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和尚,女冠
一時間,陳拙腦海中只似有一根無形絲線將前塵後世、過往種種串聯在了一起。
俠以武犯禁。
這話放在如今已不止犯禁了。
幾教門人之所以能有這般浩大聲勢,雄踞一方,翻雲覆雨,鼓動天下大勢,蓋因其能遠朝世俗。
無論是如今,還是將來,王朝興衰,江山起落,即便在這亂世之後,隋、唐、宋、元、明,世經五朝,三教連同魔門的爭鬥也始終無休無止。
陳拙心緒浮動,但很快又復平穩,他輕吁了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眼神晦澀無比地輕聲道:「看來,勢在必行啊……留不得!!!」
燕飛早已震撼莫名。
他實在不知眼前人從何而來的這莫大勇氣和底氣,還有決心。
此舉無疑是與天下為敵,哪怕陳拙功參造化,天下無敵,但若敢行此倒反天罡之舉,只怕也難逃敗亡的下場。
有那麼一瞬,燕飛都覺得這人是個不要命的瘋子。
陳拙忽然看著他笑了笑,說道:「別窮緊張,時機未至,要動手也不是現在,千百年後,興許那姓朱的也會想到這些,屆時才是決戰之期。」
燕飛越聽越是茫然,怎麼說著說著又扯到將來以後,那姓朱之人又是誰?
陳拙卻不再多言,眸光掠動,望向天邊。
此時暮色已深,群星璀璨。
曠野深處,隱隱有浪濤拍岸之聲傳來,原是不知不覺已近肥水之畔。
陳拙腳下再動,抄掠如燕,尋常的燕子三抄水這般爛大街的身法輕功,而今由他使來,竟輕靈快急,身形一撲一翻,直去十數丈外,黑色斗篷宛如黑翼,如能駕風御氣,振臂滑翔,直射天邊。
燕飛還是不願放棄,但此刻陳拙全力催勁,即便假借他人肉身,一身輕功也遠非這聲名鵲起的江湖後起之秀所能比肩,不過幾個起落,便已被遠遠甩開。
濁浪滔滔,夜風習習。
只說陳拙一路無話,來到肥水河畔,目光遠眺,這一看之下,就見對岸遠去的視野盡頭,儘是一望無際的篝火。
赫然是前秦大軍已至。
但數量上還有不足,看那起灶駕火的勢頭,大抵只是先行軍,未及百萬雄師。
陳拙眸光掠動,忽然望向水面,遊走間一雙黑眸霍然陡凝,眼中精光剎那凝為一線,化作兩縷刀氣,自星光下如急電晃過。
不多時,水中已然浮出一具屍體。
這水中竟暗藏殺機。
趁著夜風急起,陳拙足尖一點,本是偉岸的身形立轉輕靈如羽,身形擺動,凌空蕩向對岸;縹緲身姿在星光下拖出層層殘影,千變萬化,宛若天魔起舞,詭譎妖邪,蘊含著一股神異魔力。
這便是天魔大法中的《天魔妙舞》。
……
「主上,屬下絕非信口胡言,那人確實為昔年的魏王冉閔。」
騰躍的火光下,乞伏國仁正餘悸未消的詳述著白天在「妖市」上遭遇的一切。
帳篷里,苻堅坐在一堆篝火旁,正自用薄刀削切著面前烤好的黃羊,吃的滿嘴油膏,直等聽到冉閔的名字,他的動作才頓在半空。
一旁的慕容垂走到乞伏國仁身前,伸手撥開對方的皮甲,看了眼胸膛上的傷口,挑了挑眉,猶如寒石般的面頰抽搐了一下,然後用一種奇異的腔調說道:「天魔刃!」
一旁的羌族大將姚萇最先沉不住氣,怪笑道:「這絕不可能,昔年冉閔身死那是有目共睹的,如今重現人間,嘿嘿,要麼是你活見了鬼,要麼就是此人在裝神弄鬼。別忘了這天底下除了儒、道,還有早已銷聲匿跡的魔門,說不得是出自他們的手筆。」
此人雖是五短身材,但脖頸粗壯非人,面色黝黑宛如鐵鑄,豹頭環眼,雙眼大若銅鈴,在篝火下精光閃閃,透著駭人凶光,一副絕世猛將之貌。
其他各族的大將也都紛紛變了臉色。
實在是「冉閔」這個名字對他們而言太過不同尋常。
昔年無論於武道還是沙場,此人皆橫絕當世難逢抗手,胡、漢各族宿老名將可都是退避三舍,心存畏懼。
如今告訴他們這尊凶神未死,焉能不驚。
「好,終能與這等人物一較高下!」
唯有慕容垂不驚反喜,魔神般的魁偉體魄如在散發著一股奇力,吸引著身旁的火苗,在他體外化作一輪火環,煞是驚人。
苻堅欣賞之色不加掩飾,著令道:「來啊,替慕容將軍賜座。」
他恢復了先前的動作,慢條斯理的吃著養肉,然後才不緊不慢地道:「爾等何故驚訝?自吾立國之後,屍山血海都闖過來了,還會怕他一個已死之人?他能有那般無敵之威,哼,不過是吾等未與他同生一世罷了,如今重現人間,真死也好,假死也罷,膽敢阻路,不妨讓他再死一回。」
一眾將領聞言頓時面有慚愧羞色,他們也都是悍勇絕倫的猛將,但大敵未逢,只聞其名便心生畏懼,實在是有些丟臉。
「主上放心,無論那冉閔是人是鬼,膽敢來犯,定斬不赦!」
「不錯!」
「是極!」
聽到一群人重拾信心,苻堅才開懷大笑,吩咐了讓所有人落座。
「那冉閔還說了什麼?」苻堅繼續問道。
乞伏國仁眼有恨色,咬牙切齒道:「殺胡!」
「殺胡?」
這二字一出,軍帳內的諸將全都眼泛凶光。
慕容垂冰冷道:「他當真如此放言?」
乞伏國仁哪敢怠慢,忙不迭的點頭:「他說』殺胡令『再出!」
「好……好!」
帳內眾將俱是怒目圓睜,鬚髮皆張,殺心大盛。
「即是如此,主上,依我之見,邊荒集也不必招攬了,咱們馬踏中原,血洗漢土,我倒要看看這位』武悼天王『有何能耐。」
說話間,本是坐著的慕容垂悄然一掀眼皮,眼中陡見凌厲殺機,騰然起身,抄起身旁的「霸槍」,槍尖化作一道急影,直刺軍帳一角。
「啊呀!」
帳外跟著響起一聲怪叫。
其他人這才明白過來,軍帳外竟匿有此刻。
只等慕容垂大步流星的趕出,只見星空之下,一道身影已是翻跳如飛的逃遠了。
「難不成是那冉閔?」
「不像,此人體型渾圓,身法精妙,不似魔門手段,倒像是佛門的功夫。」
「佛門?」
「莫非是彌勒教?」
……
群星璀璨,一座山崗之上,卻見遠遠的有個體態渾圓的身影翻跳急掠而至,待落足頂峰,方才止步。
星光一映,此人頓現真容,原是個肥頭大耳、體態渾圓的和尚。
這和尚身著佛衣,坦胸露乳,眉眼帶笑活似一尊彌勒,頸盤佛珠,手持念珠,星輝之下,那渾身皮肉細嫩的竟宛若嬰孩,晶瑩生輝。
自魔門消聲滅跡之後,北方便以佛門稱尊,與南邊的儒、道二教相抗衡;這和尚便是北方最大在野勢力的領袖,「彌勒教」教主,「大活彌勒」竺法慶。
此人一身手段高絕,幾乎集北方佛門武功於一身,更是得了昔年天下第一僧「怪僧」不戒大師的《碎金剛乘》,自創「十住大乘功」,論及氣候,已有佛門第一人的氣象。
而高崗之上,早已有人等候接應。
卻見一塊大青石上置有一盞風燈,燈旁盤坐著一位頭扎高髻的女冠,身穿寬大道袍,夜風拂過,道袍掠動,立時勾勒出了豐滿曼妙的驚人體態。
女子柳眉紅唇,面如芙蓉,也帶有一種異乎尋常的美,見竺法慶脫身而歸,柔柔一笑:「佛爺可有所得?」
這便是「彌勒教」的第二號人物,也是竺法慶妻子,尼惠暉。
竺法慶眼透驚奇,訥訥道:「那冉閔竟然未死!」
自漢朝佛、道之爭拉開大幕,兩教便誓要分個高下,好不容易迎來五胡亂華之局,有了入主中原之機,竺法慶豈能例外。
眼下南邊的皇帝司馬曜連同其弟司馬道子更是篤信佛教,所建佛寺窮盡奢華,欲要迎接彌勒教入主,勢頭可謂一時無兩。
但這「彌勒教」的兩號人物偏偏在此,卻是意欲何為?
尼惠暉柳眉微蹙,頗為動容道:「冉閔再現,江湖看來又要大亂了。」
竺法慶狹眸細眉,雖滿臉慈悲之笑,然卻無慈悲之意,笑眼彎彎地回道:「亂不亂不是他說了算。」
魔門儘管已隱退不見,沒了蹤跡,但誰都知道,這等底蘊深厚的存在,若沒連根拔除、斬草除根,遲早有東山再起的一天。如今冉閔這尊凶神重現人間,若振臂一呼,魔門徒眾紛紛響應,彌勒教等來的大好時機可就有了莫大風險。
他絕不允許橫生變數。
好在冉閔與胡族結下了不世血仇,便是淘盡五湖四海都難以洗淨,苻堅這一關只怕都過不了。
尼惠暉忽然詢問道:「佛爺,您之前不是閉關參悟』十住大乘功『的最後一層麼?怎得突然破關而出了?」
原來這竺法慶與南邊的「天師道」之主「天師」孫恩為生死宿敵;一人自創「十住大乘功」,威震北方武林,一人自創「黃天大法」,無敵南方。
為了有實力在南方站穩跟腳,竺法慶一直閉關參悟妙法奇功,教中事宜也多是交給門徒弟子打理,但現在卻一反常態,不惜親自走上一趟。
提及此事,竺法慶眼神忽然詭異古怪,意味深長地道:「我那』十住大乘功『已是徹悟了。」
尼惠暉又驚又喜,忙道:「當真?佛爺你莫不是要天下無敵了?」
「天下無敵?」竺法慶臉上笑容一僵,「那功夫不是我自己參悟的,而是……」
他欲言又止,但看著自己妻子,還是止住了話茬,仿佛在忌憚著什麼。
可想了想,竺法慶還是神色複雜地道:「而是有人在我閉關的時候暗中指點告訴我的,就好像做了一個夢,冥冥中耳畔聽到了一個聲音,一瞬間我便頓悟了。」
他語氣都在急促低啞,如同遇到了某種匪夷所思的事情。
「夢?」
尼惠暉聽的有些不解。
竺法慶瞧著她,四目相對,十分認真地道:「沒錯,就像做夢一樣,那個聲音還告訴我,讓我來邊荒集,如果可以,殺了一個叫陳拙的人,只是……沒想到……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
他話還沒完,忽聽一個幽幽的輕低嗓音自山腰響起。
竺法慶與尼惠暉俱是心神狂震,扭頭瞧去,但見那山路上有一道偉岸身影正自拾階而上,步伐一步一階,沉穩有力,仿佛落地生根,飛揚的墨發下是半張烏寒鐵面,和一對近乎完全漆黑的眼眸。
「魔……魔尊!」
尼惠暉一見來人,頓時臉色大變,自石上騰的站起,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竺法慶聞言臉上的笑容已轉為邪異冷笑,嘴裡不冷不熱地道:「武悼天王,冉閔?」
陳拙也是沒想到,他在那軍營中走了一圈,本想動手,沒成想被這和尚打草驚蛇,好奇之下便一路尾隨,哪料竟然聽到這些有意思的東西。
他望向尼惠暉,嘿然笑道:「你是魔門中人?」
魔門稱尊,只有魔門中人才會這麼稱呼冉閔,與那「邪帝」墨夷明一般。
沒等對方回應,陳拙已從山腰走到山頂,朝竺法慶揚了揚下頜,似笑非笑地問道:「伱接著說,沒想到什麼?」
這可真是意外收穫。
這個時代居然有人知曉他的存在。
不用想,助此人破境者,必是那些破碎虛空後的人物。
陳拙有種感覺,這一戰的前因還得往前推。
秦漢?還是上古時期?
竺法慶神功大成,自視甚高,但並沒記著動手,而是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陳拙:「看來你對那人很感興趣?告訴你也無妨,五胡亂華,也是出自那些人的手筆。」
陳拙臉上無論是真笑還是假笑,這一刻都散了,他道:「哦?可否詳說?」
竺法慶哈哈大笑,戲謔道:「哈哈,你想知道?那我偏就不說了,估計你也沒機會聽到了,今日我夫妻二人便來領教一下你這位橫掃天下,打遍胡、漢無敵手的絕頂!」
陳拙看著摩拳擦掌的竺法慶,輕聲道:「何必呢,說出來,我可以饒你夫妻二人不死,不然的話,我另有一門搜魂的手段,待擒下你們,生不如死!」
平靜的語氣,卻充斥著一股令人心驚擔顫的冷意。
竺法慶對陳拙的話很是不屑一顧,狂笑道:「本座如今』十住大乘功『徹底圓滿,天下還有誰是我的敵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