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白矗立在陳晞的身邊,陳晞正坐在輪椅之上。只見陳晞面色慘白,他望向了沈暮白目光所投之處,儘管身子還較為虛弱,他的眉眼似乎已恢復了往常的生機。
他不時看向沈暮白,眼底投射出十分的擔憂。陳晞感到自身的魂魄,像是還被禁錮在那座小島中央,眼前還是猴仙院落,半日沒有回過神來。
陳晞也瞧見了模糊的影子朝這裡行徑,可他的頭腦還是有些暈乎乎,不好立刻下判斷。他只聽得頭頂上方,有沈暮白的呼吸吐納,戰慄地問著他。
「那裡……是一個人嗎?」
他順著沈暮白舉起的手臂,看向了前頭,沈暮白又補充道。
「還是……鬼?」
本來還雲裡霧裡的陳晞,只是發覺有人靠近,這一下直接被沈暮白的話嚇得不輕!
這無人的後院裡,就他們兩人,本就寒冽的陰風,著實有些刺骨。那老者的身影,愈發靠近了。
對於陳晞的游離在外,沈暮白有些慌張,連他都站不住陣腳,難道還真是什麼魑魅魍魎。於是,她伸手搗鼓著陳晞的肩頭。
「你沒看見嗎?就在前頭啊!」
陳晞努著眼睛,想要辨別出來者何人,他將脖子伸長往前看去。正當要確認時,方才還雲淡風輕的院子,不知怎麼回事。陡然,捲起了一陣迷霧來!
這裡的地勢像是忽然變化,明明是建在平地上的客棧,在霧氣的掩映下巍峨連綿,霎時間他們像是被籠罩在厚重的深山蒼翠中。
如雲間的濃霧繚繞他們兩人周身,方才那種神秘莫測的感覺,又加重了……
明明是日間,兩人眼前的光線逐漸變得昏暗,烏雲壓頂一般。那附近林間的鳥鳴已然遠去,大地陷入了沉寂,連風輕輕拂過樹梢的聲響都蕩然無存。
陳晞明顯也焦急了起來,陷入了困惑,他是不信這些鬼神之說的,可這面前的一切不對勁得很!四下寂靜得出奇,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沈暮白。
「怎麼回事?」
陳晞的聲線充滿了警惕,他雙手緊緊抓住輪椅的兩邊扶手,愁眉不展。
耳力遠超常人的沈暮白,此時耳畔也變得萬籟俱靜,也太過鬼祟了!
「前面那老者,我看不見了!」
緊接著,又幾股濃霧迅速升騰而起。最初還是薄薄的一層,但不過片刻,霧氣便仿佛有了生命般,迅速變得厚重、密集,像是對他們兩人落下的天羅地網。
又冷又可怖,帶著寒氣的濃霧侵襲了沈暮白與陳晞周深的每一寸。
那霧,不同尋常地白中帶灰,而是徹底的黑灰,時而翻滾,又會突然凝滯,像是有一雙千里眼。
隨著霧氣越來越濃,能見度驟降,樹木早就隱沒在茫茫中。沈暮白現在只能看到陳晞的胸膛以上,他們的下身都浸在了層層濃霧中。嗡嗡,還有什麼聽不清楚的聲響在低語著。
越是看不真切的時候,人的想像力越是無窮,沈暮白不敢往霧的中心看去,那裡像是有什麼巨大的幽魂立在原地,正要活抓生吞了他們。
「古語有云,雲從龍,風從虎,霧從蟒」,沈暮白說道,她平復了下亂跳動的小心臟,不斷告誡自己一定要沉住氣。
陳晞也有聽說過這樣的傳聞,看來他們極有可能是入了蟒蛇的地界。但是他的困惑依然未解,這裡明明是座客棧,怎麼會引來蟒蛇。
兩人各有心思,沈暮白料定是鬼魅伎倆,而陳晞將其歸咎於自然現象。
「想來,附近該有暗河湖海,是作為水中之物的蟒,帶來了這股霧氣」,陳晞說道,「我們快回到客棧裡頭吧。」
「可我腳下……完全沒了氣力,走不動道了!」
一直沉浸在驚恐中的沈暮白,才發現自己的雙腿竟綿軟無力。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可這腳丫子竟然半分動靜都無,寸步挪不開來。
陳晞愕然,沈暮白的話一出,讓他後背脊樑又涼透了半截。他想要使出勁頭,已經暗自恢復的雙腳,也完全沒了一點知覺。
他們兩人像是被什麼禁錮在原地,不得動彈!
「丫的!」沈暮白直言不諱,她別無他法了,只得深入迷局。
正當他們試圖掙脫無形的枷鎖時,一個笑聲從不遠處悠悠傳來。
「誰在哪裡?!」
沈暮白警覺起來,目光凌厲地向聲源處望去。她的雙腿是不能動了,但還能動嘴皮子!
只見穿過濃霧,一個身穿破舊袍子的老者緩緩走來,發須已然花白。他駝背佝僂,步履蹣跚,但可怕的是,他的聲音卻像是剛入世的少年那樣,完全清澈透亮,與這張皮囊完全不匹配。
「你們二人皆有帝皇之相!兩王相鬥,情愛糾纏啊……」
兩人終於見著了老者,老者已經來到他們面前,老者低聲呢喃,又仿佛在自言自語,但他的目光卻直直地逼視著沈暮白和陳晞。
沈暮白目光微冷,卻不動聲色,她直覺這位老者絕對不是人!哪有耄耋老人能保有如此天真的聲線?他們這不是白天活見鬼,還能是什麼?!
老者的話語意味深長,而他所提到的「帝皇之相」更是直指自己和這個已經當上了令國皇子的「便宜弟弟」陳晞。
兩王相鬥?又是什麼寓意?
陳晞的個人信念高照,直覺這就是一招搖撞騙的江湖郎中!
對於老者的胡言亂語,他忍不住皺起眉頭,問道:「你在瞎說些什麼?」
沈暮白覺得陳晞有些不妥,他們現下與老者狹路相逢,想必是破了別人的一些規矩,無論如何說來,也得對長輩表示尊敬,「長者,請問有何事?是否叨擾了,還請恕罪。」
老者哼唧一下,又冷笑,那面上的溝壑已經將他的五官掩埋其中,眼角旁堆積著橫七豎八的皺褶讓沈暮白和陳晞,沒法與他對視太久,因為實在看不真切他眸子的形狀。
「呵,沒想到還是長公主殿下有些敬畏之心。」
這老者操著極為年輕的聲音說話,讓人覺得格格不入。
長公主?!沈暮白和陳晞愁眉不展,這深山老林一路以來能認出沈暮白身份的人根本一個都無,怎麼此人一下子就能指名道姓。
老者眼底閃爍出與其年齡不符的光芒,「兩位若想求得正緣,千萬不可惹上西北之禍。」
一時間,沈暮白和陳晞的臉龐由白轉紅,煞白煞白的面孔染上了莫名其妙的緋紅。
正緣,在令國指的是夫妻關係。相對於正緣來說,也有偏緣,或是孽緣。前者能修成正果,後兩者往往在命定的情愛中參雜著種種波折。
「莫要胡說!」
陳晞煞有介事,他就算對沈暮白有所在意,但也根本沒考慮過與這樣的妖女有什麼結果。
老者頗有意味地看看陳晞,又看看沈暮白。
「西北之禍」,沈暮白主忽爾心頭一震,她的髮絲隨風而動,「西北,莫非指的是努兵之地?」
靠近努兵的長驅城,正是她與陳晞沒多久前日剛去過的地方。而她的貼身女官何藍,也正是在那裡被努兵首領阿帕擄走!想到此處,沈暮白的仇恨像是被瞬間點燃,她亦心中暗生寒意,因為這個老者像是知曉他們的一切。
「正是。」老者回道。
「你究竟是誰?」
陳晞的聲音低沉,然而語氣中夾帶著不安。
老者不答,只是微微笑了笑,轉身欲走。他轉身就要離去之際,濃霧竟然莫名地逐步散開了。怪哉!
就在這時,沈暮白和陳晞髮現自己能動了。沈暮白一改先前被迫保持的矜持,快步追問道。
「長者……可有破解之法?」
根本不相信的陳晞一聽,還是不由得吃了一驚,他注視著沈暮白,完全沒料到她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她素來討厭自己,可今日為何突然這般急切?難道還真是因為這老者說了什麼「正緣」的瞎話,成功誆騙到她了!
老者停下腳步,回頭看了沈暮白一眼,「你既不信鬼神,何求破解?」
沈暮白緊緊盯著老者,直接從腰間掏出了從宮裡帶出來的只有手指大小卻十分罕有的點金翡翠白菜,表示殷勤。
「長者,請笑納!」
老者眯起眼睛,皺褶隆起,笑道。
「哦?你不是剛破了猴仙的真身?一個不信天命的人,居然也會在意這些?」
沈暮白與陳晞聽聞此言,不禁神色一變。
「你到底是誰?」
陳晞再次發問,語氣中充滿了不安和疑惑。
老者不答,步履蹣跚地繼續向前走去。就在老者快要走出視線時,沈暮白直接一把攔了上去。
「若有得罪,還請長者寬容」,沈暮白將點金翡翠白菜呈給老者,「還請收下。」
老者停下腳步,緩緩轉過頭來,他徐徐開口,平靜如水。他不要沈暮白的厚禮,一把推讓回去,又道。
「在下,演容。」
「猴仙演容?!」
沈暮白和陳晞異口同聲,驚掉下巴的他們愣在原地。
然而還未等他們多問,老者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濃霧之中。兩人只是望著他遠去的方向,不知如何是好。
「西北…...努兵.....猴仙......」
沈暮白輕聲喃喃,思索著方才老者的告誡。他們早已脫離了努兵的陰霾,但她還有何藍要救。
如此說來,成功營救何藍有望!但所謂的正緣,又該如何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