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士腳步踉蹌地直衝過來,跪倒在沈暮白與陳晞的身前。
他喘著粗氣,急不可耐地稟報。
話未說完,才發現自己情急之下竟口無遮攔,小兵士正要去打自己這張沒有把門的嘴,沈暮白的眸光一冷,抓住了把柄,「放肆!」
「小小兵士,都敢直稱父皇名諱!舒大人,你平時就是如此管教下屬的?」
她厲聲道,故意借題發揮,來殺殺長驅城總指揮舒易的銳氣。
沈暮白可記得清楚,方才自己半夢半醒間,除了曹大人為自己站隊,舒易沒有半點護主的意思。
小兵士被長公主這威嚴的氣勢嚇得渾身一抖,他哪裡能知道殿下與舒大人之間的溝壑會遷怒於自己,只以為自己沒有做好,直打哆嗦,臉色泛白。他深知自己冒犯了規矩,連忙磕頭認罪。
「請……請……長公主大人有大量!長公主殿下恕罪,是陛下有軍令傳達。」
反觀舒易,不把長公主的指桑罵槐往心裡去,依舊氣定神閒,他雖不是大官,在軍中也資歷頗深。
這三言兩語的斥責不傷他舒易的脾胃,他就當作是姑娘家家的撒嬌了,不慌不忙,向沈暮白作揖。
他行的是下揖禮!
沈暮白眉頭不展。
「殿下,是屬下管理無方。我定加以約束。」
這個舒易是硬骨頭,他如此向下推手,微微欠身,再向自己拱拳,這是長輩對晚輩的行禮方式。
分明昭告眾人,他將自己沈暮白視作後生,而非未來帝王!
若非長公主身份,作為晚輩應由沈暮白向舒易行禮,所以舒易並未逾越禮制;皇太女頭銜如果還在,將領用下揖禮對待沈暮白,那舒易就是以下犯上。
舒易在暗諷沈暮白位份褫奪之恥!
事實是,舒易一介武將並沒有想太多,只是不願卑躬屈膝,而沈暮白算是和他結下了梁子。
沈暮白鑑於自己在朝中力量薄弱,沒了武將的助力,就更加形單影隻,也不作糾纏,緩和神色,但目光仍舊凌厲,示意小兵士繼續說下去。
小士兵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他的慌張無措,繼續道。
「陛下下令,長驅城交予殿前司接手,負責戰後工作,務必做好兵士與百姓的傷亡撫恤,由殿前司都指揮使袁望風全權指揮,長驅城總指揮舒易盡心輔佐協調。」
「步軍司都指揮使曹仲伯回撤至步軍營,陛下另有安排。此外,長公主殿下與晞皇子殿下即刻整頓部隊,與其他世子們在長保縣匯合,負責徹查長保縣國糧虧空一案,即日啟程。」
沈暮白聽後,思索片刻,想必父皇對長驅城一役的結果並不滿意。
雖然將哈拉武器的傷害已經控制到最小,但不免讓千餘百姓受難,百餘無辜的性命就這樣沒了。
而這樣不盡如人意的結局,已經是由永遠失去何藍的代價換來的!
帝王之令,只理解字面意思就是最最下層的領悟,在場的幾位重要人士已聽懂了弦外之音。
令皇沈則宸實則惱怒,他要告訴他們,他不僅掌握了沈暮白擅自調兵遣將,將步軍營如此隨意地喊來的情況,更對如此大費周章還損兵折員、連累百姓的結果,大為震驚!
他隻字不提對於此戰的總結,不管是「凱旋迴朝」還是「振奮人心」等客氣話都一律掠過,對將領們毫無辛苦的慰問與絲毫表彰。
將沈暮白直接遣去地方調查虧空,已是令皇能想到最溫和的鞭笞了。
聖旨之意是天子憤怒絕頂,但既往不咎,要大家自己拎拎清楚。
眾人都等著沈暮白的反應,沈暮白透過旨意,直面父皇的斥責。
她威嚴而鎮定地說道,「明白了。」
小兵士見長公主有所反應,暗自鬆了一口氣,這可是位不好怠慢的主兒,然後恭敬地退到一旁。
「殿下們、大人們,接旨吧。」
「吾皇萬歲萬萬歲!」
除了無法作出跪拜動作的陳晞,他只好微微低頭以示敬意,眾人包括沈暮白在內均行禮接旨。
待令皇的旨意塵埃落定了,沈暮白步履穩健,徑直走向集散點的外圍,「請大家隨吾來。」
明日就要前往長保縣了,自己與長驅城即將剝離最為緊密的關聯,但不能讓眾人感覺到她沈暮白沒了價值。
周圍的將領們都能感受到她的意思,有些悻悻,但長公主既已要走了,大家面子上都還要過得去。
很快齊聚一堂,人人神情肅穆,目光集中在沈暮白身上。
在此地,沈暮白依然是至高無上的第一人,她簡潔明了地強調了令皇旨意的中心要義。
父皇雖然沒有誇耀大家,但實則內心對各位都深感謝意,「是大家的眾志成城才保住了長驅城。」
出乎意料,眾人差點驚掉下巴,沈暮白轉而向大家鞠了一躬。
「殿下,使不得啊!」
步軍司都指揮使曹仲伯第一個上前。
眾人也跟隨著曹仲伯,讓長公主趕緊起身,他們受之有愧啊。
沈暮白笑靨如花地擺擺手,意思著這是自己該做的。
陳晞敬沈暮白是個對手!都什麼情況了,還能如此淡定,甚至不惜低姿態地籠絡將領們。
他眼神不免有些輕蔑,自己對這樣的手段是滿不在乎的,建立牢不可破的黨羽是靠實力的,這樣的手段他陳晞是鄙夷的,呵——
除了鞠躬,沈暮白還是做出了詳實的部署安排,「此次任務關係重大,大家分頭行動,務必全力以赴。吾會前往長保縣,主力調查糧倉虧空一案。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動,違令者嚴懲不貸!」
將領們齊聲應諾,迅速領命而去。
長公主目送他們離開,心中默念,這次行動的目的,不僅僅是查清糧倉虧空幕後牽扯之人,更是對皇家的威嚴和自己治理能力的一次考驗。
她明白,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若再讓父皇失望,那麼她就再也不會有恢復皇太女之名的可能。
陳晞要求光明正大地去搜帳,沈暮白卻另有打算,認為明面上肯定被掩飾得很好,查不出任何來。
她決定親自帶她的人前往糧倉,混入內部調查真相,為了不引起懷疑,她會和隨行的幾名心腹喬裝打扮,假扮成窮苦的外鄉人,討一口飯吃。
這一計劃剛剛說出,就被陳晞立即否決。
「你?你覺得像嗎?我不覺得可行!」
沈暮白氣鼓鼓的,她只是告知他罷了,她長公主不需要旁人說三道四。
「我做事需要你的同意嗎?」沈暮白無語地向陳晞翻白眼,「你那套太老土了,我們走著瞧!」
「行行行,長公主殿下說什麼就是什麼。」陳晞依然對沈暮白的想法,覺得不置可否,武斷地認為她那邊不可能順利進行。
謝勉又被夾在中間,沈暮白和陳晞兩人分頭行動,他要麼袖手旁觀,去長保縣吃吃逛逛,不然必須作出選擇。
不想謝勉為難,陳晞主動提出自己這裡有趙允磊和順國世子梁辛幫手就夠,讓謝勉可以同長公主一道。
沈暮白倒是求之不得,自己這邊的人越多越好,馬上答應。
因此,謝勉此次邊順理成章地可以跟著沈暮白行動。
沒有往日的悸動,沈暮白一心在想要如何潛入,又如何才能摸到底細。
翌日到來。
沈暮白換上了一身粗布衣衫,上面還有好多精心縫製的補丁,臉上抹上泥土,偽裝得十分逼真。
這次她的身份是一個討生活的外鄉人,她的口音是標準官話,令國大多地區都以官話交流為主,而長保縣當地基本只用本地話,這一身份信息倒也嚴絲合縫。
沈暮白要求身邊的幾名親信侍從也都換上同樣樸素卻破爛不堪的衣物,大家都要讓人看起來毫不起眼,並且將此要求也央人帶給自己一派的世子們。
她和陳晞、謝勉、陸寧安等人一同出發前往長保縣,她沿途不停觀察周圍的動向。
沈暮白一派計劃是混入糧倉,扮成打工的外鄉人,以便秘密調查真實情況。
啟程之前,沈暮白再三叮囑陳晞。
「此行任務艱巨,你們明面上調查,我等則暗中行事,務必互相配合,保密行蹤。」
陳晞並不支持沈暮白的行動方針,但也不想多和她吵嚷,點頭應諾,帶領隊伍從官道進入,先行出發。
而沈暮白一行抄的是小道,較為崎嶇狹隘,但比陳晞他們會更快一些到達長保縣。
在接近城門的周遭,一路所見,就有許多百姓衣不蔽體,面黃肌瘦,乞討者隨處可見。
長保縣的民生問題,似乎比沈暮白想像地更為嚴重!
率領小隊從另一條小路悄然前行的沈暮白,終於順利進入長保縣,在一處偏僻的客棧落腳,稍作休整後就直奔糧倉。她留下謝勉,讓其接應從都城長業而來的寧國世子圖子邕等人。
考慮到一齊去糧倉,實在有些扎眼,這樣幾撥人分頭行動,能讓糧倉那邊的人降低戒備。
謝勉馬上答應,讓沈暮白放心。
糧倉外,一派忙碌景象,役夫們進進出出,一刻不停地搬運著重物。
沈暮白只帶著陸寧安,兩人作小廝打扮,混入人群,假意上前謀個差事。
工頭挺著個圓溜敞亮的大肚子見他們衣衫襤褸,就要攔住他們。
「喂!這裡不是什麼叫花子都能進的!你們是什麼人!」
「我是陸寧,這位是……」,陸寧安立刻給自己和長公主取了個假名,向大肚子介紹他倆,「我弟弟陸白。我們從長驅城逃難來的,我弟弟已經有個把月沒吃上飽飯了,求大人給個活路吧!」
好傢夥!她沈家都改姓陸了!
陸寧安將眼神傳遞給沈暮白,意思著:長公主,別怪我啊!我想不出了!
沈暮白瞅瞅陸寧安,這謊話還真是越編越順溜了。她裝聾作啞,一言不發,生怕工頭發現自己的女子聲音。
大肚子瞧著兩人髒兮兮的怪可憐,這個高個子的弟弟像是營養不良,在男人里屬於個頭較小的,不免有些同情,不加細問就安排他們去最辛苦的地方。
「行吧,大爺我也是個熱心腸,見不得可憐人!你們就去外倉,先打掃!每天日落來我這裡,會有米湯和窩窩。」
陸寧安帶著沈暮白兩人附小做低,連連向大肚子鞠躬。
「多謝大人啊!我弟弟有飯吃了!」
陸寧安的演技已如火純青。
」等等!你不能走!」
大肚子突然出手攔住了沈暮白,沈暮白的胳膊被扯得生疼。
「你怎麼不說話!是個啞巴?我們這裡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