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肅散朝回來的時候,隱約覺有些不對勁。
平日若是聽聞他回來,早就乳燕投林似的飛出來了。
可今日非但門口沒有半點動靜,連屋內都是冷冷清清。
他不由自主加快腳步,走到廊子底下,就見柳嬤嬤指揮著幾個小丫頭在掛燈籠,見他來了,急忙行禮。
「夫人呢?」寧肅其實影影綽綽已經透過窗戶瞧見她在裡頭的身影。
「夫人正在訓誡兩位……」柳嬤嬤不知是難以啟齒,還是不知如何稱呼,「兩位小大姐。」
寧肅不動聲色捲起眉頭。
他這兩年對松暢軒疏於管理,小大姐又是哪裡來的?
想著,便信步而入。
一眼先看見坐在拔步床上的沈南喬,許是大婚沒幾日的關係,她還穿著茜紅的襦裙,頭上松松挽著家常髮髻,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
小小的人兒,倒是把整個屋子都點亮了。
他許久沒在這座府邸體會到歸屬感了。
然而下一刻,地上跪著那兩個人便打破了這種溫煦的寧靜。
兩個眼生的婢女跪在地上,憑他多年在東廠拿人審問的經驗,一眼便看出了衣著上的不同。
雖然不是什麼時新的款式,但素緞料子等閒不是這府里尋常丫鬟能穿的。
就見那二人端端正正跪著,頭頂兩個細瓷大碗,碗裡是九分滿的清水,稍一搖晃就會灑出來。
看這頭臉濕的程度,應該跪了不短時間。
寧肅心下頓時有了兩分底。
「夫人好興致,在看雜耍嗎?」
其中一個婢女心思活泛,登時嬌滴滴地叫起屈來。
「督主救命,小夫人無緣無故讓我二人跪在這裡,已經大半個時辰了。」
沈南喬眯了眼。
「夫人就夫人,前面加個小字,是瞧不起誰呢?」
寧肅一怔。
沈南喬素來不是這種恃寵而驕的性子,看來今日這做派,有幾分做給自己看的意思。
另外一個見同伴當了出頭鳥,膽子登時也大了起來。
「我們姊妹好心來拜見,可夫人不由分說就讓罰跪。」她覷了眼寧肅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就連督主都未曾如此為難過我們。」
寧肅挑了挑眉。
就見沈南喬擺弄著手裡的絡子,似笑非笑。
「後宅原本就是主母說了算,督主在朝堂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哪有功夫調教你們?」
寧肅沒見過沈南喬在後宅處事的一面,今日既然這兩個丫頭敢攀扯他,那作為苦主,他勢必得留下看看情勢。
於是九千歲從善如流在新夫人身側找了個位置坐下。
距離太近,帶點幽深的香味撲入鼻端,混合了冬日的冷冽。
沈南喬臉頰發燙,勉強穩了穩心神。
「既然都敢告狀了,不妨把事情來龍去脈自己交代一遍吧,也省得本夫人多費唇舌。」
饒是寧肅審過不少重犯要犯,但沈南喬這句話散發出來的冷意,還是讓他心頭一緊。
那兩個丫頭見狀,也有些沒底。
但眼下這情境,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我二人是老太君送到松暢軒的,不是外面那些來頭不明的野丫頭。」
言外之意,有撐腰的人在。
「是嗎?」沈南喬笑靨如花,「那開臉是怎麼檔子事兒?也是老太君親自給你倆開的?」
寧肅心裡咯噔一聲,原來是為這事兒。
那倆人始料未及,沈南喬竟然如此直白,登時也有些語塞。
就聽她冷笑一聲。
「沒同房也敢稱開臉,這是誰家的律法,我竟不知。兩位不妨教教我。」她頓了頓,「亦或是,讓你們身後那人教教我?」
寧肅心頭突突地跳起來,總覺得粉糰子這話意有所指,脖子後頭嗖嗖發涼。
「你二人說是老太君送來的,但這事兒勢必是老太君的授意,那就走吧,咱們一起到福壽堂去說道說道。」沈南喬說著便下床穿鞋,「我倒要看看,長嫂的手是不是長到要管小叔子的房事。」
話一出口,那兩個丫鬟登時嚇得變了臉色。
這事兒若是鬧到老太君那裡,哪裡還有她倆的活路。
二人登時俯下身磕頭,卻忘了頭上頂的瓷碗。
只聽噹啷一聲,盛了水的碗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流雲在外聽到動靜,登時如鬼魅一般閃身進來。
閃著冷光的長劍橫在兩人脖頸上,那兩人嚇壞了,也顧不得滿身狼藉。
「小夫人饒命,小夫人手下超生。」
「你倆謊稱被開臉收房,毀七爺的名譽,這筆帳就夠死一百次了。」
流雲聞言一怔,主子什麼時候在意過名譽這件事?
就聽小夫人又道。
「就憑你倆,必然是擔不下這罪名,若不想連累老子娘,自己知道該怎麼辦。」沈南喬故意頓了頓,「說實話的機會只有一個,你們卻有兩個人。」
那兩人對視一眼,立刻搶著開口。
「小夫人明鑑,這原是侯夫人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