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宮先生,」同一桌敬酒的又喝一圈之後,有人將微醺的目光投向了雨宮近馬:「您真的不喝一點嗎?不要這樣不近人情!我們若不是這次宴會,根本沒機會見到您的。」
「是啊雨宮先生,身為男人,宴會上滴酒不沾有些說不過去的。」
「我知道了,是不喜歡我們現在喝的這種吧!」有人將桌下的那些各自帶來的好酒都拿了出來放在檯面上,「雨宮先生,您看看想喝點什麼?千萬不要客氣,今天就是要熱鬧嘛!」
「您看,坐在您旁邊的和泉先生都已經要開始松腰帶了!」
最後的這句打趣,引來了餐桌上眾人的一小陣的善意鬨笑。
和泉悠貴這時候也懂得,站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哈哈一笑,示意自己怎麼說也該是現在桌上喝的最多的那個。
他的酒量確實很好,而且多年來的經驗讓他往桌上一坐,一圈下來誰能喝誰不能喝便都已經瞭然了。
今天這張桌上除了到現在沒有開喝的雨宮近馬之外,沒有人能夠灌醉他。
在日本其實沒什麼勸酒文化,大家也極少極少有坐在這種大圓桌上一起聚餐的情況。
一般都是下了班,同事與上司們一起在居酒屋裡辦「飲み會」,一張小方桌坐四到八人,大部分都是包間或是屏風隔開。
這種酒文化貫穿了近現代日本的職場,在「飲み會」上大家沒什麼上下級之分,平日裡板著臉的上司幾杯酒下肚也會變得平易近人起來,氛圍很好。
先不論同事,就算是上司也幾乎不會勸大家的酒。在繁重的職場壓力和家庭壓力之間,居酒屋是工作之餘大家最放鬆的去所,講究個盡興而不是逞能,歡聲笑語的都是那些下班回家後坐在車裡不想上樓的男性。
大概是因為被這種居酒屋文化浸染太久,所以不論是在什麼場合中,勸酒的人少,勸酒的話也少。
可滴酒不沾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的。
「雨宮先生不喝自然是有自己的理由嘛!大家盡興就好!」和泉悠貴再次起身,端著酒杯:「而且哪怕是以茶代酒,雨宮先生剛才的敬酒詞也是讓我很佩服的……正如雨宮先生所說,為大家的相識,我再來一杯!」
「和泉先生真是好酒量啊!」
「我頭有些暈,喝完這一點我換成啤酒吧!」
「哈哈,這樣說來松木先生你確實酒量欠佳,白酒和啤酒摻著喝更容易醉的……您還是喝點茶水吧!」
「我也差不多該停了,開始拍賣之前就喝醉了可不行啊。這最後一杯我小口喝,諸君盡興!」
又是和和氣氣的一輪酒過後,和泉悠貴剛坐下,雨宮近馬便給他的茶碗裡倒上正溫的茶水。
「和泉先生酒量真好。」他笑著說:「喝口茶,這茶還不錯的,上好的烏龍茶。」
和泉悠貴輕輕呷了一口茶,眼睛一亮:「雨宮先生真是好品味。」
「和泉先生剛才為什麼要……」
「雨宮先生是自己開車來的吧?」和泉悠貴壓低聲音笑眯眯問道。
臉色紅潤、精神煥發的模樣看上去像是喝多了,可是眼神卻給人很清醒的感覺。
雨宮近馬點頭,和泉悠貴便長出一口氣似乎是感慨模樣地說道:「我也有個女兒,剛才雨宮先生應該是見過的了,很可愛,讓我覺得後半輩子的目標清晰無比……所以我非常理解一個父親的擔當。為了家庭著想,不喝酒是對的。」
所以,他幫雨宮近馬擋了酒,雖然只需要說一聲開車大家也能理解,但不得不說確實讓雨宮近馬對他的印象更好了一些。
酒過三巡,那邊已經開始拍賣一些小有名氣的畫家的作品了。
作為畫家而言,能在生前出名靠的一是畫技二是營銷。
今天這個場合就是一場完美的宣傳,哪怕自己的作品變成了商政合作的籌碼,在長遠來看也是能夠接受的。
坐在最尊貴的首桌那五個人氣氛微妙,不吭不響。他們在等最後石泉大師的那副畫出場,一舉拿下城市開發權。
而另外那些看中政府採購項目中有油水的小項目的商人們,已經開始喊價了。
包括電子設備、桌椅採購、車輛換新等等。
雨宮近馬跟和泉悠貴所在的這張桌上也有人開始放下酒杯,專心致志舉牌,畢竟這才是他們來的首要目的。
又過了一二十分鐘氣氛活躍起來之後,反倒是只有他們二人還悠閒坐著毫無參與競拍的意思,變成了局外人。
和泉悠貴問道:「雨宮先生沒有想要的畫嗎?費了不少力氣來參加這場宴會,總不會是真的來吃飯的吧?」
雨宮近馬微微一笑:「和泉先生不就是嗎?」
「我呀……」和泉悠貴嘆了口氣,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雨宮先生是為了什麼在賺錢呢?是為了野心嗎?」
雨宮近馬一愣,而後低眉沉思了良久才回答:「以前或許是這樣的,但最近我覺得家庭才是最重要的……現在想想為了賺錢而忽略家庭本末倒置。」
「哈哈,是因為雨宮先生也有一個可愛的女兒對吧?」
「說起來有些傷腦筋,父女關係出現了危機。」雨宮近馬神情無奈,面露苦笑。
這幾天還好一些,之前一年到頭父女倆說過的話加起來還不如雨宮千鶴打局遊戲跟隊友友好互動的話多。
和泉悠貴便呵呵一笑:「雨宮先生,在外面和在家裡可不能用同一張臉的!您是大企業家,雖然今天是第一次跟您認識,但想一想也知道平日裡您是個什麼樣的狀態,可既然喜歡女兒,那就放下身段來當個女兒奴不好嗎?生意歸生意,家庭歸家庭!」
「和泉先生怎麼會知道……」
「生意上我不如您,但論起怎麼當個爸爸,看來雨宮先生遠不如我啊!」
和泉悠貴哈哈大笑,但是被周圍緊張地熱鬧拍賣給蓋過了聲音。
笑過之後,和泉悠貴深吸一口氣,眼神有些悵然,似乎是想起了過去的事。
「之所以明白您的苦衷,是因為曾經我也遇到過類似的事……那時候我剛結婚生了女兒,生意困難重重……七八年前的生意不好做啊!每天在外面跑業務到處碰壁,總是回到家之後真的會忍不住把脾氣發泄給身邊的人。」
人總是會對陌生人表達善意,越是不熟悉的人越有禮貌,反而對身邊人充滿了負面情緒。
和泉悠貴輕輕抿了一小口酒,繼續說道:「但好在我的妻子非常賢惠,在那麼大的壓力之下居家帶孩子沒有任何怨言……我跟您講個故事吧,雨宮先生!」
「我的妻子是關西人,家住在大阪府南邊的小町。她很喜歡吃楊梅,已經痴迷到每天都要吃一些的地步了。可是自從跟我結婚之後,她從每天七八顆楊梅減到了四顆。生了孩子之後,有一天我看見她站在冰箱門口從裡面拿出盛滿楊梅的玻璃碗,看著裡面就剩三顆的楊梅,看了很久,最後又放回去了。」
「那段時間很缺錢,從吉卜力出走之後想著組建自己的公司,遇上金融危機第一家公司幹了八個月就倒閉了,為了籌建第二家公司甚至跑業務之餘還會去端盤子。」
「為這個家付出的太多了、太累了,說出來不怕您笑話,有時候我真的會在心裡想,我和妻子的付出不成正比,我為這個家付出了這麼多,理應得到更多的享受,她只是在家裡帶孩子而已……」
「就因為那次我看到她四顆楊梅都不捨得吃,我才明白她的付出不亞於我……我有時候加班到半夜路過便利店,餓極了還進去買點關東煮、買兩根烤腸奢侈一下呢!」
和泉悠貴再次舉杯,笑道:「這也是我拼命賺錢的原因。從那以後我算是悟了,既然是為了家庭賺錢,那麼賺多賺少先另說,起碼不能讓家人寒了心,我便抽出時間來多陪陪家人。至少現在我的女兒可黏我了!」
話音剛落,那邊一副名叫《麥田的守望者》的油畫叫價已經叫到了150萬円。
和泉悠貴放下酒杯,突然間拿起自己面前的小牌牌舉起來:「155萬円!」
「155萬円三次!」
那邊落錘,主持人向和泉悠貴道謝,而後開始了下一副畫的拍賣。
這幅《麥田裡的守望者》被工作人員送去後台,待商宴結束送到和泉悠貴手上。
雨宮近馬挑了挑眉看向他,每一位來賓在這之前都看過拍賣畫作的名冊,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幅畫是跟北海道政府即推出的卡通形象有關。
北海道政府為了旅遊和文化印象,計劃將每座北海道城市的卡通形象搬上熒幕,類似於備長炭現在已經變成了日本煤炭業的形象代表。
「哈哈,屬實是讓我撿漏了。」和泉悠貴笑了笑:「能跟諸君認識已是榮幸,順便要是能簽個小項目再好不過了!」
雨宮近馬便也笑,這傢伙果然沒有看上去那麼直爽,背地裡也是有心眼的。說是單純的來吃飯,其實也還是看上了本次商宴里的項目。
不過他很喜歡和泉悠貴,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傢伙雖說有心眼但不讓人討厭。更是冥冥之中有一種預感,在將來也許會有更多的交際。
很快拍賣的畫作成交價從幾百萬漲到了千萬,要知道這可不是項目總花費,而僅僅是為了拿項目給政府送錢的數目,說難聽點就是行賄。
送幾千萬的巨款即便是這些企業家也會肉痛,某些官員甚至幹了大半輩子也就收個幾億罷了。
今天這一票,看得出來大家都是豁上流動資金勢在必得,正值經濟復甦的時候,抓住風口就是下一頭飛上天的豬。
「下面開始競拍的是我們石泉由美大師為了本次慈善拍賣耗時近一年創作的《願冰雪中沒有寒冷》。石泉大師的名聲和水平想必不用我過多介紹了吧?起拍價2000萬円,每次加價不得低於100萬円!」
長瀨先生在台上主持拍賣最後的油畫,今天奔著這幅油畫來的那五位商業寡頭立馬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和酒杯,首桌氣氛變得劍拔弩張。
而反觀次桌這邊,幾乎每個人都拍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幅畫和背後的項目,花的少的意氣風發,花的多一些的也在接受範圍內。一時間氣氛反倒變得熱鬧起來。
「我們開始第二輪吧?」有人舉杯提議,滿面紅光。
這一看就是真撿了漏的。
「接下來可就不關我們的事了,看首桌的諸位紳士們爭搶去吧!」一位金髮碧眼的商人剛才話不是很多,現在任務告一段落,也哈哈大笑起來。
和泉悠貴悄悄地已經開始自己抿酒喝了,臉上也寫滿了高興。
155萬円折合人民幣大概七萬左右,這份禮送出去給一座城市製作卡通形象或許划不來,但要是給整個北海道所有代表城市製作卡通形象來說,絕對是超值的。
北海道的旅遊業可是聞名世界,這個旅遊形象做好了口碑就算是打開了。
「雨宮先生,您什麼時間回東京?回到東京之後要是有業務上的需求,可一定要賣我一個面子呀!只需要給我一個推銷自己的就我便滿足了,到時候我張羅一場飯局,您想喝的話就多少喝一些,不想喝也……誒?雨宮先生?」
對於他們這些普通商人來說,這場宴會到此就算是結束了,和泉悠貴都在考慮回家的事情了。
結果他發現找雨宮近馬搭話,對方的眼神卻一直在盯著台上看。
聽聞和泉悠貴的詢問,雨宮近馬收回目光看向他,微微一笑:「那待會就請和泉先生給我一張名片……不,我們交換名片吧!除去生意上的事,有機會我也想跟和泉先生好好喝一場。」
「名片有!有的有的!」和泉悠貴趕緊從錢包里取出名片,鄭重其事遞給雨宮近馬,後者也送出了自己的名片。
「那個……雨宮先生對那副畫感興趣嗎?」和泉悠貴這時候其實也有點微醺了,「真是差距啊!像雨宮先生這樣的修養,自然是能品鑑出油畫的內涵,而我這種沒什麼文化的粗人,只覺得畫的很真實罷了。」
「其實我也看不出好壞。」雨宮近馬輕輕搖頭。
「那您……」
和泉悠貴一愣,他能明顯感覺到雨宮近馬身上有一種氣勢在甦醒,宛如是看著森林中小獸們打鬧過後,一直趴在一旁的山之主緩緩抬起了頭顱,眸中閃爍著威嚴。
不會吧?
那邊競價可是已經喊到9400萬円了啊!
「9400萬円一次!」
「9400萬円兩……」
「一億。」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在嘈雜的宴會現場卻如此刺耳。
離著最近的和泉悠貴聽的最清楚,雨宮近馬此時一副坦然的樣子在悠閒喝茶,仿佛全場驚愕的目光不是看向他。
而在諸位商賈循著聲音望過來之前,和泉悠貴是見證了雨宮近馬如何輕輕舉牌,嘴唇如何蠕動、喉結是怎樣上下來發出那幾個音節的。
小小的一個億,簡單的話語背後是巨大的財富,是平民百姓一輩子也賺不到的金錢。
首桌的五位經過短暫的愣神之後都回過了神來,他們面面相覷之後,神情都變得認真。
並非說這一個億對於他們而言有多誇張,而是雨宮近馬的這一次喊價,代表著他也要加入這場戰爭了……不然誰也不會傻到隨便喊價來拉低人緣。
有人下場了!
這是變數!
對於商人而言,事情生變就意味著棘手!
跟大家同樣愣神的長瀨先生這時候回過了神來。
「一億一次!」
「一億五百萬。」
「一億六百萬。」
「一億七百……」
「一億兩千萬。」
首桌那邊每次加價都是一百萬一百萬往上喊,喊到雨宮近馬這邊,他則次次往上加一千萬。
原本嘈雜的會場變得鴉雀無聲,只有這幾位的喊價還此起彼伏,並且很快形成了規律——
首桌几人叫一番,價格階梯式上漲,然後雨宮近馬忽的一下子將價格抬上一、兩千萬去,大家再繼續喊。
慢慢的,次桌這些剛才還跟雨宮近馬談笑風生的商人們看他的眼神就變了。
為什麼雨宮這樣的人物會坐在我們這張桌上?
既然是為了那幅畫來的,應該去首桌吧?
而且花幾個億,瘋了吧?
在那個北海道首富淨身家也只有七億美元的十年前,花幾個億日元買一幅畫和背後的開發權,等於是把人頭都放在檯面上來豪賭了!
這幾乎是他們每個人的心理活動。
倒是只有和泉悠貴一如往常,靜靜地在雨宮近馬身邊喝著酒,自飲自酌。
每次雨宮近馬叫一次價,他就會自己嘬上一口,眼神微醺中透露著些許認真,似乎是在思考什麼。
「三億七千萬。」
雨宮近馬再一次的叫價,惹來了首桌某人的拍桌質問。
「雨宮先生,你應該知道拍賣的規矩。如果拿出不這份錢來,後果我不用在這麼多人面前說一遍吧?」
雨宮近馬微微一笑,舉起茶杯:「鈴木先生,喊價只需要說一個數字就好了。」
「你!」
他剛才一拍桌子站起來,已經成為了全場的焦點,被雨宮近馬這麼一說,只能硬著頭皮喊了個「三億七千一百萬。」
其實他非常的害怕,生怕這一會大家都收手,讓他來收拾這一堆爛攤子。
三億七百萬円已經超出他的預算了,他全部身家只有四十五億円……
本來大家都以為頂多喊到兩億,這些平日裡亦敵亦友的寡頭就開始互相商量著來,不至於拼個你死我活。
沒想到居然被東京來的外地人給攪亂了局面,大有今天不是我打死你們就是你們打死我的架勢……
東京人這麼有錢嗎?
北海道富商有些懷疑人生了。
場面一時間變得安靜下來,鈴木慌了。
不會真都停手了,這群人聯合起來多坑自己一億多吧?
等喊價的最後時刻,雨宮近馬才慢慢悠悠又往上喊了一百萬。
鈴木這才反應過來,這個叫雨宮的混蛋就是打算多拖一會以此來觀察自己的反應,恐怕自己剛才失敗的表情管理已經暴露了已沒有再往上競價的底氣了。
「唉……」他旁邊的一個老人站起來嘆了口氣,「四億!」
這一會不管喊出多高的價格來,在場的人也都已經習慣了……因為大家都知道有人開始沉不住氣了。
老人舉起酒杯看向雨宮近馬,「東京來的貴客,我看出來了,你是有備而來。那我們也不要這樣慢吞吞的了,四億是我的底線,您要是再往上加,我隨時都會收手的。其實我們都知道,兩億左右才是大家能夠接受的範圍,現在已經超出了近一倍,我想是該做個了解了。」
說罷他將手裡的酒一飲而盡。
雨宮近馬見狀也起身,只是手裡端著的是茶杯。
「今天我親自開車帶著家人們來參宴,酒真的不能喝,我便以茶代酒吧!」
他也將杯中的茶水仰頭喝下,而後眼神自信說道:「我出四億一千萬。就如您說的那樣,是該做個了解了……另外不瞞您說,我這邊也快撐不住了,隨時有可能收手,那麼這幅遠超您心理預期的畫作最終會落在誰的手裡……您是前輩,您的見識比我多,相比已然心中有數。」
老人臉色一陣陰晴不定,又加了一百萬。
這時候兩人的氣勢都經高下立判了。
雨宮近馬以每次一千萬的加價在牽著全場的鼻子走……或者說現在已經沒有第三個人敢站出來競爭,是雨宮近馬這個東京來的財閥和北海道當地富商之間的單方面碾壓了。
「四億九千一百萬!」老人最後的喊價幾乎是掏空了渾身的力氣。
他感覺到胸口砰砰,這種喘氣加快、心跳加快的感覺真是幾十年久違了,仿佛又回到了當年跟初戀告白時候的場面。
這是他最後的底線了。
「四億九千二百萬。」雨宮近馬不急不慢喊出了這個價格。
老人深呼吸了許久,在旁人的攙扶下落座,緩了好幾口氣,最終重重長嘆一聲。
「雨宮先生年輕又能沉得住氣,反倒是老朽一把年紀了居然這麼浮躁且看不清局勢,白白抬了這麼多次價讓雨宮先生你花了冤枉錢……我再提一杯,希望今天的不愉快像是今天喝的酒,明天便忘了吧!以後希望能有機會跟雨宮先生在北海道這邊多合作,再來記得找我。」
老人將杯中清酒一飲而盡,被屬下和家臣們攙扶著離座休息了。
雨宮近馬輕輕鞠躬目送老人離開,看著全場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怕是不說點什麼是坐不下了。
他輕輕一笑開口:「鄙人雨宮近馬倒不覺得是花了冤枉錢,不管是大師的畫還是今天為了慈善而捐款的目的,都是值得這個價格的。我提議,為慈善大家干一杯。」
同樣還是茶碗,但是這時候已經不會再有人提出異議了。
在這個社會有錢有權就有話語權,雨宮近馬用自己的風度和魄力贏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周圍記者的閃光燈衝著雨宮近馬一頓連拍,怕是明天這個傑出的年輕企業家的慈善壯舉就會傳遍北海道,然後傳回東京了。
拍賣結束之後,石泉由美領著自己的學生們來敬酒,感謝雨宮先生為北海道的慈善事業做出的貢獻。
買畫的錢確確實實會捐,對於政客來說這可是一筆濃墨重彩的政績。
而另一份差不多等額的禮金,則會通過各種渠道送到這些政客們的私人戶頭上去。
同桌的商人們看雨宮近馬的眼神變了,態度也變了,不如之前隨和,變得畢恭畢敬。
甚至有幾個剛才直言喝醉了的,這會彎腰遞來名片,言語之間的尊敬和話術一點都沒有醉意。
倒是只有和泉悠貴哈哈大笑,看起來比剛才來說是真的喝多了。
剛才那持續十幾分鐘的競拍,他可是雨宮近馬叫一次價自己就喝一小口啊!
「我果然沒有看錯人!」和泉悠貴很高興,仿佛是自己站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北海道諸多商賈力壓一頭:「雨宮先生頭角崢嶸,魄力遠超常人啊!」
他和雨宮近馬都是東京來的外地人,跟本地的財閥也好還是大企業的地區負責人也罷,比起來總有一種疏遠感,反倒是這倆同鄉彼此之間觀感更好。
此時和泉悠貴有些喝多了,真情流露,雨宮近馬反倒覺得比這些剛才裝醉現在恭恭敬敬的「同桌酒友」真誠的多。
「和泉先生,少喝一點,回了東京我們再聚。」
雨宮近馬笑著去拿他手裡的酒杯,沒成想兩人輕微推搡之間,和泉悠貴臉色一變。
他推開雨宮近馬,踉蹌著一把奪過桌下的垃圾桶扶著就吐,給眾人看的先是一愣,而後都面露笑意,跟著發笑。
「和泉先生今天可真是不簡單啊!」
「是啊,給和泉先生準備一些醒酒的東西。」有人吩咐服務生:「然後帶和泉先生去廁所洗把臉。」
「不用了,我帶他去就好。」
雨宮近馬謝絕了那些人的好意,喊了兩個服務員跟著自己,扶著和泉悠貴去了衛生間。
服務員守在廁所門口隨時候著,雨宮近馬扶著和泉悠貴在馬桶邊吐。
期間好多客人進來上廁所,見了他們倆也只是跟雨宮近馬寒暄了兩句便去了沒人的隔間關上門。
今夜可以說雨宮近馬一舉成為了全場的焦點,這些參宴的商人想不認識都難。
等來上廁所的人都走光了,站在隔間外面,雨宮近馬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支煙問道:「不介意我點一支吧,和泉先生?您今天喝的太多了。」
「額嘔!」
和泉悠貴抱著馬桶好一個勁地吐,吐過了之後他晃晃悠悠出來,趴在洗手台上撐著,只覺得天旋地轉,洗手台都仿佛是海面上的小船起起伏伏。
「主要是……高興嘛!雨宮先生可真是給我們……東京人長臉了!北海道很好,但……我們總歸是外地人嘛!」
他就算是喝多了依然記得不要隨便說別人的不好,但是雨宮近馬也能聽出來,估計是在這邊這幾天發生過什麼不太友好的事,導致實際上和泉悠貴對北海道這邊的人觀感很差。
但也正是和泉悠貴這種喝多了仍然能緊守口風的樣子,讓他更覺得這個人可以交際。
他呵呵一笑,抽著煙,等待和泉悠貴緩一緩。
抽完了煙之後,他走到和泉悠貴身後,一邊拍著後背一邊打開水龍頭幫著他洗把臉。
喝多了的和泉悠貴大概是酒勁上來了,兩隻手攙著雨宮近馬,頭靠在上面,酒氣熏天。
「看來和泉先生是真的醉了。」雨宮近馬無奈一笑,喊來服務員,一起又給他送了出去。
出門的時候宴會基本上已經快散了,某些商人得了好處已經打算盡興而歸。
長瀨先生守在宴會大廳門口送別那些先走的客人,在他們寒暄的旁邊,和泉夫人領著年幼的和泉澪在焦急等待著。
見自己丈夫被人扶著過來,和泉夫人滿臉憂心,連忙幾步上前來接過丈夫。
「你怎么喝這麼多啊?」她皺眉低聲埋怨著和泉悠貴,然後衝著雨宮近馬鞠躬道謝:「您是雨宮先生吧?剛才在會場那邊我離著遠,但也能看到您和我丈夫他坐在一起……真是麻煩您了!他也真是的,喝這麼多,這麼大人了沒點數!」
年幼的小和泉澪看了看爸爸媽媽,又看了看雨宮近馬,也彎腰大聲說著「蟹蟹叔叔!」
雨宮近馬笑著蹲下摸了摸她的頭,輕聲說道:「你有一個好父親,記得要聽爸爸媽媽的話。」
和泉夫人千恩萬謝之後,帶著拍賣的畫和女兒扶著和泉悠貴走了。
雨宮近馬看著他們一家人的背影,心裡感慨萬千。
要是能早點遇上和泉先生,早點知道這些成家立業的道理,或許今天自己閨女也會這樣蹦蹦跳跳、開朗活潑了吧?
「雨宮先生今天可真是讓我開了眼了……等您再來北海道,需要什麼儘管聯繫我。」
長瀨先生左右看了看,發現很多記者都還沒走,便壓低聲音說道:「我們回頭聯繫,雨宮先生今天盡興就好,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海涵。」
緊接著他從服務員那裡拿來那副《願冰雪中沒有寒冷》鄭重遞給雨宮近馬。
雨宮近馬帶著那幅畫回到會場去找自己的妻子,發現小千鶴已經在她懷裡睡著了。
「我們回家吧?」雨宮近馬笑著看向妻子:「回酒店休息一晚,明天我們就回東京去。」
「花了不少錢呢。」雨宮夫人看向丈夫手裡的那幅畫,眼神有些心疼,但卻沒有過多怨言,只是很平靜地說道:「接下來要過很久的苦日子了。」
「再苦跟那些小商比起來也算是富裕了。」雨宮近馬柔聲說著,輕輕撫摸著妻子的臉頰:「等工程簽下來,北海道這邊賺了錢,會比現在還好的。到時候我們就不那麼累了,安心伺候著閨女長大成人,好不好?」
雨宮夫人鼻子一酸,自己丈夫終於明白了。
「嗯!」
她用力點頭,然後將睡著了的千鶴抱給丈夫:「我去趟洗手間,怕她亂跑一直沒敢去。」
「我在門口等你。」
雨宮近馬抱著女兒出了大門來到外面,或許是讓風一吹有些冷,也或許是被雨宮近馬身上的酒味刺激到了,總之小千鶴皺著眉頭醒了過來。
「你醒了?」雨宮近馬摸了摸她的頭:「宴會結束了,等媽媽上完廁所回來,我們就回去。」
小千鶴嗅了嗅鼻子,一股難聞的酒臭味直衝大腦,她表情越來越難受和異樣,甚至有些憤怒。
為什麼會喝酒?
在不遠處親眼目睹了正常宴會過程的雨宮千鶴嘆了口氣,輕聲呢喃:「如果這時候我問一問,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了……但我小時候就是很犟,唉!」
和泉澪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她:「至少現在你已經知道了雨宮叔叔從這一刻起已經有了悔意,這就夠了。而且你現在也知道了雨宮叔叔那一晚沒有喝酒,他身上的酒味是……」
頓了頓,和泉澪抿著唇很不好意思:「是我爸爸身上,真是對不起。」
「沒事。」雨宮千鶴搖了搖頭:「那晚是我睡著了,聞到酒味也堅信就是我爹喝了酒沒有多問一句,是我的問題,跟你們家沒關係的。」
「那我們是不是可以醒了?」和泉澪抬頭看向夜晚的天空,漆黑的夜空中鵝毛大雪仍然沒有停,而且還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我很擔心現實中的情況,」她說:「我們睡了多久了?」
雨宮千鶴搖了搖頭:「暫時還不能,我還有件事情要去確認一下。」
「可是,再這樣下去不就會……」
「對!」她看向和泉澪憂心忡忡的樣子,堅定說道:「再繼續看下去,就到了那場車禍現場了。可即便是要再經歷一遍那樣的痛苦回憶,我也有想要知道的事情。」
和泉澪見她下定了決心,也只好輕嘆一聲:「那好吧,聽你的。」
「他是自己開車來的,只有他們一家人,所以家主……」
「你最好不要給我節外生枝,今晚就不應該帶你來的!」
有爭吵的聲音在停車場裡響起來,引得和泉澪跟雨宮千鶴循聲望去,可因為人太多了,兩句爭吵過後便沒了聲音。
「我們跟上去吧。」和泉澪看向已經發動的汽車:「你爸爸已經開車要走了。」
雨宮千鶴點了點頭,回頭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停車場裡嘈雜的人群,眼神有些疑惑和凝重。
——
「這雪越下越大了。」開著車的雨宮近馬看向窗外,然後又轉頭跟妻子囑咐:「給閨女披一件衣服吧?」
因為女兒有些累的緣故,所以雨宮夫人沒有坐在副駕駛上,而是到了後排把女兒抱在懷裡,讓她躺著也舒服一些。
「難得你知道關心你閨女。」雨宮夫人笑著打趣一句,然後說道:「放心吧,裹得嚴嚴實實呢,只要別開窗就行。」
雨宮近馬邊開車便笑道:「我又不是咱閨女,怎麼會做這種事……不過我明白了,以後我會先跟她好好解釋,不會上來就責怪她的。」
過了良久,雨宮夫人發出感慨:「雨宮近馬,這幾天我像是做夢一樣。」
「怎麼了?」
「我沒想到你終於開竅了,你知道我盼了多久嗎?」說到最後雨宮夫人都有些許的哽咽了:「不算太晚,雨宮近馬,只要回頭就不算晚。」
雨宮近馬不說話了,他看著窗外的車流,感慨萬千。
突然一輛車貼了上來,跟雨宮近馬的車並駕齊驅。
「喂!」
另一輛車拉下了車窗,原來是喝醉了的和泉悠貴,他趴在車窗上迎風吃了好幾口雪,衝著雨宮近馬的車喊:「雨宮先生!」
雨宮近馬回頭跟妻子示意一下再給女兒裹得嚴實一點,然後把自己這邊的車窗搖下來些許:「和泉先生!你好受點了嗎?」
「好受多了!」和泉悠貴長出一口氣,「雨宮先生,能否同行啊?我也去札幌市里,要不要來我這裡坐一坐?」
雨宮近馬搖了搖頭:「太晚了,我就不去了……一起開去札幌倒是沒問題的。」
「那太好了!」
和泉悠貴示意自己的妻子保持好車距和速度,但身後的小和泉澪卻突然變得有些急躁起來。
「霸霸,有些不舒服!」
她喘著氣,臉色開始變得紅潤。
和泉悠貴趕緊摸了摸她的額頭,發現比自己喝了酒手背發紅還要燙。
「感冒了?」他面色微怔,而後衝著窗外喊:「不好意思雨宮先生!我女兒有些不舒服,我可能要在前面的服務區下車了!」
「沒事,那回了東京之後再聯繫吧!」雨宮近馬笑了笑,搖上了車窗。
和泉悠貴便示意自己的妻子併入車後減速,拉開距離等著下一個服務區便去診所看一看。
大部分的服務區里都是有藥店或是診所的,以防在國道行駛的時候出現意外。
眼開著服務區就在眼前,和泉夫人減速併入匝道,就在這時一輛滿載著燃油的油罐車鳴著刺耳的喇叭聲,從他們右側的超車道沖了過去。
「這大雪天還開這麼快,趕著投胎嗎!」和泉夫人啐了一句,然後轉頭衝著丈夫抱怨:「你以後別喝這麼多酒了!我開車遇到這樣的多嚇人啊!」
和泉悠貴也趴在車窗上往外看,那輛油罐車明顯是超速了的。
難道是想快點超車趕時間嗎?
「先去服務區找醫生看一眼女兒吧!」他知道跟妻子爭辯無用,便將話題轉移到了女兒身上。
他們慢慢悠悠駛入服務區,在服務區的停車處把車停好。
就在和泉悠貴下了車抱著女兒準備進服務區的門問一問診所在哪個位置的同時,緊接著一道刺目的白光在身後閃過。
他一愣,剛回過身去,巨大的轟鳴聲便在耳邊炸響!
轟!
轟鳴聲讓耳朵有那麼一瞬間的失明,停車區幾乎所有的車輛的玻璃都被震得粉碎!
撲面而來的氣浪幾乎將風雪吹成了真空!
過了一兩秒鐘,後來的雪花才飄然落下。
和泉澪瞬間就哭了,周圍不斷有服務區裡的人從房屋裡出來……因為聲浪連著房屋的玻璃一起給震碎了,人們驚慌失措地跑出屋外,以為是地震了。
人群尖叫著驚呼著望向那邊,和泉夫人面露驚恐湊過來看著自己的丈夫。
和泉悠貴也懵了,他看著那邊沖天的火光,下意識安撫哭泣的女兒,而後恍然大悟:「是那輛油罐車!」
和泉夫人一陣後怕,聲音都在顫抖:「那我們要是剛才不是因為女兒感冒了要來服務區,我們也……」
「別說喪氣話!至少是別人不是我們……」
「不好!」和泉悠貴臉色一變:「雨宮先生就在那邊!」
「你不會還要過去吧!」雨宮夫人面露駭然之色:「你可別去犯傻!」
和泉悠貴看著服務區廣場上越積越多的人,咬了咬牙:「五分鐘,我在這裡等五分鐘,要是沒什麼後續爆炸,我就組織一下周圍的人過去看一看。」
「你瘋啦!」和泉夫人捶打著他的胳膊:「你不要命了也你想想我和女兒!」
「你不懂。」
和泉悠貴這一會的酒勁已經被那輛油罐車的爆炸給驚醒了幾分,他喘著粗氣,臉色有些凝重和孤注一擲。
像是坐在賭桌邊準備豪賭的賭徒,桌上堆著他最後的籌碼。
在他的面前懸著一根繩子,上面寫著此生不復重來的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