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過往
轉眼又是半月。
一縷冷風,忽從窗隙間鑽入,驚的寸許長的燈苗縮成豆大,幾乎熄滅。搖曳間,忽見屋內遊走推掌之人倏忽一掠,快如鬼魅,雙掌已如捧蓮,將燈焰護在兩掌間。
燈苗霎時恢復,熒然燈色也明亮不少。
陳拙雙掌悄然再撤,那燈苗紋絲不動。
抬腳掩好窗戶,他腳下沿圈走轉,只似追逐自己的影子,雙掌連切連換,口鼻內氣息綿長,吞吐如水,柔的厲害。
說起來,當日打擂他算取了巧,暗器、兵器皆使了個遍,若論拳腳功夫,與那雷天尚有差距。
對方敗在狂妄自大,他卻不能。
自己的實力自己知道,連程老這些天也沒少告誡他,兵器為手足之延伸,若想刀法長進,拳掌上也得下功夫,不然就算他天份再高,根基不穩,武道一途終究如鏡花水月。
想是對他寄予了厚望,程庭華一身絕學沒半點藏私,隔三差五就過來瞧瞧,能拿出手的都傳他了,先是在與雷天打擂前傳了「八卦掌」的步法,後又傳了「游龍勁」,而後又是「八卦掌」的打法,還有一套「八卦劍」他還沒來及看呢。
那劍法乃是雙劍,老頭以刀悟劍,想著他擅使雙刀,便理出了幾式劍法拿來給他,現在還在枕頭底下壓著呢。
貪多嚼不爛,這個道理他懂。
那「游龍勁」氣勁綿柔溫和,他這些天時常吞吐幾次,肝上的隱痛已淡去些許,便是氣色也好多了。
眼下練的是步法。
教拳不教步,教步打師傅。
八卦掌之所以獨到,蓋因其身法為當世一絕。
別派別家首重樁功,根基多為站出來的,可八卦掌卻是走出來。
步法為基,先修轉掌功,練腰腿功夫。靜為定樁,動為轉掌,沿圈走轉,講究行走如龍,迴轉若猴,重腰力,重下盤,似虎踞鷹盤。
這些天他一面調養,一面在這間小屋內日夜輪換轉掌走動,步法起落,鞋底都快被磨漏了,連帶著磚地都被磨去了表面的土泥,露出了本來顏色。
走動間,他唇齒一合,氣息一吞,一縷冷氣已被他捲入口中,卻沒直接咽下,而是以意念和著口中的津液,在喉中拉長延伸,如游龍入腹,墜入丹田,而後氣息下沉,胸腹似成大海,氣息如龍飛旋,遊走間帶出一股螺旋勁道,攪動的翻江倒海,令他張嘴發出一聲低沉吼嘯,猶如龍吟。
可惜,這股勁力只在胸腹間盤旋一停,尚未通達四肢,便已後繼無力。
「果然是根基不足。」
程庭華說過,這螺旋勁道便是內勁的一種,也是他那掌法獨有的門道,倘若勁達手足,無需招數,一觸一沾,身手弱的便猶如被狂龍捲中,重心頓失,自己就能趴下,若是暗藏掌中,一按一壓,中招者外表完後,內里筋絡早已重傷,似麻花擰轉,造成暗傷。
倘若拍在頭上,或是拍在胸口,那就是殺招。
這不禁令他想起了那女刺客後背的傷勢。
「爺,藥湯熬好了!」
聽著門外的動靜,陳拙舒了口氣,一縷白氣糾纏如水,自他唇齒間泄出數尺來遠。
打開門,梁朝雲忙的兩腮泛紅,手裡端著盆藥湯,卻不是喝的,而是用來洗腳的。
「我自己來。」
陳拙端過木盆。
「明兒好像就要過年了。」
他脫了鞋,看也不看幾乎被磨掉一層皮的腳掌,神色不變的把腳放進了藥湯里。
練的太久了,饒是他這雙走過關中、闖過關東的腳,也被磨去了老繭,磨掉了新皮。
「爺,疼麼?」
梁朝雲瞧得不忍,眼眶泛紅。
陳拙看的失笑,「這算什麼,聽說形意門裡有位人物,號稱『鐵腳佛』,終年練功不喜穿鞋,練出了一雙鐵腳,指甲都磨沒了。」
梁朝雲一縮肩膀,圓圓的小臉嬌嫩的不似北方姑娘,倒像是南方鹽米養出來的,白皙水靈。
杏眼一眨,她道:「那得吃多少苦才能練成啊,我爹在的時候,沒少逼我學變臉,手慢了也挨打,但他疼我,打完自己也哭了。」
她坐在燈下,拿過做了一半的鞋子,邊縫邊說,「我爹說,您是他見過最聰明的,別人就算瞧上一百遍一千遍都瞧不出『變臉』的門道,您就瞧了一回,就懂了。」
提起這事兒,陳拙笑了笑,「我眼神好,你爹當時餓的也不行了,背著我在街邊兒耍了兩手,怕是手上功夫慢了,我就瞧見他把臉譜一張張全藏進了領口,還牽了條細線,然後偷摸就學會了。就因為這個,他追了我小半個關東,非說偷了手藝就得叫他爹,要不就讓我做上門女婿……」
聽到上門女婿,梁朝雲臉頰一紅,但又噗嗤一笑,「我爹說最後把您逼得急了,打掉了他一顆門牙。」
陳拙笑道:「那是他瞎說,明明是他自己逃命時腳下打滑磕的。」
梁朝雲聽的入迷,「爺,您再接著講講,我長這麼大還沒聽我爹說起過他的事兒。」
陳拙垂著目光,望著盆里渾濁的藥湯,斂了斂笑容,眼神一遠,想了想,「當年為了搶那顆九品葉的棒槌,山溝里死滿了人,什麼鬍子、參客、馬賊,就連官府都來人了,染紅了半邊山。你爹性子圓滑,平日裡見誰都堆著笑臉,可哪想他竟有膽打那顆老參的主意,我只當他財迷心竅,本想舍他而去,不願摻和,哪料他說家中有個閨女,生來體弱多病,算命的說活不過雙十之數,唯有取來天地靈物與之為伴,方能久活。」
梁朝雲瞪大眼睛,「後來呢?」
陳拙默然片刻,輕聲道:「我只說那算命的是騙子,誆他的,豈料你爹深信不疑,死活都不走,最後差點被大雪埋了,幸虧我半路折回,才把他挖出來。那老瘸子被凍的半死不活嘴裡還惦記著老參,隨後我把他藏在一個雪洞裡,想著反正這命是你爹救回來的,索性幫他一把,能成就給個念想,不成一起死,最後一人提著刀就上山了。」
梁朝雲聽的心頭一緊,儘管她已知道結果,卻還是忍不住問道:「搶到了?」
陳拙抬頭「嗯」了一聲,望著梁朝雲那雙泛起水汽的眸子,說道:「我在山上不知待了多久,也不知殺了多少人,怎麼下山的,只記得一遍又一遍揮刀,餓了吃肉,渴了嚼雪,手起刀落,那滾燙的熱血能沿著袖筒滲到身上,但冷的也快,等我再找到你爹,已經是三天後的事兒了。他拿著那顆老參,把我抱到一塊石頭上,對我磕了七個響頭,帶著哭腔的喊了我一聲『陳爺』,再沒讓我喊他爹。」
「真傻,假話也信!」
小丫頭又哭又笑,手裡還不忘縫著鞋子,眼角淚珠卻吧嗒吧嗒直落。
陳拙嘆了口氣,話鋒一轉,「明天我領你出去走走吧,進京這麼久,你還沒出過鏢局呢,順便瞧瞧這京城的模樣。」
梁朝雲微微一笑,只道:「爺,水涼了吧,我給您添點兒熱的。」
陳拙擺手,「泡的也差不多了,我氣血壯,幾天就能長上,時候不早了,你也快回屋睡吧。」
梁朝雲點頭應了一聲,方才端了盆出去。
「唉。」
陳拙卻是一嘆。
「怎得,有人伺候你還不舒服?」
輕淡的嗓音兀的自窗邊響起。
陳拙瞟了眼窗外的影子,淡淡道:「我只是在感嘆最近看來舒服慣了,連有人摸過來都沒能察覺,話多費神,直說吧,什麼事兒?」
窗棱一震,一道身影飄然鑽入。
「可敢與我聯手刺殺敖青?」
關於梁瘸子和主角闖關東的經歷後面我會寫在番外里或者作品相關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