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番外:自古情義兩難全
元岐三年,二月。
裴子謖收到了一封來自漢州的家書,乃是裴子添親筆所寫,他看完後,就添了筆墨,隨後提筆寫了兩封送往軍中。
一封是給裴子杳的,一封是給裴子邈的。
寥寥幾筆,倒是把事情給說清楚了。
正月三十,父喪。
二月二十七,出殯。
兄不欲行,汝自行決斷。
然後就讓人快速的把消息給送了出去,裴子謖的表情並沒有多少動容。
對於他而言,與父親最後的那點感情都消弭在了他出賣孩子們的事情上了,不弒父,還能留他至今,已是他這個做兒子最後的仁慈,要讓他還去為其奔喪,簡直笑話。
因此,裴子謖將那份家書燃了火,最後化成一堆灰燼,一如他與裴家,與父親的結果。
處理好自己的情緒後,裴子謖才走出書房,直奔後院,才剛進院子就聽到裡頭傳來朗朗的讀書聲,一聽就知道來姐兒又在督促弟弟了。
果不其然,他還未走近呢就聽到來姐兒一副老夫子氣質的對著乖巧的弟弟就說道。
「讀書百遍,其義自現,阿弟日後是要做大夫的人,更是應該廣讀天下醫書,增長見聞,如此才能對得起懸壺濟世的名聲,是吧,所以阿姐辛苦些,沒事多盯盯你,你呢也再努力些,聲音洪亮些,好好記在腦子裡,便是。」
聽到她的話,裴子謖笑了。
剛剛那點不愉快此刻都盡散雲煙之中,等他走過去就看到女兒躺在搖椅上,動作之悠閒與面前正襟危坐的兒子,完全是兩個世界,於是輕咳兩聲,就見孩子們看了過來。
覺哥兒在看到來人是裴子謖的時候,眼裡剛升騰起來的光就弱了下去,他還以為來的是母親呢,那樣倒是有救,可來的是父親,這就沒法告狀了。
畢竟,全天下都知道父親喜歡阿姐,那是疼到骨子裡去的,有時候連他都羨慕,明明都四五歲的人了,怎麼說爬就能爬,這不,他的想法都還沒結束呢,那來姐兒就跟個猴似的已經飆到裴子謖的懷裡,一臉高興的說道。
「爹爹怎麼來了?可是想我啦?」
她說這話的時候,圓溜溜的眼睛撲閃撲閃的,煞是可愛,裴子謖話到嘴邊,本來還想讓她別這麼欺負弟弟呢,結果開口就成了。
「嗯,想你想的厲害,所以來看看。」
吧唧一口,來姐兒親了裴子謖的臉頰一下,她這招用的不要太習慣,因此裴子謖忍不住輕笑一聲,轉而看了一眼兒子苦悶的小臉後,便告訴自己。
大丈夫頂天立地,受點委屈也沒什麼。
女兒就該捧在手心裡疼,這才對。
如此安慰了兩句,就將兒子的怨念給拋諸腦後了,結果父女倆才得瑟了三句話,就被身後的姜時願說了一句。
「下來,都多大的姑娘了,還往你爹爹身上爬,要是叫外人看見,會笑話的。」
「我不,爹爹和娘親不也是天天這麼摟摟抱抱的嗎?你們行,我們為什麼不行?」
姜時願頓時語塞,眼神瞪了裴子謖一眼,仿佛在說,讓你不檢點些,看看女兒都說什麼話了。
裴子謖感受到來自夫人的「施壓」,為了自己的幸福決定暫時拋棄女兒,於是颳了她鼻子一下就說道。
「不可以對你娘親無禮,下來吧,明日我帶你們去城西那家羊肉湯鍋店吃飯如何?大冷的天,吃那個最合適。」
聽到吃的,來姐兒眼神又亮了亮,不過她眼中的靈動又多了三分狡黠,隨後就討價還價的說道。
「還要加上興盛樓的櫻桃果煎。」
「成。」
聽到這話,她才肯從裴子謖的身上挪下來,姜時願搖搖頭,看了一眼裴子謖就說道。
「太過寵溺,不好。」
「一個果煎罷了,無妨。」
來姐兒倒是知道怎麼從父親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對比之下,覺哥兒就要乖巧的多,看到他這樣,姜時願上前拍了拍他的背,隨後就說道。
「姐姐要果煎,我們覺哥兒想要什麼?」
「我想要蜜桃丸子。」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速之快讓姜時願瞬間反應過來,她怎麼老是被兒子這副「故作可憐」的樣子給哄到,要論謀算,他從小都不弱於來姐兒。
這不過一個明著要,一個暗著來。
還真是雙生的孩子,不同的性格,但總歸都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主。
看著兩個孩子,裴子謖瞧了一眼姜時願,夫婦陪著他們說了會兒話後才折返回了自己的屋子。
進屋後,裴子謖也沒瞞著,就將裴老帥已去世的消息告訴了她。
這並不意外。
畢竟當年從程登平手裡把裴老帥救出來的時候,他就已經中了蠱毒,能熬這麼幾年,已經是他命大的表現了,只不過對於他的喪事,姜時願有些疑問。
「那你要回漢州嗎?」
「不回,他無情無義,我何必裝得孝子模樣,二弟此次寫信來還有一事,那就是想要得到我們的允准,等安姨娘死後,可以將他們二人合葬,說實話,我對此事一點都不在乎,他那麼愛不釋手,也該生生世世的糾纏在一起,莫要再害旁的人了。」
言語間雖然冷靜,但還是帶著幾分嘲諷。
裴老帥這輩子對不起的人太多太多,唯獨就是將安姨娘給護得真真切切,如今母親早就得了自己的幸福,因此合葬不合葬的,他早已不在乎。
姜時願聽了這話,也覺得沒什麼過錯。
與裴子添還有來往,那是因為盡的兄弟情分,可他們與裴老帥,安姨娘那便是此生不復再見的仇意,所以不去便不去吧。
「行,但消息既然散開了,該服的喪也別讓人說出什麼閒話來,我吩咐下去,讓家裡都素淨些就是。」
裴子謖點點頭,這事他不干預。
正月二十七,裴老帥下葬。
裴子謖,裴子杳,裴子邈三人皆未出現,因此抬幡引路的,唯有裴子添一人,隨行的還有早就瞎了雙眼的安姨娘,左右有人攙扶著,此刻已經形銷骨立,瞧著也快不久於人世了。
自三年前,裴老帥被送回漢州後。
裴家老宅就不復從前,尤其是漢王散了自己的兵權後,裴家從此就日落河下了,裴子謖在上京做他的閒散富貴人,姐弟二人各自掌兵效忠的乃是女帝陛下。
而他們裴家,失去了這最強大的依仗後,再加上裴老帥決策上的失誤,導致不得新帝看重,儘管只有三年,但頹勢明顯,因此他下葬的日子,也沒有來多少的裴家族人。
一代家主,幾十年的征戰,最後卻落得個草草了事的下場。
一時間,眾人唏噓。
可也有明事理的在說他這輩子什麼都好,唯獨就是過不去這個美人關,因此才會臨了了被連累至此,所以全是活該。
諸如此類的話,一句句的扎進安姨娘的心裡,她先是喪女,而後又喪夫,再想想早些年就沒了的家人們,她發自內心的覺得活著沒什麼意思了。
於是揚了個有些悽慘的笑,隨後就仰天長鳴一聲。
「將軍,我來陪你了。」
說完就咬舌自盡,動作之快,連旁邊攙扶著她的兩個丫鬟都沒反應過來,人就斷了氣。
一場喪事,兩條人命。
裴子添也不想再讓人詬病和議論了,於是在下葬前,做主開了裴老帥的棺,隨後將安姨娘也送了進去,一雙人生同寢,死同穴,也算是他們最後的歸宿了。
「合棺,落土,葬!」
隨著陰陽先生的話落,裴氏最榮耀也是爭議最多的人,就此埋葬……
若干年後,漢州河畔。
有一個渡船的小哥,生得魁梧健壯,熱情開朗,某一日救了一位逃婚出來投河自盡的姑娘後,覺得有幾分眼熟。
「姑娘,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