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兩人上道,賈琮心中暗嘆弱國無外交,反過來也成立,強國外交很簡單。
因微笑道:「孤就直言了罷,天朝不會出兵歐洲。」
肖恩兩人一驚,道:「殿下……」
賈琮抬手打斷二人,道:「別急,孤還沒說完。天朝有句老話叫『圍魏救趙』,孤雖不能直接出兵相助,不過也能替你們解圍。」
兩人忙道:「請殿下明示。」
賈琮道:「歐洲路途遙遠,勞師遠征對天朝消耗太大,因此孤決定就近對羅剎下手,襲擊其遠東地區。
另外從西域派一支輕騎,突襲其身後要地,使其收尾難以兼顧,必從歐洲撤軍回救,你們的壓力不就減輕了麼?
此外,孤也會派特使遊說法蘭克、奧地利,使其休兵止戈。如此雙管其下,應能奏效罷?」
霍恩洛赫眼睛一亮,若能去了羅剎人,正面戰場壓力將大減,奧地利不足為慮,法蘭克人還得應付英吉利人,即便賈琮遊說不成功,國家的難題也解了,因贊道:「殿下足智多謀,談笑用兵,名不虛傳。」
肖恩想了想,也覺得此策可行,忙道:「就依殿下此議,敝國無異議,只請殿下儘快出兵,歐洲實在拖不起了。」
「對對。」霍恩洛赫忙道:「天朝古話說『兵貴神速』,請殿下儘快發兵。」
賈琮笑了笑,道:「這個容易,只要我們達成協議,孤即刻下令。」
「不知殿下想要什麼?」肖恩道。
賈琮豎起一根手指,道:「一、孤需要你們在不久後的協定中支持天朝對南洋的主導權和宗主權,並將尼德蘭人竊據的琉球移交天朝管轄。」
二人對視一眼,點點頭道:「沒問題。」
「二、承認天朝海軍以及商隊在全世界範圍內航行自由,並有權在北美、非洲、南美等蠻荒之地建立殖民地。」
普魯士在海外沒多少殖民地,霍恩洛赫自然無所謂,只看著肖恩。
肖恩微一沉吟,戰艦在賈琮手裡,他想幹什麼也由不得自己同意不同意,因點頭道:「這一條也沒問題。」
賈琮再次豎起一根手指,道:「三、天朝在歐洲有巨大利益,必須派軍隊駐守保護,貴兩國應當予以支持協助,並提供便利。」
肖恩心頭一緊,忙道:「殿下方才不是說歐洲遙遠,不準備出兵歐洲麼?」
賈琮笑道:「我說的是現在不出兵,並不意味著以後不派兵過去。孤也不想勞師遠征,可是天朝自己的利益總不能麻煩別人替咱保護罷?」
肖恩道:「殿下的意思是?」
「天朝需要在歐洲有一個戰略支撐點,就近保護商旅、僑民和貿易利益,這個要求不過份罷?而且到那時,若貴兩國有事,孤不就能立即出兵相助了麼?」賈琮道。
霍恩洛赫道:「殿下看中了哪塊地方?」
「尼德蘭。」賈琮道。
肖恩有些猶豫,引狼入室的道理他自然是明白的,請神容易送神難,真把賈琮引進歐洲,只怕將來會成為心腹之患。
賈琮察言觀色,自然明白他在擔心什麼,因說道:「為了表示誠意,我們三國可以簽訂攻守同盟,凡他國對我們任何一國的攻擊,均視為對全體的攻擊,三國皆有無條件出兵助戰的義務,如何?當然,本協議從天朝拿下尼德蘭開始生效。」
霍恩洛赫輕輕點頭,顯然十分意動,如果能把天朝拉上自己的戰車,在歐洲豈非可以橫著走?
肖恩沉吟道:「如此也無不可,只是殿下希望我等如何協助?」
賈琮道:「孤希望能從貴兩國分別租借一個靠近尼德蘭的港口,便於屯兵補給,就以十五年為期,十五年之內孤拿不下尼德蘭,則物歸原主。租金方面,你們開價便是。」
肖恩深深看了賈琮一樣,道:「看來殿下早有準備,不知想要哪個港口?」
賈琮笑了笑,道:「英吉利薩福克郡的奧爾德堡,以及普魯士薩克森州的諾爾登。二位以為如何?」
肖恩微微點頭,道:「殿下倒會選地方,奧爾德堡確實與阿姆斯特丹隔海相望。」
霍恩洛赫鬆了口氣,只是要個濱海小城鎮而已,當下便道:「我同意。」
見賈琮看過來,肖恩道:「此事倒也不大,只是租金方面……」
「二位開價便是,孤做生意向來不會斤斤計較。」賈琮笑了笑。
「一年二萬英鎊,須一次性付全款。」肖恩道。
霍恩洛赫忙道:「我也一樣。」
賈琮暗罵一聲,這年頭英鎊購買力可不得了,一個小破地方竟然這麼貴,不過小不忍則亂大謀,因點頭笑道:「成交。」
肖恩笑道:「與殿下打交道就是痛快,為我們三國達成共識乾杯。」
「乾杯。」
不多時,大將軍府侍從送上三國語言書寫的協議文本。
賈琮接過掃了一眼,道:「二位看看罷。若無異議咱就簽署。」
肖恩二人忙接過細細看了一遍,均點頭認可。
當下,三人在一式三份的協議上簽了名,並在火漆上按下自己的印信。
這份將天朝力量引入西方並深刻改變歐洲局勢的協議,被後世史學家稱為《三國密約》,成為賈琮最重要的政治遺產之一。
半個月後,天朝海軍艦隊輕易攻陷馬六甲海峽,全殲當地尼德蘭守軍,並順帶占領馬六甲城,覆滅親尼德蘭的柔佛王室。
消息傳回廣州,歐洲諸國無不震驚,沒想到賈琮這麼快就露出了獠牙,輕而易舉就將英吉利人爭奪了幾十年不曾到手的馬六甲拿下,並重創了尼德蘭人。
尼德蘭公爵馮伊洛克驚怒交集,再也忍耐不住,在會議廳拍案而起,大聲道:「賈琮親王殿下,我代表尼德蘭對貴國粗暴蠻橫的行徑表示強烈抗議和嚴厲譴責!
馬六甲海峽一直以來是尼德蘭的勢力範圍,馬六甲城也是尼德蘭人一手建造起來,天朝無權染指!我希望殿下能對此事做出說明,並賠償我國損失!」
他也知道賈琮對這塊大肥肉不可能放手,索性準備敲詐一筆算數,這條海峽估計是要不回來了。
賈琮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揚,又掃了與會諸國政要一眼,淡淡道:「還有誰要譴責天朝?」
眾人互相看了看,見幾大強國皆默不作聲,便都知趣地沒開口,只是或同情或嘲諷地看了「孤獨勇士」馮伊洛克一眼。
肖恩乾咳一聲,落井下石道:「據我所知,天朝奪取馬六甲海峽乃不得不為。
原因有二,一是彼處乃南洋鎖鑰之地,十分險要,天朝作為東亞大國、強國,且還是南洋諸國千年以來的宗主國,保有此地合情合理;
二是柔佛等國多年來與尼德蘭交往密切,對宗主國多有冒犯,天朝出兵教訓,亦是行使正當權利。」
「普魯士也持此見。」霍恩洛赫緊隨其後道。
「法蘭克對此無異議。」拉烏爾也開口道。
「奧地利無異議。」
「羅剎無異議。」
「卡斯蒂利亞無異議。」
「佛郎機無異議。」
……
這些日子以來,歐洲諸強國早被賈琮、肖恩等人公關成功,其他小國見強國全部表態,更不敢仗義執言,忙紛紛開口表示無異議。
「你們……」馮伊洛克背心一涼,如墜冰窟,巨大的危機感湧上心頭,指著眾人厲聲喝道:「今天你們出賣我,明天同樣會被出賣!別忘了,我們同屬歐洲!」
眾人面無表情,看都不看他,國際政壇上從不憐憫無能狂怒。
賈琮輕笑道:「馮伊洛克公爵,貴我兩國的紛爭似乎不必要拿到會上浪費大家的時間,會後我們再細細磋商。
現在請大家看看這份草擬的文本,若無異議可作為本次會議成果簽署。」
說著輕輕抬手,十幾個侍女捧著多國語言書寫的文本進來,放在各人桌前。
眾人對此早有耳聞,忙細細審視起來,文本意思很簡單:
一、與會諸國承認天朝自古以來就對南洋各國擁有無可爭辯的主導權、管治權和宗主權。
二、與會諸國承認自簽訂協約之日起,天朝正式接管馬六甲海峽並馬六甲城、淡馬錫城等要地。
三、與會諸國承認自簽訂協約之日起,尼德蘭人在琉球諸島權益全面移交天朝接管,作為其冒犯天朝尊嚴的懲罰。
四、締約國將擁有在南洋和天朝自由貿易的權利,並自動獲得天朝對外貿易優惠待遇。
「很簡明扼要、符合實際的協定。我簽了。」肖恩、霍恩洛赫、拉烏爾等人早知內情,率先簽字。
眾小國見狀,忙跟風簽署,反正犧牲的是尼德蘭的利益,與我無關。
馮伊洛克拿著文本,氣得雙手發抖,雙目漸漸通紅,突然將協議撕成碎片,怒吼道:「混蛋荒謬的協議!我不簽!你們!你們有什麼權力把尼德蘭的領地轉讓給吳國!」
肖恩與他向來不睦,冷笑道:「馮伊洛克公爵,這是諸國的一致意見,你簽與不簽並不能改變會議的決定。」
霍恩洛赫也道:「尼德蘭人須為自己的狂妄買單。」
賈琮攤手笑道:「馮伊洛克閣下,孤向來是先禮後兵。十天之後天朝海軍會降臨琉球,你可以命令當地守軍體面撤離,或者……被全殲。
若是前者,天朝貿易的大門依舊向你敞開,若是後者,尼德蘭將不再是天朝的朋友。」
肖恩、霍恩洛赫等人忍不住對視一眼,心中生寒,靖王不僅要的是尼德蘭的殖民地,更是在打它本土的主意,現在卻還在麻痹馮伊洛克,懈其鬥志。
此子將來必定是國際政壇上的一頭冷血巨鱷,還是莫要與他為敵得好。
馮伊洛克目不轉睛盯著賈琮看了許久,仿佛此刻才真正認識這個多年來合作愉快,自己曾對他提供了巨大幫助的「朋友」,果然政壇上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
因深吸了口氣,冷靜下來,環視眾人,緩緩道:「這是尼德蘭歷史上沉痛的一天,正義被歪曲,公理被踐踏,尼德蘭人不會忘記今天。」說完轉身大步離場。
賈琮聳聳肩,道:「希望我們的朋友能作出明智的決定。」
眾人都笑著附和。
「既然諸位都沒意見,咱們就簽署協議罷。為慶祝本次會議取得圓滿成功,孤今晚設宴,請諸位賞光。」
「殿下的慷慨如大海一般寬廣,讓我們銘記於心。」眾人笑道。
「只要我們保持今天的共識,天朝永遠是諸位的朋友。」賈琮笑道。
「這是我們的榮幸。」
後世史學家將今天簽訂的協議稱為《南洋和平條約》,標誌著天朝官方力量正式主導南洋走勢,並獲得世界主要國家承認,成為賈琮政治生涯中又一重大功績。
十天之後,天朝海軍順利接管琉球,尼德蘭人知道事不可為,為保持對天朝的戰略彈性,也不再作無謂抵抗,撤退到紐幾內亞。
廣州峰會結束後兩個月,為配合《三國密約》,鯨吞遠東計劃正式實施,由於天朝籌備多年,且羅剎在遠東防備薄弱,輕易就被官軍撕開防線,在西伯利亞平原上大快朵頤。
另一邊,孫熾接到賈琮的軍令,也從巴爾喀什湖揮兵北上,親率三萬精騎,突襲羅剎人腹地,連克十數城,牽制其歐洲方向的力量。
羅剎人急忙分兵回救,普魯士人頓時壓力大減,抓住戰機挫敗了法奧聯軍,殲敵三萬餘,獲得寶貴的喘息之機。
一年後,歐洲戰事在參戰各方精疲力盡之下草草簽訂和約結束,英吉利人通過《巴黎條約》如願獲得法蘭克大片海外殖民地,普魯士通過《胡貝爾圖斯堡和約》得到西里西亞。
羅剎人也因難以東西兼顧,退還了占領的普魯士領土,專注國內問題。
孫熾也趁機退兵,此時還不到和羅剎人正面交鋒的時候,不是打不過,而是執行賈琮的戰略意圖:羅剎人是天生不安分的,有羅剎在歐洲就別想安定下來。
羅剎,是賈琮留給歐洲的定時炸彈。
而此時,天朝也如願分別從英吉利、普魯士得到奧爾德堡、諾爾登兩個濱海小鎮。
雖然付出了六十萬英鎊的代價,但賈琮相信,從大局上來看,遲早會十倍百倍的賺回來,單是以此為橋頭堡,吞掉尼德蘭就足以值回票價,何況賈琮並不打算輕易將它們歸還。
在他的構想中,尼德蘭將成為天朝在歐洲的飛地、戰略支撐點、貨物集散中心,只要有朝廷源源不斷的輸血,外加尼德蘭本身「海上馬車夫」的底子,用不了多久一定會成為歐洲舉足輕重的力量。
憑藉新生的尼德蘭,天朝足以左右歐洲乃至世界的局勢。
——
同年冬月,賈琮在廣州視察完各軍工廠,接見了重要管理人員和技術工匠後,乘坐軍方一號鐵甲艦「神威號」在南洋、東洋、北洋三支艦隊接力護航下返回神京。
短短十餘日,神威號自南向北,仿佛從初春穿越到冬季,神京已是寒風凜凜,白雪皚皚。
剛抵家中,賈琮便見闔府縞素,驚問之下才知道原來老太太三天前在金陵壽終正寢了,享年九十一,宮中也賜了隆重哀榮。
內堂里,賈琮一家用過晚飯,黛玉漱了口,道:「你回來的正好,老太太的後事如何料理?那邊老爺已報了丁憂,同璉二哥先南下了。」
賈琮眉頭微皺,沉吟道:「按理說我也該南下奔喪,否則惹人非議,只是……」
如意道:「可有為難之處?」
賈琮緩緩點頭,道:「朝里正籌劃一件開天闢地的大事,馬上就會公之於眾,此時我不宜離京。」
如意道:「那先讓人代你去給老太太盡孝罷。」
賈琮想了想,道:「就請寶姐姐、顰兒、鳳姐兒、雲兒、寶琴、紈姐姐、尤姐姐帶著家裡會走路的小子、丫頭們先南下罷。」如今他也是兒女滿堂了。
寶釵點頭道:「好。家裡就勞煩煙兒了。」
如意笑道:「勞煩你們才是,把那群搗蛋鬼帶走,我也好清淨幾天。何況家裡還有嬋姐姐、平兒打理,也累不著我。」
賈琮道:「另外火速從遼東召迴環哥兒,讓他帶我祭奠罷。」
如意道:「完顏妹妹早派出信鷹了,想來他正往回趕呢。」
賈琮微笑點頭,道:「有你們在家裡,我在外面也高枕無憂了,方才回來見家裡掛白,差點嚇死我。」
如意抿嘴道:「你以為是我們誰沒了呢?」
賈琮瞪了她一樣,道:「不許胡唚。」晴雯重病那回實在是把他搞怕了。
寶釵岔開話題道:「琮兒,宮裡大姐姐得信兒哀痛過甚病倒了,你看……」
賈琮忙道:「病的可厲害?」
寶釵道:「昨兒我們進宮去看了大姐姐,聽太醫說是肝氣鬱結,慟哭傷神,比尋常傷風要沉重些,須得好生調養。」
賈琮點頭道:「明日我進宮去看看。」
次日,賈琮一早進宮,先看了元妃,安慰了一番,見她神情抑鬱,愁眉淚眼,因說道:「大姐姐不必傷懷,老太太得享遐齡,一生喜樂,小弟還未必能活這麼久,如今仙去有何可悲?」
元妃白了他一眼,啐道:「呸,胡說八道,好好的怎麼往自己身上扯。」
賈琮笑道:「我看大姐姐在宮裡一個人寂寞,病也難好,不如回家裡小住些日子,有弟妹們陪著,權當丁憂了。」
元妃眼睛一亮,旋即搖頭道:「這……恐有違祖制。」
賈琮哂道:「什麼祖制?難道太祖還能跳出來與我作對?放心,待會我去與太皇太后說一聲便是。大姐姐可著人先收拾著。」
元妃喜道:「好,姐姐聽你的。」
賈琮道:「我待會來接大姐姐。」說完告辭出來,先去養心殿替元妃向太皇太后告了假,然後去上書房,見孫度正在聽課。
授課的老翰林見賈琮進來,忙大禮參拜。
「王父!」孫度迎上來,喜道。
這些年賈琮不時進宮給他講講外面的世界和打仗的故事,偶爾也帶他出宮在城裡閒逛,體察民情,頗得孫度敬愛。
賈琮笑著點點頭,道:「孤帶皇上出去走走,今兒的課就上到這兒罷。」
翰林躬身道:「是。」
孫度喜笑顏開隨賈琮出來,道:「王父要是天天進宮帶我出去玩就好了,翰林官兒都不敢說什麼。」
賈琮笑道:「黑髮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你現在正是讀書的年紀,天天玩將來怎麼辦?」
孫度滿不在乎地道:「朝中大事有王父掌舵,還有各部院官兒管著,我只管高樂便好。」
賈琮眼含深意,側頭看了他一眼,道:「度哥兒,你終究是要長大的,將來的路還得自己去走。」
孫度笑道:「難道王父不扶持我了麼?」
賈琮不答,帶他走上承天門城樓,看著天地間一片銀白,深深吸了口寒風,指著滿城雪白的屋頂,道:「度哥兒,這就是天下。」
孫度贊道:「好大雪!猶記得王父有一首詠雪詞,氣魄極大,我極愛之。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
這個天下,若無王父這樣的大英雄大豪傑,真不知要變成什麼樣。」
賈琮呵呵一笑,道:「度哥兒,你已至舞象之年,也算長大成人了。我欲奏請太皇太后,讓你親政。將來你想當個怎樣的皇帝?」
孫度心中又驚又喜,旋即鎮定下來,瞬間斂去眼中喜色,搖頭道:「王父可別想著偷懶,方才也說了如今正是讀書的年紀,朝堂大事,國家政務,我哪裡明白?還是勞煩王父先管著罷,過幾年再提此事不遲。」
賈琮見他在自己面前耍心眼,不禁皺眉道:「這就是你在上書房學的東西?」
孫度見賈琮不豫,忙道:「度言語無狀,王父息怒。」
賈琮擺手道:「古人云,在其位謀其政。你若在其位,又不想謀其政,就叫尸位素餐,就是昏君、庸君,度哥兒你希望成為這樣的皇帝?」
孫度忙道:「度不願。」
「那就說說你想當個什麼樣的皇帝。」
孫度想了想,道:「度當效法王父,文治武功,勵精圖治。對外開疆拓土,播天朝威儀於萬國,對內勤政愛民,輕徭薄賦,整頓吏治,還百姓一個朗朗乾坤,為大吳盛世再添一把柴火。」
賈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度哥兒,你有此雄心壯志,王父很欣慰,我相信你以後一定會成為青史流芳的好皇帝。」
孫度道:「全仰仗王父多年來打下的好底子。」
賈琮話鋒一轉,道:「度哥兒,你能保證你的兒子、孫子、曾孫子都能如你一般賢明麼?」
「這……王父何意?」孫度一愣,這誰能保證?若能保證,世上就沒有虎父犬子這個詞了。
賈琮道:「我的意思就是,不管前人多麼英明神武,打下多厚的家底兒,遇到個敗家子兒瞎搞,再好的底子用不了幾年也就折騰光了。」
孫度若有所思點點頭,道:「王父慮的是,可有什麼辦法呢?若真遇到這等事,祖宗在天上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所以不能把國家前途命運的重擔都壓在皇帝一人的肩膀上,若皇帝英明倒也罷了,若遇到個昏庸無能的,豈非成了禍國殃民之源?
你在上書房熟讀史書,應該知道自古以來明君少、昏君多,甚至明君中還有許多是前期英明、後期昏聵,譬如漢武帝、唐玄宗等。
昏君、暴君和前明後昏之君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一種皇帝……」賈琮嘆道。
孫度忙道:「什麼皇帝?」
「就是明明自家胸無點墨、狗屁不通卻在身邊一干溜須拍馬之輩的奉承下,認為自己無所不能,無所不通,並且立志要成為震古爍今、功蓋漢唐的明君聖祖。
這種皇帝好大喜功、志大才疏、狂妄無知,被奸佞小人玩弄於鼓掌之間,還自認為英明神武、雄才大略。
拿著至高無上的皇權瞎幾把折騰,以為憑藉祖宗留下的好底子,就能無往不利。
今日想開戰就開戰,明日想挖條河就挖條河,勞民傷財,蠹國害民,無以復加,譬如隋煬帝楊廣。」
孫度苦笑點頭道:「王父說的是,這等皇帝確是國家之禍。」
「為什麼會出現這等皇帝?你可想過?」賈琮問道。
孫度道:「想來是天生秉性所致,有人生性謙遜理智,有人生性狂妄自大。」
賈琮搖頭道:「度哥兒,這與皇帝本人的性格無關。」
「王父,那與什麼有關?」孫度忙道。
賈琮道:「權力就如同老虎,本性就是要吃人的,你能讓一頭老虎不吃人麼?」
孫度搖了搖頭。
「要想老虎不吃人而為億萬百姓謀福祉,只有一個辦法。」賈琮豎起一根手指。
「什麼辦法?」孫度問道。
「把它關進籠子。」賈琮見孫度似懂非懂,又解釋道:「自古以來,皇權至高無上,所謂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四海之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在這種情況下,皇帝憑自身理智能克制住不濫用權力何其艱難?這就好比讓貓兒守著魚肆而不偷食一般。
這便是青史中賢明之君鮮矣,而昏暴之君比比皆是的根本緣故。」
孫度沉默片刻,道:「王父說的固然有理,只是誰來管著皇權呢?難道讓臣子來管皇帝,豈非以下犯上麼?」
賈琮道:「用制度來管,或者說用『法』來管,以法為柙,確保皇權不會肆意妄為。」
孫度道:「《大吳律》中也沒這一條,莫非王父的意思是新增一條?」
賈琮搖頭道:「《大吳律》只是日常應用之法,還不夠資格規定這等大事。
須得新修一部法典,詳細闡述政體、國體,規定皇帝、朝廷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什麼,百姓應得到什麼權利,作為大吳立國的根本律法。」
孫度聽得瞠目結舌,道:「王父,我不明白……這,這會不會引發朝野士民非議?」
賈琮笑著搖頭,道:「皇室、朝廷克制自己的利益,讓利於民,老百姓只有擁護,豈會反對?」
孫度滿心不願,忍不住道:「王父,若皇帝說了不算,那這個江山還是天家的麼?」
賈琮哈哈一笑,道:「度哥兒,你總算問出了這個問題,好。
我且問你,古來大多數皇帝一輩子連這座小小的皇城都沒出過,憑什麼說能擁有這片萬里江山?」
孫度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第二個問題,假設這片江山,這個國家是屬於你的,你想對它做什麼?」
孫度道:「自然是讓國家興旺昌盛,百姓安居樂業。」
賈琮道:「既是為民謀福祉,何必死抱著權力不放?難道你想讓後代皇帝有條件成為禍國殃民的昏君?」
孫度總算明白了賈琮的邏輯,要想防止國家出現昏君,根子上就是限制皇權,讓他想昏也昏不起來,因問道:「王父,若皇權空虛,誰來統帥群臣,治理國家?」
賈琮道:「不是有軍機處麼?這些年你沒管事,我也沒管事,國家垮了麼?亂了麼?沒有罷。
足以說明這個國家未必需要事無巨細、一言九鼎的皇帝。」
「那軍機大學士豈非成了新的皇帝?」孫度道。
賈琮笑道:「軍機大學士與皇帝不同,不是終身的,會有任期限制,比如兩屆十年,時間到了不管幹得多好,都得走人。」
孫度不甘地道:「王父,那我能做什麼?」
賈琮笑道:「你麼,到時候就知道了。過了年,你就微服出宮,巡幸天下罷,西至西海沿子,東至東海省,北至貝加爾湖,南至馬六甲海峽。
好生看看這片江山,看看各地百姓怎麼過日子的,聽聽百姓的心聲,你就會知道該為國家做什麼。」
一聽要走這麼遠,孫度頓時打起了退堂鼓,乾笑道:「王父,我還得上學呢。」
「那就把你的師傅帶上,他們讀了一輩子書,未必行了萬里路。」
「是,王父。」孫度只得答應下來。
賈琮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當皇帝不能只顧著享受指點江山和被人阿諛奉承的快感,是要為國家、百姓辦事的。
要辦事,你就得走下金鑾殿,走到百姓中間去,過過他們過的日子,你就無師自通了。」
孫度看著賈琮點點頭。
賈琮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度哥兒,放下你心中皇權至上的執念,我知道這對皇帝來說很難,但是為國家和天家長遠計,此事不得不為。
別讓我和你父親失望。」說完轉身離去。
孫度看著賈琮高大的背影,無言佇立當地,心中百感交集,似哀似苦,連小太監上來提醒他回宮也沒聽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