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黃粱一夢
羲和下意識點了點頭，她還真想過，而且不止一次。
「有時候我想著，若是能早幾年遇見你，或許……一切就會變得不一樣。」
人總是如此，在面臨困境的時候，總是去想無數個「萬一」。
羲和總想著若是她早一些來，手握《帝王策》，或許蕭明瑄便不會失去母后，不會失去親眷，不會受多年寄人籬下的苦楚。
他會像自己夢中的那個人一般，金尊玉貴，被人呵護著，如珠如寶一般撫養長大。
他們也不會如今日這般站在對立面，上下求索。
蕭明瑄沉默了一會兒，腦海里閃過二十年的光景，仿佛是風聲有意，擊打花草之際竟多了幾分悅耳，「若是能回到過去，我更想去往你的靈界，而不是這裡。」
凡人的生命終有盡頭，他更想和小姑娘生生世世。
「靈界？」羲和被蕭明瑄的答案驚了一瞬，「為什麼想去那個地方？」
「因為那裡的我們，不會敵對，也沒有相隔……那麼多的恩恩怨怨。」
沒有殺戮，沒有仇恨，沒有死亡，沒有離別。
只有彼此。
羲和忽然笑出聲來，「得，你也開始白日做夢了。」
蕭明瑄抬頭望天，雖說下了雨沒有太陽，但也確實是白日，「難得糊塗，做一場夢又何妨？」
羲和咯咯地笑了起來，此情此景最適合對酒當歌，只可惜酒被他們喝完了，倒是可惜得緊。
「那你說說，我們在靈界會發生什麼？你要怎麼認識我？」
蕭明瑄不知道自己在靈界會是什麼身份，但想到自己作惡多端，估計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吧。
「我應該會先找人問問路吧，然後去找你。」
羲和莞爾一笑，竟也順著說下去了，「我住在昭華殿，你可別走錯了。若是誤闖了其他仙僚的宮殿，被打出來我可不救你！」
「昭華殿啊，記住了。」蕭明瑄暗暗在心底記下這個名字，他曾幻想過，待他們死後會不會在靈界再次相見，後來只覺是痴心妄想。小姑娘是神才又可能回去，他區區一個凡人估計會入輪迴。
千萬年後，不會再有人記得他們，他們也不會再記得彼此。
「然後呢，找我做什麼？」
蕭明瑄忽然覺得胸口處的那塊玉佩微微發熱，竟有一種要灼燒胸膛的即視感，它透過皮膚，與心臟相接，所到之處儘是焰火，仿佛要燒淨一切污濁，他緩緩開口說出了多年的期盼。
「我想娶你為妻。」
他不要只一世。
上天入地，生生世世，羲和都是他想要共度餘生的人。
羲和愣住了，睫羽輕顫，雙唇微微開合，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蕭明瑄像幼時那般捏了一把小姑娘的臉頰，趁著人還在發呆，將人攬過來靠在膝蓋上，「別朝我露出這副模樣，只會讓我更想欺負你。」
羲和對自己的容顏從來沒有清晰的認知，她從不知曉，她這幅傻愣愣的模樣有多招人。
羲和安靜地拂在蕭明瑄的膝頭，難得沒有反駁，須臾之後，啞聲問道：「然後呢？你要住在我昭華殿？」
蕭明瑄輕拍著羲和後背的手忽然停了下來，眼底划過一絲驚喜，反問道：「沒地方住？那我可慘了，總不能去大街上住吧。」
羲和被逗得破涕而笑，「住倒是有地方住，只是……蕭明瑄……」
「什麼？」
羲和忽然直起身，朝對方湊去，兩人的臉離得極近，溫熱的呼吸近可而聞，只要微微一動便可親上，「你這不就是……入贅嗎？」
蕭明瑄也不堪示弱，手臂一攬羲和的細腰，便又將人拉近了幾分，鼻尖碰撞在一起，惹得羲和眼眶一熱，差點掉眼淚。
「羲和，你是天底下唯一一個敢讓我入贅的人。」
靖王蕭明瑄在北厲以狠絕著稱，回來不到兩年，就料理了他的皇兄們，更是將北厲皇帝軟禁在宮中，獨攬軍政大權。
他是北厲背後的君主，世家大族哪一個不上趕著跟他結親，別說「靖王妃」這個位置的搶奪有多麼火熱，就連靖王的側妃和侍妾都有人上趕著。
普天之下，唯一一個敢讓靖王蕭明瑄入贅的也只有眼前這個人了。
「怎麼著？靈界男主人的位置委屈你了？」羲和故意調笑道。
說罷，想是火燒得還不夠旺，便又添了一把柴，「可憐嘍，看來我只能去找別人了。」
蕭明瑄抿唇一笑，眉宇間閃過幾絲勢在必得，「你試試，看我會不會打斷你的狗腿。」
「嘿！」羲和吃軟不吃硬，你跟她橫，她只會比你更橫，「你敢！你以為是這裡啊，那可是靈界，本座可是靈界的老大，天道那瘋子都得讓我三分！你還想打斷我的腿？做夢呢？」
一句「本座」，眼前的羲和仿佛與記憶里的神女重合了，蕭明瑄閉了閉眼，定了心神，才緩緩睜開。
他分得清。
「也對。」蕭明瑄想了想，算是認同了羲和的說法，小姑娘立馬把尾巴翹上了天，豈料下一句話又耷拉下來，「那還是跟著你實在點。」
兩人不約而同的想起曾經在江南之時說過的同樣的話，只覺恍如隔世。
原來真的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我去哪兒你去哪兒？」羲和重新趴回去，支著下巴抬頭問道。
蕭明瑄點了點頭，「你去哪兒我去哪兒，我們……再也不分開。」
直至死亡將我們帶往遠方，去往同一個地方。
羲和低聲笑了笑，「我記得靈界有很多有趣的東西，有一望無際的星辰，看不到頭的草原，昭華殿後頭還有一片桃林，常年不衰。哦，對了！還有一座高樓，高聳入雲，從前我總喜歡站在那上面往下看，你應該沒見過。」
蕭明瑄笑了笑。
其實我見過。
我親眼看見你從高樓墜下，落入塵埃，化為飛灰。
他們好像真的醉了，你一句我一句，天馬行空，竟開始想著那些不切現實的過去和未來。
直到許多年後，羲和驟然想起這一日，才恍然大悟。
哪裡是難得糊塗，不過是兩個清醒者在心知無望的境遇下為自己親手所造的一出「黃粱」罷了。
浮屠三生，黃粱一夢。
上下求索，只為渡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