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太祖有令,但凡皇帝日常休憩,都要在乾清宮。
寧肅見內監引路方向,便知道明帝今夜並未臨幸任何宮妃。
他心下一沉,不動聲色蹙眉。
這可能意味著皇上身體抱恙,否則他就算不行事,也會找個嬪妃宮裡歇著。
接近子時的乾清宮空空落落,寧肅快步而入,較之剛剛在太子寢宮的遊刃有餘,又多了三分謹慎。
進門便見明帝歪在枕上,顴骨潮紅,面色卻泛白,聽見動靜掀起眼皮子。
「靈均來了?」
果然是又病了。
孫太后當年尋找繼位皇子的時候,最屬意的本不是誠王。
因為他身子不甚康健,但名單上另外幾個,生母都在世,日後若是真登基,這便是莫大的威脅。
所以思前想後,太后最終還是定了誠王。
隔層肚皮隔座山,所以不可能沒有半點隔閡,好在這些年兩人面上也算母慈子孝。
不過太后一直明里暗裡打壓明帝。
誰也不願久居人下,後面寧肅被明帝重用,君臣二人一步步將太后心腹大太監剷除掉,將錦衣衛和東廠一併收在寧肅手裡。
風水輪流轉,眼下太后能倚靠的只有內閣,所以她才想把主意打在小太子身上。
當今皇后娘家式微,沒辦法成為其強有力的支撐,可孫太后身後卻是一等一的世家。
也正因為此,她才想藉由婚事,將小太子拉攏到自己麾下。
明帝不是傻子,也早就看穿了太后的打算,所以眼下才要做兩手準備。
「朕又病了,這兩日上早朝,怕是又得讓那起子人瞧出端倪來。」他邊說邊咳了兩聲。
寧肅上前從宮女手裡接過藥碗,親自遞到明帝手裡。
「臘月年根兒下事多,一時外感內里,也是有的,不是什麼大毛病。」
明帝接過藥碗,一飲而盡,把碗隨手丟在一旁。
「朕的身體自個兒知道,原想著多撐幾年,替朗兒再穩一穩這江山,眼下怕是……」
後半段喪氣的話隱了去。
寧肅懂他的欲言又止,於是清清嗓子。
「太子近日長進不少,一些不大緊要的摺子,也已經慢慢交給他學著辦了。」
明帝點點頭。
「你跟在他身邊,也有十年了吧?」
「到來年四月,便是十一年了。」
明帝慘然笑笑,蒼白臉色透著股子孱弱,跟前兩日在慈寧宮的時候大相逕庭。
「把他交到你手裡,朕是放心的。」他頓了頓,復又道,「只是太后手長,總想把持朗兒的婚事,這事兒你還得想想法子。」
內閣眼下都是太后一黨,沖的是她背後的孫家。
明帝登基這些年,靠著寧肅也握緊了司禮監和東廠。
所以太子的婚事,便成了打破平衡的關鍵。
「太后遞了她娘家晚輩的捲軸。」寧肅上前替明帝掖好被角,「那姑娘看著挺端莊,說是比太子大了兩三歲。」
他到底是臣子,這種話點到即止便可。
明帝聞言,靠在大迎枕上緩緩嘆口氣,忽然問道。
「你手頭有沒有適齡的姑娘?」
寧肅手握東廠情報部門,整個朝野的臣子家眷盡在掌握,但他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
「皇上想挑個什麼樣的太子妃?」
「皇家婚事皆是買賣,首先得是咱們的人才行。」明帝眼神落在不遠處,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至於其他,能跟朗兒合得來,自然是造化,畢竟要朝夕相對一輩子。」
放眼高門貴女,要找個有見識有膽識,還要跟秦朗琴瑟和鳴的適齡姑娘並非易事。
姑且不論眼下想把閨女送到後宮的那些朝臣各懷鬼胎,就是相看兩不厭這一條,便很難做到。
太子才多大,一個未通人事的孩子,把逛風月場所當成玩笑的半大少年,就算讓他自己放手去挑談婚論嫁的對象,也未必能挑到合適的。
所以寧肅沒有接茬兒。
明帝覷著他的臉色,沉吟片刻,忽然開口。
「讓你媳婦兒來辦這事如何?」
寧肅略頓了下,腦子裡快速權衡著利弊。
「朕之前說給她個誥命,你說不要。那就乾脆給她個差事,替太子選妃,若是辦好了,就能名正言順受封賞了。」
這是明碼標價的交易。
皇帝擔心寧肅礙於跟太子的私交,難免婦人之仁。
把沈南喬拉進來,一則她更熟悉貴女閨秀,二來她更公允些,三來也是藉此給她抬抬身份。
想起之前沈明德和平遠侯準備算計粉糰子的事兒,這時候給她找個強有力的靠山,未嘗不是件好事。
電光火石間,寧肅已經做了決定,他拱拱手。
「主子這想頭極好,她久在後宅走動,到底比臣方便些。況且東廠雖然消息靈通,但姑娘間的一些秘辛,怕是只有同為女人才更清楚。」
這句話觸動了明帝的心神,他冷笑了下。
「是啊,當年朕納皇后的時候,若是有個自己人把關,也不至落得如此地步。」
寧肅眼觀鼻鼻觀心,三緘其口。
明帝知道他是謹慎人,平日一遞一聲都拿捏著分寸,斷不會在這個時候挑皇后的不是,於是轉了話題。
「御史台彈劾你岳父的摺子還壓著,你斟酌著辦了吧。」
寧肅掖著手,微微點頭。
他等的就是這句話。
沈明德是一定要辦的,但畢竟礙著岳父的頭銜,直截了當動手總是不大合時宜。
如今皇上鬆了口,後面怎麼辦便可以順理成章由他定奪。
君臣二人又說了些體己話兒。
末了,明帝囑咐。
「朕身體抱恙的事情暫且壓一壓,明日早朝,你想法子應付下。」
寧肅原本還打算徹夜趕回府里,聽聞這句,知道勢必是得留下了。
他從乾清宮出來,去了內奏事處值房簡單寫了幾句話,差人給沈南喬送了回去。
這事不好在信中言明,怕萬一被人劫走,落了話柄。
所以只在信里簡明扼要提了句皇上要她辦差的事兒。
沈南喬次日一早接到信的時候,大吃一驚。
「夫人不必擔心,這事兒既然過了督主那一關,勢必是他有把握的。」
沈南喬嘆口氣,她倒不是擔心,只是怕辦砸了差事,連累寧肅。
正揣測著到底是什麼棘手差事,便聽寧老太君那邊通傳,說有急事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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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喬:老太君這就要行賄送禮了嗎?年紀是不是大了點兒?
太子:我是缺老婆,不是缺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