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9章 那是什麼
『太急!太急!』
曹操低聲說道,眉頭緊皺。
中條山的信報,自然是董昭寫來的。
董昭表示一切都按照計劃在行事,可是曹操卻感覺到了有一些問題。
就像是曹操所言,太急了!
急切的原因,曹操能夠理解,但是理解不代表贊同!
不過現在事已至此,曹操就算是派人替換了董昭,也未必有什麼好的效果,更何況也沒有什麼人選來替換他。
曹彰顯然不能理解曹操的焦慮。
曹操在帳篷裡面轉悠了兩圈,然後乾脆直接掀開了帳篷門帘,走了出去。
曹操往西望去。
只見天空星辰漫漫,大地蒼茫。
人類的火光在這天地之間,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忽然之間,曹操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焦躁的心情略有一些平復。
曹彰不明就裡,也跟著曹操走了出來,站在曹操身後不遠處。
『彰兒,我與驃騎,』曹操忽然說道,『並無冤讎。』
『啊?』曹彰愣了一下。
曹操又搖了搖頭說道,『確切來說,是起先並無冤讎……現在麼……』
戰爭,原本就是不擇手段。
不擇手段多了,再多的情誼也就淡漠了,剩下了固執的紅和黑。
這一場戰事,死傷的人太多了。
『彰兒你要明白……這一場戰,爭的不是土地,人口,而是「道」……』曹操緩緩的說道。
『「道」?』曹彰一知半解。
曹操點了點頭,『大漢之道,或者說,華夏之道……只可惜山東之處,依舊還有許多士族子弟,不懂。』
其實曹操多多少少的摸到了一些非常規戰爭的邊緣,但是他還不是非常的清楚,也講不太出來這些非常規戰爭的感悟。
老子說什麼道可道非常道,其實也是如此。
在一些概念還沒有被提純,升華的古代,就算是有一些人觸碰到了這種高端理論的邊緣,也很難將自己的感悟傳遞給孩子、弟子、抑或是什麼其他的人。
就像是三維生物很難描繪四維一樣。
對於驃騎現在的戰爭模式,戰爭理念,以及戰爭衍生物,曹操能感受到,也能從中感悟出一些東西來,可是他很難說給第三人聽,即便是他的孩子。
曹操試圖給曹彰解釋,但是很明顯,曹彰一知半解,就只是表面上的認為只是驃騎的火器犀利,技巧繁多,只要破了驃騎火器,就可以讓驃騎軍減損戰力。
曹彰的想法錯了麼?
從某個角度上來說,也沒有什麼問題。
畢竟壞了驃騎軍的裝備,確實也能讓驃騎軍受到很大的影響,甚至可以打斷驃騎軍進攻的節奏。
但是曹操知道,只是折損這些裝備,只是治標不治本的行為。
之前曹操特意派了大將去突襲驃騎北屈工房基地,除了要破壞之外,也想要獲得更多的知識,改進自己的戰爭器械。
只不過……
一切似乎是註定,一切也像是枉然。
曹操擺了擺手,失去了和曹彰繼續講解說明的興致。
也不能怪曹彰不懂事,而是對於當下的大漢人來說,很多東西根本沒有類似的詞語去描繪,也就很難將這些理念聽懂理解。
簡單來說,曹彰的悟性不夠。
『也罷……』曹操嘆息了一聲,對著曹彰說道:『你速速回閆鄉,我也即刻領軍前往……原本計劃……要提前了!』
……
……
在前軍營地之中,斐潛也在思考著。
燈火之下,營地內大部分人都休息了,而斐潛依舊在地圖前面看著,思索著,謀劃著名。
軍營之內的巡邏隊的兵甲輕輕的碰撞聲漸漸而來,然後悄悄而去。
黃旭走了進來,『主公,該歇息了。』
斐潛點了點頭,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腰背酸痛。
斐潛也緊張。
若是按照後世穿越者的理論,定然是上陣之前哈哈哈,衝殺在前哈哈哈,大戰結束哈哈哈,最好是每一次戰鬥,每一場戰役,都要參與,都要做出最大的貢獻度,其他的將領和兵卒,即便是被圍攻了,也要像是神劇一樣在邊上舞槍弄棒吶喊助威,就是不上前,讓斐潛一個人表演什麼叫做橫掃千軍,什麼叫做割草無雙。
可是現實並不能如此。
一場小規模的戰鬥,斐潛可以帶隊,或者像是一個方面上的部隊,斐潛也可以統領,但是當戰場分散之後,就必須要將各個的戰場交給別人。
懂得抓大放小,才是一個合格的領導者。
但各個的分戰場的消息要傳過來,是需要時間的。
就算是傳遞過來消息,也是要看別人是怎麼敘述,怎麼寫報告的,斐潛他顯然也不可能把控其中所有細節。
同時因為細節上的失真,也反過來導致斐潛在推斷某些問題上,同樣會遇到困難和障礙。
原本自己處理起來很簡單的事,交到別人手裡就變得不確定起來。
龐統那邊到底是勢如破竹,還是被曹軍引誘深入,暫時還不知道。
『曹軍到底是想做什麼?』
斐潛毫無睡意,雖然答應了黃旭要休息,但也只是離開了桌案而已。他走出了大帳,看著中條山的方向。
斐潛像是說給黃旭聽,也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說給自己聽。
『中條山,潼關……』
斐潛指點著,『這中條山,無論是這布防圖是真是假,我們都會與他們一戰……因為這布防圖也就只有這一段時間才有效,時間一長,就等於是一點作用都沒有……而潼關之處,又是一處戰場……然後在荊襄……幽州……』
『我若是曹軍,也不會這樣打……』
『若是速戰,那麼所占之地,想要安穩,必然要兵力分散……』
『若是不求地,只取人物,又是類胡蠻了……』
斐潛忽然轉頭,看向了後方。
前軍營地的糧草並不是很多,還是主要從安邑,以及平陽之地調運而來。
而現在這種天氣,乾燥無比,只需要放火一燒,火勢一起,就一發不可收拾。
曹操定然不是什麼安分的人,順風穩,逆風浪,越是劣勢越是要出奇謀……
那麼曹操的奇謀又是什麼?
糧草?
歷史上曹操不是最喜歡斷人糧道麼?
指揮作戰,當覺得某一處特別危險,很可能還會有另一個不易察覺的危險正在靠近。
『安邑已經鬧了一次……』斐潛似乎抓住了一點什麼,『平陽的有聞司還沒有回報麼?』
『回稟主公,還沒有。』黃旭回答道。
『你現在去斥候選鋒營,挑選些好手,往左右查探!』斐潛吩咐道,『再派人前往安邑平陽,必須多派斥候查探,務必防止曹軍奸細偷襲糧倉!』
『遵令!』黃旭領命,前去布置了。
斐潛緊皺的眉頭稍微鬆了一些。
現在他就像是在下棋,只不過這棋盤上的棋子都是活的,都是會自己自行活動的,稍微不注意,有可能那個棋子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忽然之間,有兵卒急急奔來,『報!大理卿司馬氏緊急軍情上報!』
『拿過來!』
斐潛一邊說,一邊往大帳裡面走。
今夜,又是一個不眠之夜了。
……
……
四更時分,天還未亮。
龐統張遼等人趁著兵卒在起火造飯,準備早脯的時候,在陣前碰了碰頭。
『火炮拆卸吊裝還需要時間,潼關坂道雖說走車大體上沒問題,但是想要將火炮運到這裡來,還是要些時日,可是時間不能等……』龐統先說道,『我讓水軍架兩門小炮過來,可以提供一定的幫助……不過兵卒連日作戰,多少也有些疲憊……文遠調配兵卒的時候,需要注意一些。』
張遼點頭,『我會注意。』
龐統又是對著朱靈說道:『現如今我們推進到此處,糧草運輸就越髮長了,雖然有水軍輔助,可畢竟樓船數量少,還是要靠陸運,但是這土塬溝壑……我們能過溝壑偷襲,曹軍定然也會想著要來偷襲我們……這方面還是要朱將軍嚴加巡查,切切不可大意。』
朱靈拱手說道:『末將定然嚴加防範!』
馬越說道:『若是打通了閆鄉,就可以大用騎兵了!』
龐統點了點頭說道,『確實如此。擊敗曹軍不難,難的是不僅是要擊敗,而且要儘可能的留下曹軍兵馬!否則曹軍精銳仍存,今年打了,明年再來,消耗無算,我們就虧了。』
三人討論了一會戰場的形勢,也就漸漸的有了初步的估計。
『若是打通了閆鄉,那麼不僅是要破了陝津,斷了曹軍南北聯絡,而且還要沿著大河一路安排人馬,小平津,孟津,以及河洛各地,都需要人馬……屆時需要再調關中兵力出來……』龐統呼了口氣,『今年歲末,要加大增兵了。』
張遼說道:『若要沿河而戰,又要據守河洛,我們至少還要再增一萬兵卒……』
龐統點了點頭,『差不多,我們有這個兵力。』
不過片刻之後,龐統又說道:『不過,關中還是要謹守,兵卒不宜調得太空……再多的話,就要等川蜀漢中兩地兵馬了……北域兵馬麼,也是堪堪夠用,分不過來……』
馬越說道:『不行我們就地徵兵!不是還有賊軍俘虜麼?也可以用!』
龐統瞄了馬越一眼,『那些不太能用……至少現在不行。』
『末將明白,』馬越說道,『但是一般的勞務雜事,應該還是可以讓他們做的……』
『……』龐統微微皺眉,不過沒有說什麼。
忙碌清晨,時光匆匆,很快兵卒就用完了早脯,開始列隊。
張遼等人分開來,各自忙碌。
龐統坐在地圖之前沉思。
他聽聞軍中的軍校,有的已經開始議論說等打下了山東之後,就要如何如何了……
有的是要給家裡多加了勛田,這倒是沒有什麼問題。
有問題的是那些將山東曹軍,以及山東百姓當成是下一等的,有意或是無意的進行壓制欺凌的。
就像是馬越說的,干一些『粗活』,又有什麼?
如果只是打這麼一戰,那當然沒有什麼,可是如果說要開始布武天下,那麼這個事情遲早是要出問題。
張遼接到了『故友』書信,已經證明了曹軍不僅僅是要在軍事上搞事情,還要在人際關係上做文章。龐統信得過張遼,但是對於馬越麼,則是有一些擔憂。
不過現在還是要將主要的注意力放在潼關舊城上……
戰鼓擂響,兵卒呼喝之聲當中,三色旗幟往東而進。
隨著戰鼓聲聲轟鳴,張遼領兵抵近潼關舊城,但是他很快就察覺到了今天的曹軍兵卒,似乎有些不同。
最直接的就是鼓聲和呼喝之聲更為嘹亮了。
這意味著曹軍的士氣明顯高漲了許多。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張遼皺了皺眉,察覺到了不妥,翻身下馬,大步登上一輛望車。
望車並不算非常的高,但是多少能夠給張遼提供更廣闊一些的視角。
張遼摸出望遠鏡,仔細觀察曹軍的動向。
張遼忽然看見了一桿大纛在城中若隱若現。
『曹丞相?』
張遼愣了一下。
凌晨之時,才做過簡短的碰頭軍議,談的還是如何攻破潼關舊城的事項,並且認為戰場後續的關鍵在於後續突破和控制大河上的節點,只要龐統後續的兵力糧草能夠順暢,那麼就能獲得在河洛方面的勝利。
可是,張遼他們才議論完,曹操的旗號怎麼出現在了這裡?
就像是曹操在一旁聽了他們的討論,現在就跑過來向他們施壓,示威一樣。
『咚咚,咚咚咚!』
在潼關舊城之上,也響起了戰鼓之聲,然後突然爆出了一陣歡呼。
『丞相!丞相!』
『萬勝!萬勝!』
聲音並不整齊,但嘈雜且響亮。
張遼皺眉。
真是曹操來了?
不過,來了也好!
張遼回頭望了望……
在大河關中方向,正有船隻破浪而來。
……
……
曹操沒到潼關舊城來,來的是曹彰和代表了曹操的旗幟。
曹軍的歡呼也不是為了曹操,而是曹彰帶來了他們期盼許久的糧草和物資。
在後世可能很難理解這些簡單的蔬菜瓜果,鹹魚醋布對於普通兵卒來說的誘惑力,畢竟超市菜場裡面的蔬菜,就算是數九寒冬也一樣翠綠可愛,但是在大漢當下,在經過了長時間沒有見過副食品,甚至連主食都開始縮減之後,驟然見到了輜重車上的糧草物資,絕對也會發自內心的歡呼!
『地之守在城,城之守在兵,兵之守在人,人之守在粟。』曹彰看著那些士氣明顯提升,臉上也帶出了一些喜色的曹軍兵卒,不由得感慨道,『古人斯言,誠不欺我。』
不過曹彰和劉馥兩個人的得意和放鬆,並沒有能夠持續多久,很快他們就發現在大河之上的船隻似乎有了一些變化……
『那是什麼?』
曹彰年輕,眼神比較好,指著遠遠而來的船隻說道。
『關中樓船……』
劉馥有些奇怪,曹彰癔症犯了?怎麼連樓船都不認識了?
『不,不,我是說在船頭上的那個……』曹彰眯著眼看著,然後忽然一愣,忍不住叫了起來,『等等,不會吧?!他們竟然將火炮裝在了船上!』
馬鈞之前帶著水軍作戰的時候,因為需要的是配合潼關上城的突破作戰,所以裝載的是兵卒,戰爭器械也是以投石車和弩車為主,並沒有在船上加裝火炮。
畢竟火炮單體太重了,而船隻在河流當中的重心如果稍微失衡,就會導致整體船隻的穩定大幅度下降。起先馬鈞因為困難太多,便是放棄了加裝火炮的想法,而且對陸地支援作戰,潼關上城就有火炮,也不需要樓船額外加裝,但是現在戰線開始延伸,並且川蜀水軍加裝火炮的圖紙也傳遞到了關中……
馬鈞一看,便是恍然大悟,立刻手癢得不行,連夜拆下了弩車投石車,將火炮吊裝上了樓船,增加了配重。
於是,樓船加火炮的組合,便是呈現在了曹彰和劉馥面前。
『樓船上能裝火炮?』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曹彰實難相信驃騎軍會弄出了這麼一個東西來。
『火炮?』
劉馥也很懷疑,那玩意不應該是要龐大的支架,就算是有輪子,至少也要十幾個人才能推得動的大傢伙,現在能裝在樓船上了?
雖然如今驃騎關中水軍的樓船之上,只有一門的艦首炮,但是也能想像得到如果這樣的火炮用來射擊……
『快!即刻傳令,讓沿河所有兵卒部隊注意!小心敵軍火炮!』劉馥大聲說道。
原本只是提防著驃騎軍的箭弩,現在還要再防備火炮,尤其是一些比較靠近河道的軍寨,其寨牆可能需要重新加固,否則扛不住。
曹彰也反應過來,急急下令,『城中靠河一面,多設條石,沙土!以備不時之需!』
曹軍兵卒領命,便是急急而去。
隨著驃騎水軍的逼近,水陸兩方面的協同作戰新模式,火器帶來的新戰法,頓時就使得曹軍好不容易升起來士氣,又是再一次的跌落下去……
曹彰看著,便是心中焦慮,『這樣不行……士氣太低落了,必須要想辦法讓士氣提升起來!有沒有什麼辦法,壞了關中的那些樓船!』
劉馥思索著,半晌才緩緩說道,『或許……某有一策,或可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