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花落了
蕭明瑄抬手擦去臉上飛濺的唾沫星子，道：「我知道，但……我不在乎了。皇城權位也好，性命堪憂也罷，就當是為了讓自己心安些，我也要留下來，不問生死。」
「你！」南宮宴差點就要爆粗口了，許久之後仿佛卸了力一般，倏然道：「蕭明瑄，你給我一句實話，你是不是不想……」
南宮宴的未盡之語在蕭明瑄冷冽的眼神下咽了下去。
他想……他知道那個答案了。
「隨你便，自己找死，就去死吧！」
南宮宴拂袖而去，蕭明瑄依舊巋然不動。
「小羲兒。」蕭明瑄趴在欄杆上，嘴裡輕喚著這個藏於心底的稱呼，「如果我死在你手裡，你會不會消氣呢？」
趙謹淵昏迷不醒，趙成寧頹敗不堪，一個局毀了景元帝最得意的接班人，天朔沒有繼承人，也算為母后和族人報仇了吧。
蕭明瑄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他的母后還在，依舊是記憶里那般溫柔可親。
「皇兒，報了仇，你開心嗎？」
「不開心。母后，我好像……什麼都沒了。」
「後悔嗎？」
「後悔騙了她，利用了她，但不後悔為你們報仇。」
「若重來一次，你還會那麼做嗎？」
「……會。」
「這一生我們總會遇到許多人，每個人陪著你一段時間然後就會走散，若不悔，便放開她，也……放開你。」
「母后，我……捨不得。」
「捨不得放開，便糾纏著吧，只是或許這一輩子……都不會有結果了。」
「甘之如飴。」
*
九月，北漠大舉出兵，劫殺靖王蕭明瑄。
十月，征北將軍柳原帶兵攻打北漠，直入腹地。
十一月，北漠彈盡糧絕，北漠狼主被殺，十三部族歸屬天朔。
至此，困擾了天朔三代帝王的邊疆之患徹底結束。
柳原剛剛處理了十三部送上來的降書，又清點了馬匹和糧草，一轉頭就看見羲和的背影。
她面朝一望無際的草原，身後是被大火燒過的一片廢墟，她像是站在黑白的分界處，以身隔開了天堂和地獄。
「想什麼呢？」柳原走過去問道。
羲和見人到來，笑了笑，「沒想什麼，只是覺得這片草原真美。」
柳原應了一聲，連日來殫精竭慮有些疲累，但此刻北漠歸屬天朔，只覺心中熱血沸騰，「以後天朔便不必再為養馬和糧草的事情憂心了。」
羲和笑了笑，轉念一想，忽然問道：「我們是不是要回皇城了？」
「對！等這邊的東西點清，年底前我們就回皇城了。」這一出來就是半年，柳原也有些想念故國，他看了眼朝西的方向，道：「如果有什麼人想見，有什麼話想說，就早早說吧，以後也不一定有機會了。」
羲和笑意微頓，抿唇道：「見了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像也沒什麼能說的了。」
以前兩個人膩在一起，談天說地，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如今兩兩相對，一個比一個沉默。
是無話可說，還是想說的話不敢再說出口。
柳原狀似無意地提起另一件事，「剛剛排查的時候發現北漠狼主的一隻私軍不見了，聽人說好像是去西邊了，我記得大崽子好像就駐紮在西面來著，你說他們會不會……」
柳原話還沒說完，忽然被撞開，只見羲和提馬而上，馬腹一夾，便遠遠地朝西邊跑去了。
柳原愣了一下，隨後失笑一聲，「終究還是心軟了。」
*
北厲軍營，滿是嘈雜，廝殺聲不絕於耳，火光沖天。
蕭明瑄端坐於帳篷里，神色不變，
他的面前站著幾個北漠打扮的魁梧男子，一個個持刀而立，凶神惡煞。
北漠狼主後知後覺，懷疑北厲和天朔聯手坑了他，便想拉著蕭明瑄一同下地獄。
屠刀揮來的那一刻，蕭明瑄只覺得前所未有的寧靜。
終於……要結束了。
預想中的痛感並沒有傳來，耳邊響起利箭飛過的聲音。
咻——
再次睜眼，蕭明瑄看見了從火光中款款走來的羲和，她一身紅衣，手持彎弓，面容沉靜，若是細細看去便會發覺她眼眸中的擔憂。
他彎了彎唇，輕聲道：「你來了，看來已經拿下北漠了。」
羲和沒接話，她看著地上躺著的幾句屍體，眼神冷凝。許久之後抬頭問道：「為什麼不躲？想死？」
蕭明瑄今日穿了一身水墨色的寬袍，烏黑的髮絲上鬆鬆地綁著一根髮帶，整個人鬆弛而美好。
「大仇已報，心愿已了，為什麼還要活著呢？」
羲和有些煩躁，言語間帶了幾分自己都沒有意料到的急切，「你的權位呢？榮華呢？都不要？北厲皇城裡你想了大半輩子的皇位近在咫尺，你都……不要了嗎？」
「羲和。」蕭明瑄忽然叫了她一聲，「我奪權從來都是為了給母后和族人報仇，如今大仇得報，那皇位上坐的是誰，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羲和愣愣地看了對方一會兒，倏然大笑出聲，「既然這麼想死，不如死在我手上，如何？也當給我掙個功勞？」
蕭明瑄眉眼彎了彎，笑容和煦，「死在你手裡，我也算不虧此生了。不過……我死後，你打算把我葬在哪兒？」
羲和轉過身去，背對著蕭明瑄，緩緩道：「有什麼好葬的，大火一燒，隨風散了就是，何必埋入地下讓蟲子咬。」
「這麼恨我啊？」蕭明瑄只覺小姑娘在不斷變換他的認知，「挫骨揚灰，若是你來做的話，也還不錯。我的骨灰隨風散去，或許會飄到天朔去，每一陣拂過你臉頰的清風，呼吸的空氣，或許……都有我的存在。如此一來，我也算是應了我當年的諾言，陪著你，一輩子！」
羲和嘴唇微動，張了張嘴，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外頭的聲音不知何時已經止了，只余些許火光，透過帳篷，影影綽綽。
「小哥哥。」羲和一張嘴將自己嚇了一跳，那嘶啞的聲音帶著幾分哽咽。
「我在。」
羲和低頭笑了笑，「我有時候在想，或許我們從一開始就不合適，若是從未遇見，是不是……都會過得比現在好？」
「你或許會，但……我不會。」蕭明瑄長嘆一聲，若說這世上誰最了解他，那必然是他自己，「若沒有你，我大概會在權位的漩渦里浮沉一輩子，垂垂老矣之時孤苦伶仃地赴死。這世上沒有第二個趙羲和能讓我如此心動。」
眼淚忽然毫無徵兆地落了下來，打濕了胸前的衣襟。
【小哥哥，其實這世上也沒有第二個蕭明瑄能讓我背棄原則，若無你，我或許會像在靈界之時守著蒼生一輩子。】
「羲和。」
「我在。」
「待我死後，你會好好活著吧？」
「當然會。」
「那便遙祝你此間功業千秋，長命百歲，重登神位，萬壽……無疆。」
帳內倏然安靜下來，羲和久久沒有開口。
她耳邊響起明澈的話。
【神魂破碎，永無輪迴。此一世也會早夭。】
許久之後，她笑了笑，「你……恨我嗎？」
「有點。」
「那你愛我嗎？」
「也有。」
他低頭笑了笑。
這一生愛恨交織，早已……說不清道不明了。
一道血濺在白淨的帳篷上，蕭明瑄倒在太師椅上，感受著生命的流逝，唇邊露出一抹釋然的笑意。
一朵花飄了進來，落在他的衣襟上。
或許是瀕臨死亡，眼前出現了傳說中的走馬燈。
【小哥哥，你看花開了，一會兒你扶我上去摘花吧，好不好？】
【摘花做什麼？】
【送給你呀。】
【給我？】
【對！我想讓小哥哥永遠被鮮花包圍著。】
【小羲兒，只有受寵的人才會有鮮花包圍。】
【所以……小哥哥就是羲和的寶兒啊。】
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