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完全不符合造假的邏輯……」馬爺點頭表示認可,然後就愣住了:「不符合造假的邏輯,那不是有可能,有可能……」
「有可能是真品,但更大的可能,是胡亂臆造。」周至說道:「大家別忘了,現在外頭攤子上好些都是不管不顧的臆造品,就連五銖通寶都找得出來你們信不信?」
大家都不由得哈哈大笑。
「所以這也是瓷器鑑定最大的難點,一些真品當中的孤品,我們也只能遺憾地將之存疑,只要瓷器上有一個特徵是沒有見過的,那就將之當做贗品處理,八九不離十,就算是錯過了真品,但是起碼保住了現金。」
「對呀,正因為如此,這個碟子沒人敢碰。」馬爺說道:「底款是粉彩繪畫,上面還迭加年代款,誰見過?」
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覷,然後搖頭。
「我見過。」周至微笑道:「不但見過,還幾乎一模一樣。」
「啊?你在哪兒見過?」馬爺都感到吃驚了,趕緊問道。
「兩位老爺子在全國文物鑑定工作組裡的時候,寫過一篇報告《關於國內部份粉彩加硃砂年代底款瓷器的鑑定工作指引》。」
「當時兩位老爺子不是書畫組那邊的嗎?怎麼會寫這麼個報告?」
「還不是因為我們剛剛進去過的誤區?九真一假斷其假的老思路作祟,讓吉林文物總店將一批這類底款的瓷器定為了民國臆造仿品。」
「兩位老爺子發現了這個問題後,將這批瓷器搶救了出來,並且寫了這麼一篇工作報告,提醒各單位注意類似情況。」
「而他們的依據是故宮內收藏有十幾件這類底款的瓷器,器型不大,多以碟、茶圓、小賞品為主,一般為單色瓷外壁,內部和底部是白地加粉彩,有三分之二的底款畫作上,添加了硃砂四字年代款。」
「兩位老爺子還特意提醒這些小瓷器雖然工藝繪畫刻花釉色極盡精美,然字跡不類官窯,要求大家特別要注意這一點。」
「你在哪兒看到的這篇指引的?」
「八三年的工作組年報裡面有這份材料。」周至也有些哭笑不得:「不過是書畫組的年報,我也不知道這篇指引最終傳達下去沒有。」
「那指定是沒有。」馬爺覺得匪夷所思:「你怎麼想起來要去讀八三年的文物工作小組年報?」
「按圖索驥啊。」周至說道:「我不是一直在委託費哥和婉秋姐從各地工美淘老畫嗎,當年工作小組鑑定過的古畫很多都收藏在了國博,又因為歷史原因,劃撥了一批給各地工美搞創匯,所以那批年報就是重要的線索啊。」
「對,這事兒聽你說過。」馬爺點頭。
「這批瓷器極度罕見,」周至說道:「故宮的加上瀋陽的,一共也就不到二十件,且都是小件瓷器,一般上不了展,就算上了,也只展示正面,不會給大家看器底是什麼樣。」
「我在國博經手過的瓷器也不少,尤其是偏冷門的瓷器,大家都會格外關注。」馬爺說道:「我怎麼沒有在西二庫見到過這些瓷器?」
博物館的庫房都是有著嚴格的管理措施的,除開繁瑣的出入庫規定,包括空氣淨化、消毒、煙霧、液體檢測、滅火、監控、溫控、濕控、冷光源等,都有具體的要求。
比如陳列書畫類的倉房叫紙質文物倉房,溫度要在二十度,濕度百分之五十到六十之間,而存放瓷器陶器的倉房叫矽酸鹽材質文物倉房,濕度就要降低到百分之四十到六十,其餘諸如動物材質,金屬材質等等,都各自不同。
西二庫是個大庫,主要存放陶器、瓷器、不分石器。
「因為它們沒在西二庫,它們在八五年就被借去了輕工部陶瓷研究所,現在應該在景德。」
「陶瓷真偽鑑定的一項重要知識,就是鑑別『輕工部款』,建國後的匠人們對於模仿康雍乾三朝底款簡直到了痴迷的程度,估計這次調撥也和做好仿品出口創匯有關。」
「這麼珍貴的東西,借了十年還沒還?」馬爺頓時表示不滿。
「這話說得,國博借各地博物館十幾年不還的東西還少了?」
「這個不一樣,還是要跟老爺子……」
「我已經告訴過他們了,一會兒馬爺你將東西帶回去給老爺子看看,也算是提醒一下他們。」
「像這類傳承有序的稀缺品,很容易流失在市場上,然後因為不受重視而受損,相比其它常見的文物,更需要保護。」
「啊?怎麼不是你拿給老爺子?」
「我和小苗一會兒還要去國美。那裡正在舉辦百花獎的展覽,川南紅雕刻的百零八龍子圖剛剛獲得了金獎,得去給蘇州玉雕廠幾位大師祝賀。」
「小兄弟有川南紅的路子?」剛剛給周至拿炒肝兒來的漢子眼神就亮了:「這事兒我們可以談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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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和馬爺談一樣的。」周至拉著麥小苗站起來,順帶將淘到的幾件也放到桌子上:「這幾個鼻煙壺是孝敬給兩位老爺子的,馬爺車鑰匙給我,我跟小苗先撤了。」
「把嘴擦擦。」馬爺將鑰匙遞給周至,順便提醒。
等到周至和麥小苗走了,大家這才聊開了:「剛剛他說的那些都是真的?然後撂下這碟子就走了?」
「這要是真的,那就是雍正朝的稀罕物件兒,三千塊……」有人說道這兒就不由得懊惱得拍大腿:「這錢又不多,早知道老子先拿下再說!」
「外頭攤子上這類似是而非的東西還多得很,你現在去都來得及。」立刻就有人取笑道:「這得有火中取栗沙里尋金的本事兒才行。」
「馬爺,這小爺是誰啊?」
馬爺將小碟子拿起來,認真地看著底款:「火中取栗,砂里尋金,這話是沒說錯,真想在古玩城撿個十拿九穩,光具備文玩知識也不行,光在是市場上廝混也不行。」
「在故宮,國博工作的那些位,眼力是高,但是不夠毒辣,將一件真品擺在他面前,他可以說出一堆的分析,從胎土到造型到紋樣到釉水,每一處都是好些大文章,但是要將這件真品混到九件仿品裡邊讓他挑,他就會覺得這兒也有問題,那兒也有問題,斷然不敢下手了。」
「掉過頭來說,長期在文玩市場廝混的,能夠過手好貨的機會其實不多,大多數時候都是普品,殘品。就算去了國博,故宮,那也隔著距離,中間還有層玻璃,能夠親自上手研判的機會也幾乎是不可能有的。」
「而且很多地方我們壓根就看不到,比如這個碟子。」馬爺將碟子按照正常的擺法小心的擺放到桌面上:「在故宮國博,這就是一個標準的官窯胭脂紫內繪粉彩來福碟兒,誰猜得到它地下還有一個折枝壽桃,上頭蓋著四字硃砂年代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