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靜言按了按額角,有些事情不能多想,一想就頭疼,這是這些年落下的毛病。
她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天真的小姑娘了,她的雙手沾滿了鮮血,她走到今天的每一步,都踩著別人的屍骨。
她早已經沒有了回頭路,只能聽著大哥的吩咐,做著大哥讓她做的事。然後等著大哥有一天成功,把她名義上的兒子扶上皇位,成為下一任皇帝。
然後再看著這位皇帝繼續被賀家控制著,一代一代將這些事情重演。
這樣的事情,想想就叫人絕望。
不管大哥成不成功,她其實都已經沒有太多期待了,甚至她今日回賀府,也不是為了讓老夫人勸大哥繼續幫著二皇子。
不管賀家幫不幫二皇子,她都沒所謂的。反正那也不是她的孩子,大哥連自己的孩子都想放棄,想做什麼已經不用去猜了,答案都已經擺在眼前了。
她今日回來,其實就只是想看看自己的母親,看看自己出生的地方。
有人在扶她,是敬嬤嬤跟大嫂,還有母親身邊的王媽媽。
王媽媽說:「大姑娘快起來,老太太近日身子骨不太好,您再哭下去她就更難過了。」
賀靜言這才反應過來,今日母親的確是有些不太精神。這些年母女二人也是見過面的,老太太每年都會進宮幾次看她。每次都是精精神神,派頭十足,且從來不提以前的事。
但今日不同,母親明顯感覺衰老了許多,也開始回憶從前了。
她心裡擔憂,又不好當著母親的面多問,只好站起身,坐到老夫人身邊,一遍一遍地跟老夫人說:「以後我會常出宮看母親,皇上是不會攔著我出宮省親的。母親千萬不要太想我,顧好自己的身子要緊。」
說完,又拿起箱子裡的一隻撥浪鼓,轉動幾下,那「咚咚咚」的聲音,又讓她想起兒時的一段記憶,想起這隻撥浪鼓的由來。
這好像是父親送給她的,上面的圖案是東關那邊畫匠畫上去的,是一個小姑娘在撲蝴蝶。
父親說,是因為母親往東關去信時提到過,說她喜歡在院子裡撲蝴蝶,當時那個小模樣特別可愛。他就記了下來,讓畫匠把這一幕畫到了撥浪鼓上,等到年底回京述職的時候,當做禮物帶回來,送給了她。
她當時特別高興,拿著撥浪鼓四處炫耀,說這是爹爹送她的,說她是爹爹最喜歡的寶貝。
當時大哥已經跟著爹爹在邊關打仗了,跟著爹爹一起回來,卻什麼都沒給她帶。
聽到她炫耀自己是爹爹最喜歡的寶貝時,還十分不屑地笑了一下。
她當時就問大哥是什麼意思,是不是不同意她說的話。
大哥是怎麼說的來著?哦對,說的是光寶貝有什麼用,光耀賀家,靠的是男孩子上陣殺敵,可不是女孩子在京里穿紅戴綠的撲蝴蝶。
她為此哭了一場,爹爹哄了半天,最後把大哥狠狠斥責一頓才算完。
她記得那時大哥看她的眼神,跟看仇人一樣。
可惜當時年幼,根本不懂那眼神意味著什麼。
長大了才知,她跟大哥之間開始生疏,開始變得沒有那麼親近,就是從那件事開始的。
「這麼多年了,母親還留著。」她輕輕嘆氣,又把撥浪鼓轉動了幾下。
許是因為放得久了,聲音已經沒有當年那樣好聽,悶悶的,不怎麼響。
老夫人把撥浪鼓接了過來,拿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看,然後跟她說:「你爹爹送你的東西,我總是想都留下來的。但是很可惜,從這隻撥浪鼓之後,他就再沒給你帶回來過任何禮物。
我曾問過他為什麼不給孩子帶禮物了,他就說太忙,忘記了。
但其實我知道,是因為他對你太好,你哥哥不高興,所以他不敢再給你帶東西。
再後來,你父親就死了……」
老夫人說到這裡,整個人就都陷入到了一種難言的悲痛之中。
明明是已經過去幾十年的事情,至今回想起來,卻還是能把人再次拉回到當初的情景當中。還是能讓人想起老將軍陣亡的消息傳回京時,老夫人是多麼的悲痛欲絕。
賀靜言也悲痛,但沒有太悲痛,因為她的童年能見到父親的時候太少了。
一年最多兩次,有時候一連兩年都見不著一回。
她為此還問過母親,問母親想不想父親。
母親說想,怎麼可能不想。可是父親在為南盛駐守邊關,有父親在,敵國的那些壞人就沖不進南盛的防線,我們才能在京里安安穩穩的生活。
母親說父親是位大英雄,是整個南盛百姓都十分敬重的人。
在她心裡,父親的形象是高大的,也是遙遠的。
遙遠到那似乎不是自己的父親,只是故事裡的大英雄。
所以當故事裡的大英雄死了,她是難過,但也沒難過到母親那樣,沒覺得天都塌了。
可是母親是真難過,直到今天依然難過。她告訴賀靜言:「我與你父親年少相識,青梅竹馬。我從十歲那年起就認定了你父親,非他不嫁。
我們之間共同經歷了許多事情,我們之間有很多很多美好的回憶,我們曾說過要陪著對方一輩子。哪怕我守著京城,他守著邊關,我們也要一直活著,看著孩子們長大,看著孫輩們出生,也看著南盛一天比一天強大。
他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著呢!可是他卻先走了!那麼早就走了!
我當時就想,我還年輕,還有那麼多年啊!往後的日子我可怎麼熬啊!
我想跟著他一起走,甚至都想了很多種死法,可是看看拉在手裡的你,就又死不成了。
人這一輩子,總逃不過造化二字。
如果你父親還活著,或許你就不用嫁給現在這位,或許就可以嫁在京里,咱們可以想見就見,這個家就可以想回就回。
如果你父親還活著,就不會有人敢抱走你的孩子,不會有人逼迫你做那些你不願做的事。
可惜,說那些如果都是沒用的。你父親到底是死了,長兄他到底是不如父啊!」
老夫人說到這裡,聲音突然大了許多,對大兒子的恨意洶湧而來,再也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