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鬼市就是這樣子了,」周至教著麥小苗:「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全憑眼力和水平。」
「這幾件東西的確就是料器的,而料器就是玻璃,這一點我也沒有騙人。」周至說道:「清代煉器製作受當時工藝技術的影響,的確不如現代高溫設備這般熔煉自如,但是匠人們也動用巧思,在工藝受限的情況下,製作出儘量精美的東西。」
「其中一種工藝,就叫做『套料』,或者叫套彩。」
「套料的意思,就是先製作出一個器胎,比如這件紅色螭龍鼻煙壺,底胎就是大開門的,行話叫做『藕粉地』,這是標準的雍正朝的特徵。」
「做好胎體之後,匠人們會給它加溫,然後在其上沾裹一層另一種顏色的玻璃,這也是這門工藝被叫做『套彩』的原因。」
「比如這個鼻煙壺,就是在藕粉地的外面套了一層硃砂紅。」
「之後用砂陀對表層進行琢碾,就可以構造出立體而異色的圖紋了。」
「所以這個紅龍盤繞的粉色小瓶,是真品囉?可是這顏色的確跟你剛才說的那樣,是女孩子用的啊……」
「這個觀點,其實是現代人的思維。」周至笑道:「這幾天你在國博也算是見過了世面,清朝歷代皇帝對清新純淨明亮的釉色的追求,你也知道的,還有那些碧璽青金翡翠裝飾的朝珠……」
「還有粉彩,也挺少女的。」麥小苗覺得自己懂了:「原來這清朝皇帝的審美就是這樣的。」
「對,所以我剛才那些話都是忽悠那攤主的,他那個攤子啊,就這幾樣東西值錢。」
「你好壞啊。」麥小苗撞了一下周至的肩膀:「明明是真正的清三代,被你忽悠成了現代工藝品。」
「他還拿現代工藝品忽悠我清三代呢。」周至表示不服:「咱們這不是剛剛打平嗎?」
「不過這幾個小瓶我不想要。」
「為啥?剛剛你不是挺喜歡嗎?」
「你說的,那攤主的祖先用過的……好噁心!」
「那就是攤主胡說八道的……」
「反正我不要了!」
「行,不要就歸我吧。」周至笑道:「小苗剛剛乾得不錯,反應挺敏捷,也挺自然啊。」
「嗯,你說的嘛,說出看著好看,就是看著漏了。」麥小苗點頭:「但是你在我背上劃那價,真把我嚇了一跳。」
「冬天衣服厚,這招還凍手,沒設計好。」周至說道:「好在你還是感覺得到,要不然就該我上了。」
「你上應該比我更利害。」
「不不不,我上可能就被他給拿捏住了,這幫子人都精得很,是新人是老手他們一眼就明白,你這樣的他們才不會提防。」
「你還沒跟我說花兩百塊買的那幾個小壺是賺了還是虧了。」
「哦,這個要回去後看兩位老爺子看不看得上,要是他們看得上呢,我們就虧了,要是看不上,我們就賺了。」
麥小苗又樂了,再次撞了周至肩膀一下:「要是兩位爺爺喜歡,我們就送給他們做禮物,這樣也挺好。」
周至就在想麥小苗這麼討倆老爺子喜歡,是不是性格相近的原因,拿東西隨便送人這一點上,倒是挺像。
京中淘貨的機會,也讓周至大開眼界,相比蜀都,這裡的貨品質量可是高多了。
蜀中文玩市場上最多見的是民國瓷器,然後就一步跨過元明清,直接干到漢唐宋去了。
漢唐宋三代的瓷器就乏善可陳,漢代原始青瓷除了考古價值乏善可陳,唐代除了三彩,秘色瓷,民間器用也相當一般,周至手裡邊的幾件已經是難得的精品了。
宋代除了五大名窯,其餘的同樣考古價值居多,五大名窯的東西一般古玩市場上也見不著,反倒是民窯的粗陋瓷器非常的多,然而在行家手裡的即便是完整器,甚至都沒有五大窯的碎片值錢。
可是在京城大柳樹可就不一樣了,青花,粉彩,單色瓷多種多樣。而且好些年頭也夠,從明代到現代,全都有。
唯一有些令人遺憾的就是大多數瓷器都帶有些微的殘缺,比如衝線、磕口、驚釉、開片、傷彩、炸底、失亮……品相完整的還真不多見。
以周至如今的眼力和實力,自然已經看不上這樣的東西了,因此逛了好幾處,當麥小苗觸碰幾件東西的時候,周至都沒有再說「看著不錯」,而是「看不太準」。
偶爾被攤主纏得厲害的時候,周至也會當著攤主的面,給麥小苗講點文玩的知識,在行話里這叫「亮底」,意思就是你別將我當做羊牯糊弄,大家都是內行。
一般遇到這樣的情況,攤主就不再糾纏了,而是希望他和麥小苗趕快離開,因為這會影響到攤主的生意。
「這件瓷器從表面看是看不出來問題的。」現在的周至就在對麥小苗進行科普:「但是這件瓷器明顯修過。」
「哪裡修過?」麥小苗問道。
天光並不明亮,還需要用到手電,但是手電下的瓷器看不出來任何一點的毛病。
周至將麥小苗的手套取了下來,教她用指甲輕輕從釉面上划過:「感覺到了嗎?」
「咦?」指甲其實是十分敏感的設備,只不過很多人不知道,麥小苗的直接從瓷器表面一過,就感覺到了有一處地方的和其它地方有所不同:「這裡?」
「這裡之前有道衝線。衝線是瓷器上的細小裂紋,凡是這樣的小裂紋,用指甲來感覺的話都會十分明顯。」
「但是更明顯的,應該是線痕,就是積累在衝線里的塵垢等留下的痕跡。如果一件瓷器的衝線,看不見卻可以感覺得到……」
「那就是做過處理!」麥小苗一下子就明白了。
「姑奶奶你小點兒聲!」周至趕緊捂住了麥小苗的嘴巴,對攤主說道:「對不住對不住,她是個小棒槌,只是來見世面的,我們這就走……冒犯了冒犯了。」
「等下!」攤主是個五六十歲的老者,倒也不生氣,還微微一笑,從綠色的帆布包里摸出來一個綿紙包,打開後露出了一隻小碟子擺在了周至的面前:「妹子是小棒槌,小兄弟你卻是行家啊,眼力如此精準,敢不敢再看一件?」
「先生怎麼賜教?」周至不由得肅然。
「大家都是混口飯吃,行內行外,規矩是不一樣的。所以這個碟子勞煩小兄弟盤一下,講得出道道來,三百塊您拿走。不過要是講不清楚的話,您還是拿走,價錢嘛那就得看著給了,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