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作為曾經的歡場浪子,韓青一聽這聲音,就來了精神。像久旱逢甘霖的麥子般迅速抬頭。
只見一紫衣女子,正朝著呂行儼斂衽施禮。
身材不高,卻也不能算矮。
不瘦,也算不得胖。
下巴不算太尖,也不算太圓。
皮膚乾淨且白皙,長發宛若流瀑。
因為角度問題,韓青只能看到女子的半邊臉龐。然而,那乾淨的面孔,凸凹有致的身材和嫵媚溫柔的動作,卻讓他呼吸瞬間為之一滯。
「嘩啦!」有杯子落地聲及時的響起,讓韓青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眼神瞬間恢復了明。
扭頭看去,卻是同僚周主簿,失手打碎了酒杯,正窘得面紅耳赤。
「先前喝酒喝得有些急,手抖,手抖!」主簿周崇好歹也是個讀書人出身,怎麼可能承認自己在美色面前失去了定力?一邊手忙腳亂地撣去灑在身上的殘酒,一邊連聲解釋。
「周主簿這幾天太累了!」
「是啊,定安雖然是彈丸之地,卻也俗事甚多。最近夏糧即將入庫,周主簿每天從早忙到晚,太累了!」
「安定雖小,縣中事務也甚為繁雜,馬上又臨近麥收……」
縣令張威和其他幾位同僚,也非常體貼地替周主簿打起了圓場。
而那紫菱大家,顯然早就習慣了別人見到自己之後失態,對大夥的言行視而不見。只管繼續給場內另外一側的賓客行過了禮。待四下行禮已畢,才重新轉過頭,裊裊婷婷地走到了周主簿面前,從侍女手裡接過一隻乾淨酒盞,親手給對方斟了一盞酒,感謝他連日來為民操勞。
如此一來,在場倒是有好幾個人,恨不得剛才失手打翻了酒盞的是自己了。
韓青上輩子雖然見識廣博,卻也在心中暗自佩服,那紫菱大家非但長得好看,駕馭場面的手段也足夠了得。哪怕放在後世,也是頂級場子的領班級別,尋常人很難一親芳澤。
「這周主簿,倒是個救苦救難的活菩薩!」正感慨間,耳畔卻又傳來了好兄弟楊旭的聲音,雖然不高,卻帶著幾分不假掩飾的羨慕,「若不是他及時打翻了手中酒盞,今晚失態的說不定就是老子。可嘆老子在汴梁風月場中混出來的道行,被紫菱大家斂衽一拜,就差點兒防。等會若是青蓮大家出來,還不知……」
「你什麼時候有過道行?嗤!」韓青抬起頭,衝著楊旭大翻白眼。
記憶里,楊旭的確帶著身體的前主人偷偷去過好幾處汴梁城內的風月場所,但二人都距離混出道行這個小目標來,差著十萬八千里遠。
「至少比你強一些吧!」楊旭卻是不服,撇著嘴繼續說道。
話音落下,卻忽然意識到韓青剛才在美女面前的定力,明顯高於自己。皺了皺眉,低聲補充,「你以前見過比這還嫵媚的女人?怎麼剛才你似乎一點兒都沒動心?莫非你生了一場大病之後,真的萬事皆空?你們老韓家這支,可就你一個獨苗,你若是遁入了空門……」
這倒有點兒像退役戰友之間的調侃了,剎那間,就讓韓青心裡湧起了幾分熟悉感。連帶著,令他跟楊旭之間的關係,也又密切了幾分。
「沒有萬事皆空,只是最近有點兒累,所以沒感覺了!」故意換成了後世的口吻,韓青笑著回答,期待對方能聽懂自己話語裡的梗。
然而,楊旭的表現,卻令他大失所望。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輪,然後不屑的搖頭,「假正經!你不會是想做那些道學先生吧,你我在太學之時,可是最瞧不起那類人。滿嘴仁義道德,暗地裡,卻扒灰的扒灰,玩兔子的玩兔子,臭不可聞」
韓青沒接他的話,只管端著酒盞做品嘗狀。那楊旭卻不肯放過他,又向前湊了湊,低聲道:「我看這紫菱大家雖然眉眼生得嫵媚,卻是頗有些駕馭場面的手段。你反正身邊也沒個女人,不如贖了她做妾。保管里里外外,都幫你打點的井井有條。」
「你看我現在這樣子,是個有錢給人贖身的麼?總不能寫信去汴梁找家裡頭要!」沒想到好朋友還有給人做媒的癖好,韓青翻了翻眼皮,低聲反問。
「我替你出好了!」楊旭將手一擺,大包大攬,「如果你想,我立刻托人跟蓮花班的老鴇去談。」
「她可是蓮花班四大台柱之一。名氣和身價,即便比不上那紅蓮大家,卻也不會差得太多。你確信你真出得起她的贖身之資?若是仗著身份強逼,可就連隔壁那個敗家子都不如了!」韓青笑了笑,繼續搖頭。
「我……」楊旭家資身甚豐,卻也沒豐厚到,不經過長輩准許,就能調動數十錠馬蹄金的地步。頓時,被問得氣結。
韓青終於落得了個耳根清淨,扭過頭,自管去欣賞牡丹池中正在表演的歌舞。然而,還沒等他欣賞明白,底下正在跳的是什麼,楊旭卻已經「滿血」恢復,笑著用手捅了他一下,低聲說道:「直接跟蓮花班的老鴇去談,肯定不行。那老鴇,肯定是將她們四個都當做搖錢樹。但是,如果你能先俘獲了美人芳心,讓紫菱非你不嫁,想必那老鴇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絕。」
「憑什麼?我看,還是你自己去的好,不要拉上我!」韓青撇了撇嘴,將對方的心思直接挑破。
「我是說正經的。我肯定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裡那婆娘,跟我一樣是將門之後,表面看上去文文靜靜,真的發起火來,敢拔劍跟我對刺。我若是把紫菱娶回家,恐怕只有兩個後果,要麼給她收屍,要麼自己死無葬身之地!」楊旭立刻耷拉下頭來,大倒苦水。
對此,韓青生不起半點同情。
按照他上輩子的生活理念,一個人如果選擇獨身,無論男女,自然有資格隨便玩耍。可是,如果成了親,就得尊重婚姻關係和另外一方,不能再吃著碗裡還看著鍋里。
而據他這輩子身體原主人的記憶,楊旭的夫人,乃是開國名將潘美之後。非但無論家世,長相,學問,性格,都是一等一,為人也極為仗義。並且還跟他們兩個從小就相識,算是二人的大姐。
以楊旭那點本事,取了潘家大姐,乃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被管得嚴一些也是應該。想要家裡紅旗不倒,外邊彩旗亂豎,才是貪心不足!
「我跟你說正經的,你至今未娶,提前納個妾,不算出格。將來即便再取了正妻,也不好再趕她出門。」絲毫沒感覺到韓青心裡正在幸災樂禍之意,楊旭繼續設身處地地,替好朋友謀劃。
看韓青似乎不為所動,想了想,他又繼續苦口婆心地補充,「你別撇嘴,如果現在不納,將來肯定會像我一樣追悔莫及!」
「並且你長得比我英俊,又是太學裡有名的才子。做詞就像默寫詩經一樣輕鬆。今晚紫菱想要不輸於紅蓮,就必須求到一首好詞。李師兄的本領不在此道上,而在場眾人,未必有你的本事!」
「你說什麼?我,作詞?」韓青聽得腦袋發懵,抬起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哭笑不得。
這不是網絡小說里,最常見的橋段麼?
主角隨便背誦一首詞出來,就驚艷四座,然後名震朝野。
沒想到,如此好事,竟然也能落在自己頭上!
只可惜,自己在二十一世紀,雖然自己也算是半個麥霸。各種古風歌,都唱得滾瓜爛熟。
卻偏偏在當兵的時候,就將背誦過的古詞,大多數都還給了語文老師。
眼下能記得起來的詞,恐怕只有兩首。一首是《沁園春-雪》,另外一首則是,《念奴嬌-赤壁懷古》。
前者如果照搬過來,恐怕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而後者,非但跟眼前場景格格不入。裡邊透出來的蒼涼和練達,恐怕也不可能出自一個年輕人之筆。默寫出來,說自己不是抄的,肯定沒人相信。
至於拿二十一世紀強行堆砌出來,意思都驢唇不對馬嘴的古風口水歌,用來冒充宋詞,不是硬拿狗屎去冒充黃金麼?
但凡腦子沒進水的,恐怕都干不出這種事情來!
「當然是你,舍你其誰?」楊旭卻不知道眼前的朋友,早已換成了西貝貨,兀自按照原來的印象,低聲攛掇,「你即便今晚才思不夠便捷,把以前的舊作拿一手出來,也足夠應景了。我保證,在場不會有任何人,寫得比你好。即便有,一群老頭子,論相貌皮囊,哪個又能比你生得好看!」
這倒是一句實話。宋代人平均壽命短,普遍生得老相。而韓青靈魂上雖然三十五六,身體卻只有十八九歲模樣。再加上自幼衣食無缺,營養均衡,又勤於練武,所以,坐在一眾地方官吏之間,宛若鶴立雞群。
除了楊旭,在相貌上還能跟他比一比之外,在場其他人肯定塗脂抹粉都趕不上。
包括那位李師兄,雖然乍看比他和楊旭兩個還要英俊,可是不經細看。仔細打量,就會發現此人從頭到腳帶著一股暮氣,遠不如他和楊旭這樣英姿勃發!
只可惜,任楊旭把嘴巴說干,韓青也堅決不點頭。實在被逼得狠的,乾脆用手將胸口一捂,又做發病狀。
這下,楊旭算徹底拿他沒了轍。只好一邊咬牙切齒,一邊搖頭。恨他不懂得把握機會,平白辜負一肚子才華。
正糾纏不清之際,鄰座已經響起了一個低沉的男聲,「在下這裡有了,先拋磚引玉!」
二人回頭看去,卻是轉運司的司倉劉永年,笑著從歌姬手裡接過了毛筆,俯身於案,一揮而就。
「我就說,不出汴梁,不知道天下之大。在座皆有七步之才,我那點本事,怎麼能拿出來獻醜!」韓青不想繼續被楊旭糾纏,站起身,捧著酒盞湊上前去拜讀佳作。
楊旭無奈,也只好跟了過去,帶著幾分懷疑,低聲品讀。
卻是一首《蝶戀花》。
盞中離愁傾不盡,漸可千斛,且謀今朝醉。
風吹孤帆行漸遠,敢問恨水何時了。
提筆欲書無所語。
關山萬里幾處堪回首。
他日重逢莫相問。
征鴻掠影西秦道。
韓青雖然將身體前主人的學問,忘了七七八八。但身體原主人的口味,卻還在。
稍作品嘗,便判斷出此詞的水準,著實不敢恭維。然而,耐著同僚的面子,卻依舊硬著頭皮誇讚了幾句,以免讓人覺得自己太不合群。
「久聞劉司倉有急才,今日一見,傳言果然不虛。奴家先拿去唱了,羨慕死紅蓮那妮子!」而那紫菱大家,顯然早已習慣了這種情況。只管笑吟吟地將寫滿了字的紙捧了起來,低聲許諾。
在場眾人轟然叫好,其中有幾個,隱隱竟然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很顯然,有了劉司倉跑出的磚頭,大夥接下來無論寫得再爛,都不至於太丟人現眼。
韓青看得心中大樂,捧著酒盞,一邊觀賞牡丹池中的表演,一邊靜待紫菱大家如何化腐朽為神奇。
也就等了七八分鐘模樣,牡丹池中的表演,就宣告結束。緊跟著,全場就充滿了淙淙的琵琶聲。
一隊身穿輕紗的少女,魚貫而入,輕舒廣袖。
緊跟著,一個清脆中略帶憂傷的女聲,伴著琵琶,傳入了所有人人的耳鼓。
「盞中離愁傾不盡,漸可千斛,且謀今朝醉……」
詞還是原來的詞,從任何角度,都不能算是佳作。
只是從紫菱大家口中唱出,卻平添了無數味道。讓聽眾根本沒心思去品味詞的好壞,只覺得有一個紅顏知己輕輕握住了自己的手,含淚相送,欲語還休。
「如此歌喉,哪怕一個字沒有,都能唱成天籟,無關詞的好壞!」楊旭卻是不服,站在韓青身後,小聲嘟囔。
「若無如此歌喉,又如何跟那紅蓮相提並論?!」韓青對他的話,深表贊同,笑著輕輕撫掌。
再看其他同僚,一個個捧著酒盞,搜腸刮肚。只怪自己才思不夠敏捷,或者剛才過于謹慎,才讓姓劉了拔了頭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