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世子們則是表面裝得波瀾不驚,其實肚腸內里不知道已經如何如何地暗自竊喜——這不是看白戲嗎!
陳晞忿忿不語,這樣兩名多才多藝的女子,這樣不要體面的角力,卻是為了一名男子。他是為這世道捏把汗!但也不得承認,他的難過與沈暮白要爭取的男子不是自己息息相關。
對於藺閱歡喜哪個男子與否,其實與他渾身到腳都毫無聯繫。可沈暮白幾次三番,都要在眾人前頭強調她對謝勉的爭風吃醋。
只有男子最為了解男子。
這些世子們並不會因為她們二人的勇敢,稱上一句果敢,而都是在恥笑、看輕。
沈暮白完全無視陳晞投來的炙熱目光,她不覺得這是什麼丟臉的過招,眸子裡頭像是望向青山。她就是要早些讓藺閱,死了這條心!
若往日那些提點,還不足夠的話,沈暮白自然不介意在為這件事情添上一把火來。
藺閱直視沈暮白,她將長公主看作最親近的姊妹,卻是長公主不給她情分,那她也沒必要將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覆遮掩過去。
傾慕一個人,那就去追!
她沈暮白可以,那自己便也同樣無所畏懼。
這裡在座最不安的人,就是粱國世子謝勉了。
一切因他而起,但他暫時什麼都不能說、不能做。他的指尖不停在輕點几案,那放在他手邊由郝府奉上的熱茶,就快涼透。
這樣的局勢僵持下去就不好了,由於藺閱拒絕而感到極為不快的沈暮白,假意微微皺眉,將生氣展現出來。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出發點不僅僅是為了明面所說的,為了藺閱的名聲與前途。藺閱,是她沈暮白的妨礙。
沈暮白先是不說什麼,功架十足地穩穩坐了下來先。
「閱妹,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保護你罷了。」
她的話點燃了藺閱,藺閱的怒火在這瞬再次爆發,眼中噙著他人不易發現的淚光,又氣又惱。
「保護我?你讓我與謝……謝世子結為義兄妹,如何讓我好過?」
她轉過身,委屈與憤慨充斥著她的雙眼,她直勾勾地盯著沈暮白的眼眸,仿佛那裡可以給予她答案。
「如何就不好過了」,沈暮白冷靜地問道,心中其實也有些動搖,但不決絕一點是不成的!藺閱的決然與無畏,仿佛一條無形的繩索將她們的關係越拉越緊,「那你倒是說說。」
「殿下你問過我的想法嗎」,藺閱憤怒不堪,語氣愈發激烈起來,「你又在意謝世子的心思嗎?令國有哪一條規則說過,必須按照長公主的意思行事?暮白……你怎麼會變得如此專橫跋扈!」
「啪——」地一下,沈暮白坐不住了,她將手邊的茶盞重重地拍下,就是為了給眾人眼神看。
藺閱口出狂言,這是不給她面子,也是不把皇權放在眼中!
被沈暮白凶到的藺閱卻傷心欲絕,眼淚像崩斷了的弦,往下掉。她一直將藺閱視為自己心底的一塊柔軟之地,沒料想,如今從小長大的情誼卻在情愛的漩渦中變得不堪一擊。
沈暮白抬眼看向淚眼汪汪的藺閱,她心裡也不好受了,承認自己不免存在私心,可自己也是希望她好啊。
她這樣一路跟隨,名不正言不順,該叫那些長業城的婦人們如何閒話!
兩人美目四隻,看來看去,愣是沒有結論。沈暮白知道自己若要是再按頭下去的話,就太過了!既然已經發過了火,她就靜觀其變。
正當大家都想起身相勸時,沉默良久的謝勉卻悄然站立,走近了坐著的沈暮白身畔。
「殿下——」
沈暮白完全沉浸於無聲的,與藺閱的對峙中,聽到這聲殿下,才發現謝勉來到自己這邊。她驚訝地看了眼謝勉。
「謝卿?」
「不如這個壞人由我來做,我倒是願做藺小姐的義兄。這樣既能讓藺小姐跟隨我們一路,襄助我們破案抓人,又能讓藺小姐免受那些閒言碎語的傷害。」
謝勉字裡行間全是真誠,這倒讓其他懷著惡意的小人們無話可說了。
沈暮白和藺閱皆是一愣。
前者,驚訝於謝勉的爽快,他為何如此遷就自己?後者,震驚於謝勉的同意,他為什麼要答應下來啊?
陳晞自是將這些表情盡收眼底,謝勉此舉是深思熟慮過的,絕非是為了解這一時的困惑與僵局,而是故意為之。他要的是向沈暮白表忠心。
他此舉,以最體面的方式完全婉拒了藺閱對他的愛意,將所有可能扼殺在這樣的關係下。就是說,他在向大家宣告:他謝勉,和藺閱絕無可能。
這樣不僅讓藺閱死心,更是直接表白了沈暮白:為了你,我可以杜絕所有的女子。
世子們開始竊竊私語,沒什麼好聽的,陰陽怪氣的論調隨之浮現。
「你們別說,謝兄還真是可以啊。」
松國世子紀明辰的眼神瞟了過來。
「就是啊。這還真是會做人吶。」
「什麼嘛,什麼好處都給他撈了!竟然還好意思答應做藺相千金的義兄……」
本來還殘存一絲希冀的藺閱,此時徹徹底底地被打敗。謝勉已經當面拒絕了她,她還有什麼好掙扎呢?她的憤怒與堅持再無意義,帶著淚光的眸子透過迷茫與絕望,看向謝勉。
原來鍾情一人,是苦澀到痛了又痛的……
此時,門外有一陣風經過,帶走了那些未曾言說的心事,留下的是沈暮白和藺閱彼此心中難以言喻的隔閡。
郝有才那是多麼精明的人!他早就聽到了這裡的動靜,知道有些事情他沒必要知曉,躲得比誰還遠。自從給貴客奉上了茶後,他囑咐家丁們不要上前半步,只等有什麼命令再去那塊。
很快,裡頭由陳晞髮聲,讓人上前來布置。沈暮白害怕夜長夢多,提出了擇日不如撞日。
「就在今日吧。」
已經失望到麻木不仁的藺閱,也就任由她安排了。
香、燭、水果、酒罈、貢品等,全部一一陳列,準備就緒。兩人亦步亦趨,在祭壇前上香叩首,祈求天地見證。他們面對面,雙方又以口頭髮誓,表達願意以兄妹相待,永不反目。
「以天地為鑑,願生死與共……情同手足……」
藺閱不情願地將結義文書上的話說了出來。
謝勉將自己身上的玉佩,一把扯下,贈予了藺閱,藺閱萬分驚喜,這畢竟是他的隨身之物——
「義妹,這便送給你護身了。」
「太貴重了」,藺閱面上欣喜,通紅通紅的,但女兒家畢竟不好意思,就推卻了一下,立刻摘下腰帶處的香包,回贈給謝勉,「這是給……你的。收下吧。」
香囊上繡著一個大大的「卿」字,眾人明了。
藺閱實在說不出「義兄」兩字,而這個香包本來就是為他準備的,卻不想是這樣的場合下送出……
而沈暮白的表情古怪了起來,她既沒有那種大事搞定的釋然,也沒有如陳晞想像中的自得。她的視線緊緊鎖在了謝勉給藺閱的玉佩之上。
陳晞,瞭然於心。
因為這一玉佩相送的舉動,讓她又嫉恨藺閱嗎?
事實卻是,這玉佩更加讓沈暮白對謝勉橫生疑惑了。她在鬼面人那裡看到的,那塊腰間所佩戴的玉佩,和這塊完全不同。雖然就算是鍛造之人同時翻看連看,應當都看不出什麼紕漏來。
但只有沈暮白知道,她故意趁鬼面人不注意時,在那塊玉佩上面用利器劃了一刀。
可這塊玉佩,自她眼前流轉,遞給到了藺閱手上,明明還是如此無暇!
這個面前的謝勉,難道有詐?
……
世子身份,事關重大,她不能輕易斷言。只是瞪著眼珠子觀察著,下定論還需時日。
外頭碎金般的光點在青磚地上跳,藺閱一個人回到了郝有才給自己安排的院落。她呆坐在房間裡,眼神空洞。
結義儀式已然結束,眾人散去,耳邊的喧鬧冷清了下來。她的心卻如同捲起的烏雲,沉甸甸的壓著胸口。
她無法接受這所謂的「義兄妹」關係——那是她心中憧憬了許久的謝勉啊,從今往後竟要以兄妹相稱?
其實她大可不接受的,因為「義兄妹」之名斬斷了她和謝勉的以後,她再跟著它們大部隊,也無濟於事了。
但是,她從小仰慕的,不僅僅是謝勉,更是以前的皇太女、現在的長公主。她渴望她那種獨立而決絕的姿態,渴望成為這樣的人,不被命運左右,掌控自己。
而眼下,她仿佛被困在囚籠中,以為計劃好的每一步,卻成了反過來禁錮自己的鎖鏈。
確認無人後,藺閱終於壓抑不住情緒,放聲大哭。她雙手撲向几案,肩膀聳動伏低,淚水湧出,像是要將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宣洩出來。
突然,一陣輕微的輪椅滾動聲響從門外傳來,藺閱猛然止住哭聲,抬手胡亂擦掉眼淚,迅速整理好衣襟。
推門而入的,是陳晞。他自己掌握著輪椅,緩緩滑入室內,他的臉上掛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藺小姐,你哭過了」。
他的聲音帶著戲謔,卻不失溫和。
藺閱直直起身,語氣中有戒備。
「殿下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