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是敬嬤嬤扶起了賀嬪,賀家的下人安慰了賀老夫人。
兩人終於不哭了,卻手拉著手,誰也不願意先鬆開。
賀老夫人一直看著賀嬪,明明已人過中年,在她眼裡卻還是幼時模樣。
她想起當初生這個女兒時很艱難,肚子疼了三天三夜,接生婆讓家裡做好一屍兩命的準備,就連請來的太醫都說情況不是很好。
她一直很感激自己的丈夫、當時正在京中的賀老將軍。
因為老將軍跟大夫說,無論如何要保住大人。
孩子沒了可以再生,大人沒了就真的沒了。
她就因為這一句話拼了命,終於把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了下來。
最初那幾年,這個孩子體弱,一年到頭總是病怏怏的。
她小心翼翼地養著,終於養過了五歲,大夫說沒事啊,已經好起來了。
果然從那以後,女兒就很少生病。
後來女兒大了,琴棋書畫習得都好,模樣也出落得水靈,說媒的人踏破了賀府的門檻。
她其實是不願意把女兒嫁給皇子的,因為那樣就意味著女兒將來要介入到皇權的紛爭中,要加入到皇位的爭奪中。
九死一生之事,成了,自此宮牆相隔,母女再難相見。
不成,那下場更無法深想。
這可是她拼了命生下來的孩子,她就希望這孩子能一輩子平平安安的。嫁一戶門第不太高的人家,那樣賀家就可以把對方壓得死死的,女兒絕對不會受氣。
可惜啊,她是賀家的人,女兒也是賀家的女兒。
賀家怎麼可能允許女兒嫁到普通人家去。
那時候老將軍已經不在了,賀家的大業握在大兒子手裡,大兒子跟她明說,妹妹必須嫁給一位皇子。且嫁給哪位皇子,賀家就扶持哪位皇子。直到把那位皇子扶上皇位,妹妹就是後宮最尊貴的女人。只要妹妹能給皇家生下兒子,將來那個兒子必然會是未來的皇帝。
老夫人為此跟大兒子賭氣,大兒子卻半步都不肯相讓。
最後沒有辦法,她還是看著女兒出嫁了,嫁到了王府做側妃。
那天她哭了很久,因為女兒嫁的人她不滿意,也因為女兒只能委委屈屈的做個妾。
什麼側妃,說的好聽,還不是個妾。
她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女兒,怎麼能去給人做妾呢?
可是賀家沒有人在意這個,大兒子跟大兒媳都在勸她顧全大局,要多想想賀家的將來。
她那時候就想問問,她想賀家的將來了,可是她女兒的將來怎麼辦?
但是她沒有說出口,因為事情已成定局,再多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倒不如賣大兒子一個好,指望他將來能多幫幫妹妹,讓妹妹的日子過得舒服些。
於是她收起對女兒的憐惜,收起對大兒子的不滿,開始在這個家裡做起老好人。
大兒子是言出必行的,女兒嫁的那位皇子果然成為了皇帝。
但是很可惜,她的女兒卻不是皇后,只是貴妃。
大兒子當時說的是,現在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將來生下皇子之後,皇子是什麼。
她當時就想,貴妃的兒子還能是什麼?除非皇后無子,否則立庶不立嫡,言官是要鬧的。
大兒子卻說,賀家根本不怕言官鬧,兵權在手,誰敢說什麼?
可惜,女兒沒能生下兒子,第一胎就是個女孩。
這個消息傳到賀府的時候,正趕上大兒媳也在生產,生下的是個兒子。
大兒子當機立斷要換孩子,她當時差點嚇死!她覺得大兒子已經瘋了,這種事情居然也敢幹!
不管那皇帝是不是賀家扶上位的,人家已經是皇帝了,皇族血脈不容摻假,賀家一旦攪和到這樣的事情中去,那就是覆水難收,必須得一條道走到黑了。
她不同意,跟大兒子吵了起來。
可是怎麼可能吵得過,就在吵著的過程中,暗衛已經把孩子抱走了。
剛生產完的大兒媳也哭得夠嗆,畢竟那是她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孩子,哪個做母親的能捨得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被人抱走?
可是大兒媳就跟她一樣,根本一點辦法都沒有。在這個家裡,說得算的只有賀烈風一個。
兒子抱走了,女兒換回來了,不知道為什麼,當那個軟軟糯糯的小女嬰被抱回來時,她突然就沒有那麼生氣了。
因為那小女嬰跟幼時的靜言長得一模一樣,她看著那孩子,好像又看到了小時候的女兒。
她就想,這樣也好,她好好養這個孩子,就相當於又養了女兒一次,也算是老天爺給她的補償。將來一定給這孩子選戶好人家,也算全了今生遺憾。
可惜,那個孩子沒活太久,夭折了。
後來,孩子又換了第二次。
她已經麻木了,只聽說換的是長寧侯府的嫡子,便想著也好,她在京里多照顧著,那孩子養在侯府也不會受苦。
公主的命運通常不好,多半都是和親的工具。
孩子能換出來養,也免去了走到這一步。
賀家就是這麼一步一步走過來的,她的心也是一點點從熱變冷,性子也是從軟到硬。
反正已經回不了頭了,那不如就一條道走到黑。
最後是生是死,都是命。
「瘦了。」老夫人收回思維,捏了捏賀嬪的手,「都沒肉了,全是骨頭。」
賀嬪鼻子發酸,卻還是笑著對老夫人說:「苦夏,天氣熱人就容易瘦。等天氣涼爽一些就會胖起來,母親不必替我擔心。倒是母親瘦了好多,是最近身體不好嗎?」
「我很好。」老夫人拉著她的手站了起來,「我一切都好。靜言,你隨我到我屋裡去坐。這前堂啊!我總覺得是見外客的地方。可你不是客,你是我的女兒,是賀家的大小姐,你是這個家的一份子,誰也不能把你當外人看。」
賀嬪跟著老夫人往內院兒走了,賀大夫人也一直伴在旁邊,沒怎麼說話,目光一直往地面垂著,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
老夫人屋裡跟從前沒有太多變化,賀嬪已經很久沒有回過賀府了。關於娘家的記憶在這些年的宮廷生活中,已經逐漸淡去,從前堂到內宅的這條路,她覺得比小時候記憶中的窄了許多,有幾處岔路口如果沒有人帶著,也忘了該往哪處去拐。
但關於老夫人屋裡的記憶卻是依然深刻的,因為這裡裝著她的全部童年,那是她這一生中最無憂無慮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