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0章 大家一起猜
斐潛打了一個飽嗝。
他放下了木碗,拿起水囊咕咕的喝了兩口,代替漱口,然後將漱口的水連帶嘴裡的殘渣一同咽下。
斐潛是吃飽了,但是他眼前,還有許多飢餓的人。
這些飢餓的人,是曹軍的降兵和俘虜。
斐潛不是什麼聖人,但是他清楚,這些曹軍降兵和俘虜,並不是他的敵人,而是為了求一口飯吃的可憐蟲。
在遠處的天空下,一道又一道的人影,緩緩的,正走在這一片的黃土地上。
在更遠處,巨大的煙柱升騰而起。
那是戰場殘留的硝煙。
焚燒屍體或是其他一些什麼廢棄物。
這些人影近了些,晃晃悠悠,延延綿綿。
周邊有持著三色旗幟的驃騎騎兵,在道路兩側,或是跟著一同緩行,或是呼喝來去。
這些人都是曹軍俘虜,或是降兵。
在擊破了曹軍中條山營寨,以及渡口軍寨之後,大批的曹軍降兵和俘虜,就會被轉移到後方去。
在安邑城下進行中轉,然後進行遴選和分派。
驃騎兵卒的興致很高,見到了斐潛的旗號,便是遠遠的舉起刀槍呼喝致敬。
斐潛笑著點點頭,作為回應,但是目光卻更多的落在了那些曹軍降兵俘虜身上。
這些降兵,俘虜,脫去了簡陋的盔甲之後,剩下的就是更加簡陋破舊的衣袍,以及單薄的身軀,老的,少的,有的還是孩子的模樣。
大部分人都很瘦,單薄的肩膀像是一張紙。
這些人搖晃著,擁擠成為草芥一般,在黃土山飄蕩,低垂著頭,就像是下一刻就會在北風當中枯萎死去。偶然抬起的頭,也不敢多看,接觸到了斐潛的目光,就立刻會低下頭去,在那眼神裡面,充滿了惶恐和不安,就像是下一刻就會走上屠宰場……
戰爭的號角吹響之後,倒霉的永遠都是最為底層的民眾。
『來人!』斐潛示意,『找一些道士來……跟著一起行進,給他們念念經文……』
『道士?』黃旭有些不明白。
斐潛點了點頭,然後將木碗水囊什麼的遞給黃旭,『讓這些傢伙心安,只有兩個辦法……一個就是吃飽飯。吃飽了就不會疑神疑鬼……另外一個就是找些道士……』
能讓人心留住的,要麼就是物質,要麼就是精神。
斐潛現在大部分的糧草都必須要先滿足於兵卒,連斐潛自己都吃得很簡單了,更不要說讓這些俘虜降兵吃得比驃騎兵卒還要更好,這是不符合實際情況的,所以只能是在精神方面去著手了。
相對於即刻去宣講什麼關中有多好,山東有多壞,憶苦思甜批判地主階級來說,還不如直接上道士,淺顯易懂的五方五帝再加上維持基礎線的飲食,就可以讓這些惶恐的降兵俘虜的心安定下來,也才有利於下一階段的工作開展。
或許這些曹軍兵卒見過太多如同惡鬼一般的軍隊,在地獄裡面待得時間太長了,所以即便是現在投降了,也依舊恐懼不安。就像是後世槍擊三六九的社區待久了,聽到放鞭炮就會立刻趴在地上一樣。
這些曹軍降兵俘虜,大多數都是地方諸侯,各地鄉紳從流民當中招募來的,而在山東對待流民的制度之下,原本失去了一切,飽嘗飢餓的流民,也在盡情去毀滅了他人的希望,就像是瘟疫一樣的蔓延。
未死的人加入了軍隊,為了兩三塊黑餅子,去殺人,或是被殺。
這些人在這樣的環境之下,就如同蝗蟲一樣,席捲、吞噬,人越多,肚子越餓,肚子越餓,破壞越大,人在飢餓之中,多久才會變成野獸呢?
或許時間比所有人的想像都要短。
漢代人是不懂什麼叫做戰爭綜合症的……
要讓這些鬼重新變成人,當年斐潛在平陽可是花費了好長的時間,幾乎是將那些只願意拿刀,不願意拿鋤的傢伙都殺光了,才算是真正穩定下來。
那麼,現在斐潛還有沒有這麼多的時間去處理,去篩選這些人?
抑或是在現在的條件下,會讓這個時間更短,轉變的速度更快?
一切都還是未知之數……
一個人想要換個地方,都不一定能夠想走就走。
數千人,數萬人想要一起移動到某地,那就是一個相當繁瑣的過程了。
斐潛原本還要等火炮火箭從安邑運轉到中條山來,結果沒等火炮火箭抵達,中條山大營就被攻破了。
雖然斐潛已經得到了曹軍工匠的指點,在山道上拆除破壞了原先曹軍設下,但是沒能引爆的火藥埋藏點,但是為了穩妥起見,斐潛還是讓人在大小山道上仔細排查,確保大部隊通過的時候萬無一失。
潼關派來聯絡的軍校也上報了最新的戰況。
曹軍在曹操的直接指揮之下且戰且退,龐統等人沒能夠占到什麼大便宜。
現如今,如果斐潛想要將曹操堵在河洛,就必須配合潼關迅速出兵,從太行山南側進軍河內,然後截斷曹操回歸山東的道路。
可是從太行山南側,出軹關……
並不是什麼上策。
唐宋之前,華夏朝代大多定都於長安、河南洛陽周邊區域。由此,形成了華夏古代歷史上主要的幾個戰略區域,也就是關中、河東、河南、河內四大區域。
關中,就不必提了,然後就是河東,也就是現在斐潛所在的位置。
河南,不是豫州,而是河洛一帶,包括雒陽在內,是曹操當下軍隊所在之地。
河內,就是大河以北、太行山以南、以東的區域。
現在的戰局,重心已經漸漸的從潼關河東,漸漸的轉變成了『兩都』之戰。
長安,雒陽。
軹關就是河內和河東之間的孔道。
從關中可以渡河到河東,然後從河東過軹關到河內,再從河內渡孟津到河洛之地,幾乎可以說一個小小的軹關,能把華夏古代『四大戰域』聯繫起來。
而且太行八陘,軹陘之名位列其首,也足以證明其曾經的地位。
如此重要,軹關是不是應該就在歷史上有威名赫赫?
可是斐潛想了又想,並沒有想起什麼戰役,是在軹陘這裡爆發,然後在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的……
函谷關、潼關、山海關,居庸關等等,都因某個著名的戰役而在歷史留名,但軹關似乎是空守著要道,而在山間默默無聞。
這就不能不讓斐潛深思了。
是華夏歷史上的軍事家,戰略家都沒有後世的鍵盤俠聰明,所以這些軍事家戰略家都不懂要走軹陘,而是只懂得死扣崤函要道?
顯然不是。
從關中要到河南,再到山東,崤函要道顯然更好走。
同樣翻山越河,同樣是推戰車、跨戰馬,距離越近,戰略奇襲的效果越明顯,人力、物力成本也低。這在古代交通工具並不發達,科技含量並不高的情況下,節省出來的人力物力,再乘以大軍的數量,那就是一個巨大的數字了。
所以如今斐潛也同樣是首選走大河南側的崤函要道,而北邊的軹關只是作為備選項……
……
……
戰爭,持續的戰爭,打的不僅是人力,也是比拼巨大的資源消耗。
在戰爭中,各方為了爭奪勝利,會投入大量的資源,包括且不限於武器裝備,糧草錢財等等。此外,戰爭還會導致原先有的基礎設施的會被破壞,比如原本河洛之中,這幾年來多少恢復一些的活力和生氣,現在就基本上全數清空,徹底毀壞了。
整個河洛的生產完全停擺,曹軍所需的物資完全依賴於外調。
窘迫在所難免,而且現在最為關鍵的問題,還不僅僅是在物資的短缺上,人心士氣的低迷不振,也是擺在曹操面前的一個巨大的難點。
函谷關。
破舊的關壟土塬上,曹軍在此紮下了營寨。
大漢的旗幟無精打采的在寒風當中飄蕩。
『主公,飯涼了……』
中軍大帳之內,曹操護衛低聲提醒道。
曹操皺著眉頭,像是根本就沒聽見。
隨著曹軍中條山大營的崩潰,曹軍徹底退出了河東地,一時之間,曹軍的形勢猶如繃緊得快要拉斷的弓弦,誰也不知道最後一根稻草會在什麼時候落下。
在曹操的大帳之內,一條條的信息被傳了進來。
就在今天的上午,早期潰敗到了河內的樂進傳遞過來消息,他已經帶著兵馬,做好了準備。
戰爭,永遠不是單方面的規劃,還要看對方能不能『配合』。
之前是曹操分路並進,現在則是輪到了斐潛在選擇……
分兵,合兵。
現在的局勢,曹操似乎隨時都會被驃騎軍切斷後路,但是實際上未必真就如此的危險,因為從潼關退下到了河洛之地後,雖然對於驃騎軍來說,騎兵有了更為廣闊的馳騁空間,但是只要函谷關不破,驃騎軍想要快速的移動到山東之地,還是有一些障礙的。
而且就算是驃騎軍破了函谷關,然後又有一路出兵河內,繞襲曹軍後線,曹軍看似危險,但是實際上並不意味著就是絕境。因為繞行河內的驃騎兵,會受到多方面的攻擊……
當然,如果說曹軍真的被驃騎軍真正的切割在了河洛區域,那麼真正考驗的不是曹操,而是山東!
山東之地當下,能和驃騎抗衡的,也就只有曹操,其他的人都不夠看,所以一旦山東之地徹底的失去曹操這支部隊,戰事或許就進入收尾,但是也意味著整個大漢要進入關隴壓過山東新階段!
山東之地,不管是冀州還是豫州,想要再享受大漢的最優惠待遇,基本上就是在做白日夢了。
或許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在冀州和豫州之中,出現了分裂的思維,一部分人堅持曹操,而另外一部分人開始想要搶先一步體驗新伺服器,也就是很正常的現象了。
自從曹操進軍關中開始,折損的人馬數以萬計,可是事實上,曹軍之中真正損失的,是曹操的親屬,高級將領,中條山大營的潰敗,以及在潼關敗退下來之後,為了抵禦驃騎軍追擊而產生的中領軍中護軍的折損。
那些在大戰之前,從山東的各個郡縣抽調而來的兵卒勞役,雖然歸於曹操的智慧,在曹軍名下,但是並不是曹操的部眾,更不是屬於曹操的個人私兵,損失了,也就損失了。
反正原本都不是屬於曹操個人的財產……
這其實就有些像是後世米帝的房地產商。
建房子的地,不是屬於房地產商的,建房子的錢,同樣也不是房地產商的,甚至不管是建好還是沒建好的這些房子,同樣也不是房地產商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借』來的,而且還不用房地產商去還。
大不了破產麼!
曹操『借』來了人力物力,如果能將這宏偉大廈搭建起來,那麼曹操自然是賺得盆滿缽滿,可要是最終爛尾了……
也沒見米帝的哪個房地產商在爛尾樓下切腹謝罪的啊?!
這些米帝的房地產商,能說一句斯密馬賽已經算是很不錯了,更多的是表示愛鬧鬧愛死死,更有保障納稅人利益的警察會在第一時間趕來,維護房地產商的安全,以及其個人隱私不受侵犯。
『閆鄉之處,可有異動?』
曹操頭也不抬,依舊在地圖上看著。
手下稟報導,『稟主公,驃騎軍在閆鄉並無異常!看樣子是在休整!』
曹操皺眉,『休整?』
『對!那些驃騎兵卒,都將馬放到了土塬上……』曹操手下斥候說道。
『牧馬土塬之上?』曹操愣住了,抬起頭來,『你確定?』
手下斥候指天發誓,說是親眼所見。
曹操點了點頭,擺擺手,示意斥候下去。
斥候不至於在這種事情上說謊。
『主公!這是欺我軍無人啊!』曹洪從大帳外面而來,一臉的憤怒。
『子廉,傷勢可有好些?』曹操見曹洪前來,便是急急讓人給曹洪拿馬扎來就坐。
曹洪想要拍拍胸脯表示英勇,可是牽動了傷處,不禁咧了一下嘴,原本豪邁之言也變成了咳嗽……
『取些熱湯來!』
曹操吩咐道。
曹洪轉頭看見了桌案上曹操還未動過的飯食,『主公!這……來啊,將這飯食一併拿去溫熱一番!』
曹操的心思依舊是在地圖上,皺眉思索片刻之後,『子廉,此乃誘敵之計。』
『誘敵?』曹洪卻說道,『我倒是覺得是驕軍了!』
兩人說話之間,忽然又有軍校前來稟報,『報!從閆鄉之處,送來不少我軍殘兵!』
曹操皺眉,『又是這一套……將傷兵送往後營!』
那軍校並沒有馬上領命,而是低頭說道,『啟稟丞相,不全是傷兵……』
『此言何意?』曹操愣了一下,旋即站起身來,朝著大帳之外走去。
在遠處,從潼關閆鄉方向而來,一隊人影正在緩緩而來。
曹軍斥候在哪一隊的人影左右奔走。
雖然隔得遠,看不清楚相貌如何,但是從身上穿的盔甲,以及手中舉著的破破爛爛的曹氏戰旗,大體上還是可以確認是曹氏之前的敗軍殘兵。
在這隊列之中,也可以看到一些人行動不便,顯然是受傷了,但是也有一些人是行走正常,不像是受傷了的樣子。
如果說是讓沒受傷的抬著那些受傷的前來,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整體看起來受傷的人少,沒受傷的人卻比較多,這就不免有些怪異了。
之前驃騎軍就幹過將傷兵送回來的事情,曹操一般都是冷處理。
在沒有人注意之後,再處理。
畢竟那些都是受傷了,在大漢當下這樣的環境內,受傷不治,不是很正常不過的事情麼?
可是現在不僅是有受傷的,還有很多是沒受傷的……
這就有些問題了。
『會不會參雜了奸細進來?』曹洪也跟著到了帳外,遠遠的眺望,『斐賊最喜歡玩這下賤手段!』
『兵不厭詐。』曹操回了一句。
自從戰國開始,戰爭就沒有什麼道義可言了。
驃騎軍給這些傷兵包紮就已經算是很不錯了,想要獲得更好的治療,那就根本不可能。而且,兵不厭詐是戰爭常態,所以也沒有什麼可以指責驃騎用什麼手段,而是重點要怎麼應對。
顯然要將這些沒受傷的也一起處理了,未免有些……
關鍵是這些回來的傷殘敗兵,不再是那些無所謂的郡縣普通兵卒,還有不少是中領軍中護軍,算是曹軍當下的核心力量了,如果也是簡單的冷處理,恐怕到時候……
『確定是從閆鄉之處而來?』
曹操再次問道。
『啟稟丞相,正是如此。這些……要如何安置?』那軍校問道。
曹操思索了片刻,『在後營之處,別設一寨……逐個詢問,到底為何放這些人回來?!』
手下軍校領命去了。
曹洪說道:『這些傢伙!簡直可惡!』
曹操思考了一下,卻是笑道:『正好!正好!龐士元自以為得計,卻不知道如此以來,反而是暴露了虛實!』
曹洪一愣,『主公你這是……』
『我笑那龐士元,算計太過!』
曹操笑道,『且先問過這些殘兵再說……若是我所料不差,定然會有些收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