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小島的夜色沉寂,只有偶爾微風拂動的沙沙聲,眾人都等著男裝打扮的沈暮白開口。
誰人都不知道「他」是何身份,到底憑何敢代替皇子出來說話,如此狂妄放肆?只覺得現下的人,膽大包天、不知敬畏。大家都是且等著看好戲的心態。
長公主沈暮白矗立在眾人的中央,身姿挺拔,還沒有徹底干透的衣衫倒是在月光下微微泛著光澤。因為月光折角,她忽明忽暗的瞳孔,透著堅定。
此時同時,猴仙堂的人手持利器,沒有放下的意思,兩撥人大眼瞪小眼。因為她的掌聲有力,在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像是在譏諷什麼,所以大家都不約而同地轉頭望向她。之前此起彼伏的議論聲也漸漸停歇,眾人面面相覷。
在趙允磊背上的陳晞沒有什麼氣力了,但依然強打精神,想要聽清楚、看真切這所發生的情形。他雖對猴仙一直存疑,但沒有收集到確切鐵證,因此對沈暮白的篤定與直接,顯得十分詫異。
他的目光焦急,想要出聲制止沈暮白,但卻礙於自己的虛弱和形勢緊張,只能自己皺眉先躊躇了起來。
沈暮白給了站在其身側的侍衛長陸寧安一個眼神,陸寧安自然心領神會。陸寧安馬上將背上的大物件卸下,揭開覆蓋著的布條之後,露出了一口巨大的鏡子,足有幼童這麼高!
大家上下打量著,這鏡子和猴仙有何關係?!只得無奈地摸摸下巴或是頭髮,轉而就是對沈暮白橫加指責一通。
「什麼東西?這算得了什麼?」
「走了走了!拉我們出來開涮了呢?」
沈暮白只是輕輕一笑,她早就料到這些老頑固和愣頭青們一定會作此反應。她將雙手插胸,不經意提醒一句。
「仔細瞧瞧。照鏡子,會有何不同?」
眾人都不信邪,聽沈暮白的三言兩語,都湊近了去看,沒想到馬上爆出了驚叫連連。
「鬼啊——」看了鏡子後的縣令手下之一,立刻崩潰逃走。
沈暮白卻是輕輕搖著頭,「非也。」
「這是異人鏡,即使是正常人照,也會映出扭曲的身形來。」
即使有了這番解說,大多數人還是不知沈暮白此舉是何意味。然而陳晞嘴角放鬆,笑了起來:這個沈暮白,倒是越來越學聰明了!陳晞已然明白了她的用意,與猴仙真身的背後騙局。
沈暮白將其高舉在手中,示意眾人看清。她指著異人鏡,敞開了說。
「各位心中若還有一絲敬畏,那便該好好思索,猴仙演容大人若是真身顯現,何須隔著那塊紅布?」
在第一次於猴仙大會見到猴仙真身時候,沈暮白便心裡嘀咕。難道不該是直接面對百姓,更加震懾心魂嗎?
她此話一出,院落中開始了竊竊私語,高聲議論著。可是,猴仙堂的眾人和在不遠處那高達三丈的猴仙真身還在原地,此話傳到他們耳中,震怒不已。
這可是在太歲腳下動土!
長桃縣世世代代的猴仙信仰,難道還會有假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暮白神情未變,她知道眼下這個局面雖然險峻,但也只有自己親自揭開這場騙局。並沒有理會四周的反應,她執著地盯著離自己不遠處三丈高的猴仙真身,雙眼炯炯。
她向站在自己側面的侍衛長陸寧安又使了個眼色,後者隨即退後,淹沒在了嘈雜的人群中。
「你為何不讓大家看看你的真面目?」
她目光不善,直逼那個龐然巨物,牽扯出了嘴邊淡淡的冷笑。然而接下來她補充的話,讓在場之人都為之一驚。
「廖——庸!廖縣令!」
眾人嘴巴都一僵,掛著無法置信的震驚。長桃縣縣令廖庸的手下們開始慌亂不已,除了不安還有恐懼。
那三丈高的猴仙卻不作駁斥,仿若置身事外,只是用陰冷又瘮人的聲線回答,「哈哈哈——」
那低沉沙啞的聲線傳來,渾厚異常,說不好是仙氣還是邪氣。
「難道你以為憑藉幾句言辭就能擾亂子民的信仰?不過是痴人說夢罷了!」
依然只聽其聲,不聞其面。那紅布飄揚著,可沒人看得清後頭猴仙的真面貌。沈暮白不理會來自猴仙的嘲諷。
而此時,陸寧安已經遵照長公主沈暮白指示,悄無聲息地從人群後方移動,繞到了那巨大的紅布附近。他雙腳點在院落之中錯落有致的屋檐之上,身輕如煙,在暗中觀察著隨時頃身而下。
就在眾人都聚焦在沈暮白之際,陸寧安突然飛身躍下,一劍揮起,將那欲蓋琵琶半遮面的紅布從中間,生生撕開!
隨著「嘶拉——」,紅布頭首分離,成了兩段,眾人眼前的景象驟變。三丈高的「猴仙」真身,竟憑空消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正是,穿著奇裝異服的長桃縣縣令廖庸!
他戴著怪異無比的亂毛猴頭,手持長杆一根。而那紅布之下,還有著與沈暮白手裡異人鏡相比,更要龐大的。
與沈暮白的猜測,全然對上了!
所有人頓時驚愕,院中一片譁然,猴仙堂眾人的信仰瞬間崩塌。
「這……怎麼可能……」
有人驚叫著,甚至有信徒直接崩潰,落荒而逃。也有人要沈暮白給個說法。
「到底是如何?!縣令怎會在那裡!」
他們還是不信邪,試圖合上眼睛後用手揉幾下,再睜開,天真認為是太晚了看不清。
「怎麼不可能?!次次猴仙現身,廖庸都不在府上。別和我說是巧合,這種騙三歲孩子的謊話」,沈暮白目光犀利如刃,真相大白的爽利在她眉眼處盡顯,「猴仙現身,不過是障眼法,配合異人鏡製造出的視覺錯覺罷了!」
她緩緩說道,向前一步,「至於為何廖庸要假扮猴仙演容、自己搭台自己唱戲,那就要問他本人了!」
陸寧安接了令來,在那邊揮劍挾持了廖庸的脖頸。
「起來!」
對於這種裝神弄鬼斂財洗腦百姓的,陸寧安才沒有沒好氣。廖庸面無表情,呆滯不已,只得束手就擒。對於這樣的配合,陸寧安倒是有些不適應,但也沒有多想。
「走!往那邊走!」
陸寧安繼續要求著廖庸,將他趕到溪流的對面、長公主的面前去。
廖庸亦步亦趨,默不作聲地行著步伐。這一下子就蔫了,沒有了方才以猴仙身份猖狂作態的半點勁頭。
沈暮白向眾人再道,「你們被蒙蔽的不過是眼睛……借著巧妙的角度和霧氣,營造神靈顯現的假象!」
陳晞在心裡點頭,這件事情上沈暮白做得不錯。在細節之處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沒有了過往的誤打誤撞。
「湖面升起的水霧,加上紅布與異人鏡的折射,便能將普通人影放大數倍,三丈高的真身不過是虛幻泡影。」
沒過多久,廖庸已經以「階下囚」的姿態,被陸寧安押送到了大家面前。直接一個撲通跪下,緘默其口,還是那副沒有絲毫表情的死樣子。
「廖庸!你認不認罪?」
沈暮白喝道。
大家看到如此的廖庸,心理防線決堤。原本如山如天一般支撐著長桃縣命脈的「猴仙演容」,竟是縣令假扮的!
猴仙堂的眾人相繼丟下手中的刀劍,「哐當——」墜入地上,個個面色唇口慘白,永遠失去了他們原本信奉的「仙上」。信仰支柱的瓦解冰消,瞬時像是抽走了他們的魂魄……
一時間,院落中鴉雀無聲。
廖庸見狀,臉色由青變得灰濛濛,卻依舊不肯低頭認罪。他咬緊牙關,像是醞釀了許久,抬起頭來,對著沈暮白冷笑一聲,強自辯解道。
「你又是什麼人?男不男女不女,誰又知道你存了什麼心思,想要內部瓦解我們長桃百姓?!」
「廖庸你豈敢如此說話!」
沈暮白知曉他要轉移視線,絕不允許這樣的污衊發生。
廖庸空口無憑,繼續胡縐了起來!
「仙上演容大人近日閉關不出,所以由我暫代,為了維持局勢穩定罷了!」
當即,沈暮白的眼神直接冷下去。
「閉關?莫要在這裡胡言亂語!猴仙若是真神,又怎會關心你們這些凡夫俗子的苟且之事,你廖庸藏匿有罪的兄長、以供奉猴仙為由強征商賈的額外稅賦,美其名曰「貢品」!」
「還有猴仙堂,為掩蓋中央大街藏有通往城外密道的真相,不惜殺人滅口!」
陳晞一驚,她要拖他去巡街前,看來已做過其他調查,有了十足的把握。這次,是他小看了她。
氣不打一出來的沈暮白,直接亮出佩劍,直抵廖庸的鼻前。她保持著手勁,真不想讓欺凌百姓之人髒了她的劍身半分!
「借猴仙之名愚弄、欺凌、榨取百姓,廖庸你罪該萬死!」
即使假作鎮靜,廖庸的額上汗水涔涔而下。他再無狡辯的餘地,閃出了狠戾之色,但很快便被掩去,他垂下頭,輕聲道。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可是,若你殺了我,那你想要知道的事情,便永遠也不會有答案。」
陳晞眉頭微蹙,生出幾分警覺來。
廖庸莫非指的是,保州刺史廖騰的下落?!可明明,廖庸是因為沈暮白以廖騰下落相逼,他才將自己放出來的!
這裡面,一定有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