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年輕氣盛與三封金雞
「今年入圍的導演共有六位。」
張一謀一席中山裝，精神矍鑠的獨自站在頒獎台上笑眯眯的看著台下。
通常金雞獎每個獎項的頒獎嘉賓都是雙人的組合，即便是最佳導演這樣的獎項也不例外。
不過今年有些特殊，這是國師時隔十年作為頒獎嘉賓再一次站上金雞獎的舞台。
以老謀子的地位，要給他找個搭檔可不容易，因此就變成了單人頒獎。
他的新片《狙擊手》推遲了拍攝似乎沒有影響老爺子的心情，或者說即便有影響他也沒有表現出來，聲音足夠洪亮，笑容足夠真摯。
「……他們有50後，有60後，有70後、80後……還有90後……」
話音剛落，雖然大屏幕上還是金雞的概念海報，沒有出現入圍者的鏡頭，但陳景行已經能明顯感覺到來自四面八方或明顯或隱晦的目光投向了他。
從頒獎典禮快開始後，寧皓在表達了一番感謝並承諾了一頓飯後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陳景行身邊基本都是《星際穿越》的主創，從演員到獲得提名的幕後。
一個個獎盃襯托的陳景行格外顯眼，當然都不在陳景行懷裡。
作為金雞獎有史以來提名獎項最多的電影，《星際穿越》拿到的獎盃也最多。
最佳攝影、最佳美術、最佳錄音、最佳音樂、最佳剪輯這五個技術獎項除了剪輯獎和美術獎外，其他三個都收到了手中。
最佳編劇則是由《星際穿越》編劇組組長帶著三個組內編劇上台領獎。
從兩年前開始，陳景行就基本只署名「劇本創意」，編劇獎項也都交給編劇組成員領獎，畢竟他已經不缺這點榮譽了。
也沒有人質疑他的劇本創作能力。
最佳美術片毫無疑問的落到了《頭腦特工隊》頭上，這已經是夢工廠從2017年開始蟬聯四屆的獎項了。
飾演男主女兒的霓妮獲得了她的第一個金雞獎盃，最佳女配。
扮演教授的王晉松倒是拿到了最佳男配的獎盃，這是他第一次獲得電影獎提名，就拿到了獎盃，即便已經年逾五十，在影視圈摸爬滾打多年也難掩激動。
第二次提名女主的袁湶沒有拿到金雞影后獎盃，不過輸的也不算冤，在《星際穿越》中她的角色雖然不是花瓶，但也沒有太多的發揮空間。
而陳昆終於打破了三金掛零的尷尬紀錄，無可爭議的拿下了金雞影帝。
這算是陳景行捧出來的第一個金雞影帝了，之前《火星救援》的雷嘉音運氣不好撞上了《第九區》的張驛，上一屆洛辰作為《盜夢空間》的男主終於第一次拿到了影帝提名，不過也空手而歸。
如此，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十二項提名的《星際穿越》已經中了七個了，已經成了金雞歷史上單屆獲獎最多的電影了。
只剩下最佳導演和最佳故事片這兩個大獎了。
所有人都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在見證一個傳奇了。
偏偏作為背景板的他們也並不覺得乏味。
很多獎項喜歡分豬肉的一個重要原因就在於你不給人家分豬肉嗎，人家不來捧場，然後你不得不分豬肉，越分豬肉，含金量影響力越低，就不得不分的越發變本加厲。
這是惡性循環。
然而，這幾年金雞獎因為商業電影的參與，尤其是夢工廠這個大玩家的參與，影響力本來就越來越大，網民也越來越關注，再加上今年金馬獎完蛋了，這讓其變得更加唯我獨尊了。
大眾的關注度越高，贊助就越多，商業價值就越高，曝光度討論度也越高，就不用靠分豬肉請人捧場。
所以哪怕在金雞獎頒獎晚會前，各個媒體和網絡輿論都一致認為《星際穿越》將橫掃金雞的情況下，這次的金雞紅毯星光仍舊創了新高。
即便狠狠跌了一跤的京影旗下的藝人，京圈的電影人們，不管有沒有提名也都沒有缺席的出席了頒獎禮，除了管琥、梁晶。
當然無論大家甘不甘心，都只能面帶微笑的做好背景板的角色。
「……這也充分體現了華國電影的繼承和發展，說明了我們國家的電影事業後繼有人，今年提名導演們的年齡排列頗有點像華國電影人的全家福，我們能從中看到，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美學，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思考……」
說著套話的老謀子隨即話音一轉：「不過……電影作為第七藝術，既然是藝術，必然有偉大，有平庸，經驗和時間無法成為藝術的加分項，也不能彌補文藝創作者的差距。
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假裝稱讚各位和各位的電影各有千秋，你們的藝術伱們的美學各具特色……
那麼，為什麼說電影是第七藝術呢？」
在場不少人都挑了挑眉，好傢夥，老爺子是在想現場教學？又賣什麼關子呢？
不過國師當然是有資格好為人師的。
老謀子雙手交叉下垂，就如同在上一堂大課般，抑揚頓挫的侃侃而談：「義大利詩人和電影先驅者喬托．卡努杜在百年前發表了一篇論著。
第一次宣稱電影是一種藝術。
卡努杜認為，在建築、音樂、繪畫、雕塑、詩和舞蹈這六種藝術中，建築和音樂是主要的；繪畫和雕塑是對建築的補充；詩和舞蹈則融化於音樂之中。
而電影……
是把所有這些藝術都加以綜合，形成運動中的藝術。
它是關於靜的藝術和動的藝術……
時間的藝術和空間的藝術……
情感的藝術和節奏的藝術。
是將這六種藝術全都包括在內的綜合藝術。
而能將這六種藝術融會貫通的，能夠不分彼此的包容在一起的作品應該就是優秀的電影，甚至是偉大的電影。
能夠拍出這樣電影的導演，也應該是優秀的，大師級的電影人。
坎城電影節的主席皮埃爾跟我在聊天時曾經說過，坎城電影節的使命應該是把獎項頒給這樣的電影和大師，如果入圍主競賽單元的作品有這樣的電影和大師而坎城沒有頒給他，那就是坎城的失職。
我在想金雞獎的使命應該也是如此，應該要頒給這樣的電影和他們的創作者。
如果有的話……」
老謀子的調侃奇怪的卻並沒有引發會場的笑聲，會場內隨著國師的侃侃而談似乎在積聚某種勢能，這種能量讓人安靜。
這位獎項等身的第五代導演並沒有在意自己罕見的幽默沒有獲得回應。
「我想……並不是因為偉大的電影和大師需要獎盃的鼓勵和認可……
而是金雞獎有必要將這樣的電影和創作者的名字刻在它的獎盃上……」
說罷退後一步，收起嚴肅，面帶笑意：「現在請大家看大屏幕。」
「獲得第34屆華國電影金雞獎最佳導演評委會提名的是……」
畫外音六部電影六位導演介紹完後，張一謀幹脆利落的打開了紅色的信封，然後湊近了話筒，掃視著台下。
「……整個頒獎典禮大家都在聽一段又一段的感謝致辭，而這些感謝的話語中都有同一個人的名字，那就讓這位一直被感謝的導演上台說一下他的感謝吧，最佳導演獎授予——
陳景行，《星際穿越》！」
之前壓抑的安靜似乎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
沒有人故作的驚訝，掌聲也並不狂熱，是克制的，也是禮貌的。
但道道情緒複雜的目光都不約而同的交匯到了一個人身上，會場的氛圍變得極為濃稠，仿佛目光和掌聲也攜帶了重量。
讓並沒有特別喜悅，也沒有特別激動的陳景行感覺仿佛回到了17年年初奧斯卡最佳導演頒獎說出獲獎人的時候的感覺。
三次金雞獎最佳導演，這個分量自然是特殊的。
除了近二十年前老謀子憑藉《英雄》三封之後再也沒有人品嘗過。
頒獎詞繼續在劇院內迴蕩，和陳景行的步伐形成了某種一步步增強的節奏，讓並不狂熱的掌聲一直在持續。
「……他在《星際穿越》中讓我們重新用眼睛來欣賞星空的美麗，這是建立在理性之上的感性，是超越時間與空間的愛，溫暖而深沉，詮釋著時空，宇宙，維度，親情，勇敢，智慧，和堅韌……
他用詩意的語言傳達著『茫茫不可曉，使我長嘆喟』，用克制的光影描述著『世界微塵里，吾寧愛與憎』，用人文主義的筆觸溫柔的書寫下一頁雋永的寓言……
他是一位傑出的敘述者……」
陳景行站上舞台從國師手中接過了他的第三尊最佳導演獎盃和獎狀。
「恭喜。」
「謝謝。」
陳景行舉著獎盃，面向台下說道：「如你們所見，這是我的第三個金雞最佳導演獎盃，跟大家一樣，我沒有預料到過我會這麼快拿到這尊獎盃，感謝評委會對我的肯定，對《星際穿越》這部電影的肯定，對這部電影付出的所有幕前幕後工作人員的肯定。
我一直熱衷於講述能讓觀眾沉浸於其中的故事，我喜歡能讓人驚喜的故事，我喜歡並渴望在每一部電影中都能帶領觀眾走進另一個世界。
我嘗試找到一種語言，找到一種電影類型能將我感興趣的事情變成被能被所有人接受的東西，那就是科幻。
我也很高興觀眾能認可我講的故事，我也願意在這條路上一直不停的走下去，直到走不下去為止。
2013年的時候，我用我自己家作為拍攝場地拍了第一部電影《彗星來的那一夜》，當時有一位演員老師問過我，你一個從來沒有學過電影的人，為什麼敢花這麼多錢來孤注一擲的拍攝一部電影，還是科幻電影？
我當時的回答就是我在《盜夢空間》劇本中寫下的一句台詞：
你願意放手一搏，還是甘願等著年華逝去？
我不甘願等待年華逝去，而且希望能在年華逝去前拍更多的電影，同時拿到更多的獎。
我不是一個謙虛的人，所以我衷心希望下次再來的時候評委不會直接頒給我一尊終生成就獎。」
台下肅穆安靜的氣氛有所鬆動，不管是羨慕，是嫉妒，是震撼，還是感慨，都用笑聲回應著這位不到而立之年便三封金雞的傳奇導演。
陳景行裝完逼後並沒有就此結束，而是在笑聲停止後繼續說道：「今年是獻禮年，作為導演和編劇，我也親自參與了幾部朝戰電影的劇本創作，甚至拍攝。
《李延年》大家應該都知道，很多人可能也看過。」
不止台上站在陳景行後面的老謀子有些動容，台下不知多少人都生出了些凜然。
顯然，這位第三度捧走金雞導演獎的年輕人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不會讓很多人喜歡，但最可惡的是，他手中拿著的獎盃和背後的光環讓會場內沒有幾個人有資格去反駁。
「我想每一位將這樣的歷史通過影像展現給億萬觀眾的電影人都天然應該負起這樣的責任——
那就是要真誠。
而真誠就是要忠於歷史真相與其背後的精神。
忠於自己所看到的歷史的積極面。
因為這些歷史塑造了現在的我們，我們的價值觀，我們對這片土地和這片土地上的人的共識和對彼此的看法。
任何試圖將這種故事竊用於傳達某種解構當代的我們需要珍惜、銘記的東西的人，都是不真誠的電影創作者。
因為這是真實發生過，並真實存在的，希望所有的電影創作者創作出的電影，能忠於這些真實事件的意義，而不是去傲慢的解構它，扭曲它。
我看到業內，包括社會其他群體有很多人都在探討藝術創作的邊界，我認為藝術創作的邊界就是真誠，不傲慢。
藝術創作的虛構有真誠的虛構和傲慢的虛構，創作者的傲慢是會被觀眾感受到的，而且也會玷污創作者標榜的藝術。
謝謝。」
陳景行發表完最後的獲獎感言後，就乾脆利落的下台，回到了座位上。
但會場內所有人的心思和心境都已經回不到導演獎頒獎前的狀態了。
這毫無疑問將會成為明天，不，今天晚上的話題重點。
《金剛川》的落幕平息了輿論的憤怒，但那場輿論風暴距離現在並不遙遠，風波還未完全平息。
而會場內可還有不少京影的人呢，此時臉色已經極為難看了，畢竟再好的涵養也很難抵禦這種近乎囂張的公然踩臉。
雖然陳景行一邊說「不能傲慢」，但他此刻的表現和話語卻囂張傲慢到了極點。
但是搭配上今天這橫掃提名的一座座獎盃，一聲聲感謝，以及這個年輕人手中拿的獎盃，讓人目眩神迷之餘似乎又覺得能夠理解了。
只有一部分嘉賓，包括已經走向後台的老謀子難掩感慨的神情。
年輕人果然衝動啊。
不過那句斬釘截鐵，意氣風發的話還言猶在耳。
「你願意放手一搏，還是甘願等著年華逝去？」
似乎在注釋著已經過去的國慶檔和今天的緊急頒獎晚會。
直到星際穿越悠揚而空靈的管風琴的奏響，才把大部分人的精力重新拉回了頒獎舞台。
那是為今晚傳奇落幕畫下了句點。
《星際穿越》前所未有的拿到的第九個獎項——最佳故事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