所欲，何懼之有？周公瑾用兵用策，似乎變化多端，然究其根本，乃窮於地利也！便如江東之處，唯地利爾，再無其他！可惜啊……』
江東軍又分兵了。
而且這周邊的山路是好走的麼？
甘寧都不小心走迷糊了。
所以江東軍派遣出來的兵卒必定是比較精銳的那種。
江東軍之中，和『精銳』能掛鉤上的，就是各個將領的私兵！
所以一路是周泰，一路是蔣欽，而在周瑜這裡，就只剩下周瑜手下的兵卒了……
這些都是基本的推斷，大多數人都可以想的出來，但是諸葛亮之所以稱之為智者，就是除了想這些一般人都能想到的事情之外，他還能同時考慮更深層次的問題。
那就是，周瑜是不是也想要讓他這麼想？
江東軍兩員大將都在偏路，那麼周瑜中陣還剩下什麼？
突突了周公謹，便是可以得到最後的勝利了！
是不是很簡單的選擇？
諸葛微微笑了笑，『原以為這周公謹還有其他手段……』
徐晃看著諸葛亮，覺得這小年輕是不是太猖狂了？
還沒什麼手段，自家老巢都被人摸上來了！
諸葛亮似乎也察覺到了徐晃的神情，便是笑著解釋道：『原不知周公謹所圖，故當多思之，如今知其所欲，便以策破之！』
諸葛亮無疑是非常擅長學習和總結的人。
雖然說周瑜的策略表面上看起來，或是引誘，或是穿插，或是埋伏，變化多端，但是實際上諸葛亮總結出來，周瑜所有的計策，都建立在他對於大江這『地利』的利用上！
『主公有言，將領作戰，天時地利人和，不可或缺。』諸葛亮緩緩說道，『如今周公謹用其地利，蓋之盡也，必有人和為缺！將軍可下令，轉軍迴旋，則江東之弊，盡顯矣！』
徐晃愕然，他望了望就在不遠處的周瑜中陣，然後指了指，『那這……』
即便是徐晃，在面臨即將『獲得』的戰果的時候，也不免有些決策困難。
諸葛亮卻是說道：『江東利於水戰，然周公謹卻出兩路偏軍，三番五次翻山越嶺……此乃兵疲之弊也！周公瑾非不知兵也，卻用其急迫！亮以為，江東必有變！此乃其失其天時也！』
諸葛亮又豎起了第二根手指頭，『其二，既周公謹熟知大江之利，豈能不知順逆水流優劣？江東水軍打開中路，你我進軍而敵不動，前必有陷阱！我軍迴旋，自破了其所謀。周公瑾若追，便是失其地利，若是不追，又有天時所迫！』
『第三麼……』
諸葛亮微笑著，『說來話長……將軍還是先下令吧！』
徐晃看了看諸葛亮，沉思少許，便是下令鳴金收兵，撤軍回寨。
雖然說徐晃還不是很清楚這裡面的彎彎繞繞，但是他還是選擇了相信諸葛亮，先撤兵，然後再去思考為什麼。
……
……
川蜀軍一撤，江東兵便是歡呼雀躍。
可是周瑜的面色卻是一點喜色都沒有，而是眉頭緊皺。
這局面，和他所預估的完全不同！
江東兵喜笑顏開，是因為江東兵的目標就是『贏』了，不管川蜀軍是主動退去，還是被動離開，反正是『贏』了，所以自然是開心。
可是周瑜想要的東西，和普通的江東兵所要的，並不一致。
周瑜最想要的是消滅，消耗掉川蜀水軍的船隻，如果在這個基礎上，還能擊殺對方敵將，那就自然最好。
所以當川蜀軍退去的時候，周瑜有那麼一個瞬間是愕然的……
難道這個局面之下，不應該是立刻衝上來，進行換家作戰麼？
這不是很顯然的局面麼？
為什麼還會選擇退兵？
雖然周瑜不懂什麼是『沉沒成本』的理論，但是並不妨礙他利用這種心理去達成他的戰略目標。
這就像是後世東南亞的一些國家當中的彩禮陋習，然後賣女兒的覺得對方都已經出了三十八萬，那麼就不妨在正式出售的那一天再加價個八萬，或是十八萬，想著對方已經付出那麼多了，肯定不捨得就這麼放棄……
這一次周瑜採用的戰術也是如此。
周瑜中陣就在眼前，就像是八抬大轎都已經到了門口，就這麼撤回去，先不說什麼面子不面子的問題，單說這麼大的陣勢出動，花費了多少精力物力人力？
而且一旦後撤，不就等於是將之前所有取得的『成果』都捨棄了麼？
川蜀軍就捨得？
就不怕回去之後，人財兩空？
在東南亞那些陋習國家裡面，彩禮給出去的時候笑呵呵，親家叫得那個響亮，當想要將彩禮要回去，那就簡直是跟殺父仇人差不多了，說不得還真要動刀子。白刀子進去，黑刀子出來。
周瑜事前設想，推演過很多次，都覺得川蜀軍到了這個局面上，一定是選擇『換家』的。
所以他並不需要蔣欽和周泰兩路一定取得多少戰果，只需要造出這樣的兩路包抄，老巢不保的態勢來，逼迫川蜀軍破釜沉舟，然後川蜀軍就必然會真的『沉舟』了。
撤軍是絕對不可能的選項，因為這樣做，太虧了！
可是川蜀軍偏偏就這麼做了！
『都督！我們贏了！』在周瑜身邊的護衛，也是歡笑著說著，然後才發現周瑜的臉色很難看，『都督……都督你這……』
周瑜伸手，示意護衛閉嘴。
他現在身體已經是很疲倦了，腦門上的血管也在嘶聲力竭的喊著累死了，但是他依舊要儘快的衡量得失，做出相應的號令來。
如果按照一般的理解，既然川蜀撤退，那麼就是江東軍獲勝了，追殺一陣，看看能撿到什麼便宜，就可以收兵，回自家營寨慶祝了……
可是這樣做，意義在什麼地方？
周瑜之所以擺出這樣的架勢來，就是為了讓川蜀軍掉進陷阱當中，進而採用火油火攻，一舉將川蜀的船隻和人員殺死殺傷，摧毀至少一半以上的川蜀水軍船隻，這樣才能直接一口氣壓到川蜀之中去！
可是現在川蜀不中計，那就等於是還要打消耗戰！
今天不能一舉獲勝，或許旁人還有明天，還有不知道多少個的明天的太陽等著他，可是周瑜呢？
就算是他的身體能夠支撐，他的後方還願意支撐麼？
江東還願意等下一個的明天麼？
周瑜仰望著蒼穹，忽然感覺這大江之上的風，不再像是他年輕的時候那樣溫柔且多情，撩起他的頭髮和綸巾，纏綿在他的衣袍內和袖口處。現如今的大江上的風，就像是收租沒收到的包租婆，正在生理和精神上雙重的折磨著他。
就像是當年的風流欠債，現在全數要加倍償還了一般。
『都督！柴桑急報！』
就在周瑜思考著，要進行艱難的選擇的時候，一名兵卒急急從到了樓船之下，高聲叫喊著，『都督！急報，柴桑急報！』
周瑜的心，猛的就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