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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8章 大明反對大明

2024-12-22 18:15:13 作者: 吾誰與歸
  第768章 大明反對大明

  這次的民亂,和以往不同,這次是民亂和兵亂合流,到這個地步,其實已經相當危險了,但這裡面還有一股不顯眼的勢力,那就是沈仕卿的身份是舉人,真的鬧起來,真的會天翻地覆。

  上一個考不中進士就造反的是黃巢,這就是申時行來到台州前最大的擔心,好在情況比他想的要好的多得多。

  至少沈仕卿選擇了束手就擒,甚至非常配合。

  「申時行,你也不是什麼好人!你就是誰贏幫誰!」李弘道被押走的時候,聲嘶力竭的大聲吼叫著。

  申時行看了看李弘道笑著說道:「沒錯,我就是這樣,誰贏我幫誰,誰讓你輸了呢?」

  對於朝廷這個集體而言,多數時候,朝廷從不關注善與惡,只關注治與亂。

  善與惡本身都是抽象的概念,它們的本質是人們對事物的道德評價,其標準是在不斷地變化,造成善惡標準變化由歷史、文化和社會三方面因素構成。

  人們總是這樣,隔一段時間,就會對過去的善惡標準產生疑惑,就像是未來的人,會對當下的善惡標準一樣的疑惑。

  但治與亂,從來不是抽象,而是具體的現實,現實的引力總是足夠的大,大到任何超脫飛揚、脫離了實際的幻想和理想,都會砰然落地。

  治與亂,就是人們能不能買得到便宜的米麵糧油、能不能有一個遮風擋雨的居所、自己的孩子會不會一覺醒來被凍到生病甚至死亡、田裡的莊稼能不能有個好收成供養一家所需、敵人會不會踹開家門,把孩子從床底下拎出來殺死等等。

  所以,李弘道的咆哮是正確的,他真的贏了,申時行也得幫他,因為申時行即便是告訴了明公們真相,明公們或許也不會在意,甚至會幫著一起粉飾太平,哪怕是皇帝心裡起疑,派人來看,也好應付。

  在大明當官,其實特別簡單,就是十個個字,吃吃喝喝、迎來送往、迎檢。

  大明有著豐富的迎檢經驗,只要能贏,就能粉飾太平,最後朝廷震怒,也只能震怒一下,畢竟日子還要繼續過下去,維持整體穩定,是統治階級的共同意志。

  「那你為何會輸呢?」申時行笑著說道:「因為你從不相信,萬夫一力,天下無敵,這句國初劉伯溫對著太祖高皇帝放下的豪言壯語。」

  「如果不是緹騎!三江營早就被我踏破了!他們有什麼本事,有什麼能耐,一群刁民!」李弘道掙扎了一下,憤怒無比的說道。

  「你看你,又急。」申時行老神在在的說道:「萬夫一力,這裡面最重要的就是那個一,你明白嗎?勁兒往一處使的一,這很難的,每個人眼裡的大明都不一樣,如何尋找到那個大多數人都比較認可的共同目標,就很重要。」

  「顯然,對於三江營的所有人還有稽稅緹騎而言,你,李弘道,就是那個目標。」

  永遠不要懷疑萬民的力量,這股力量強悍到足以改天換地,但永遠不要相信萬民有智慧,能夠正確的使用這種力量,而不是為虎作倀。

  這就是申時行一直很擔心沈仕卿這個因素的原因,他就是那個智慧,引導萬民力量正確釋放的智慧。

  直到申時行抓到了沈仕卿的時候,才徹底的放心下來。

  羅木營兵變也是如此,閻士選就是那個出主意的傢伙,直接就把頂頭上司吳善言弄死了,他閻士選屁事沒有,屁顛屁顛繼續做杭州知府。


  這世界意志素來如此,誰贏幫誰,所以很多時候,對贏本身就是這麼的執著,哪怕是一件袈裟。

  「不是,我很好奇,你為什麼要針對稽稅房呢,稽稅房招你惹你了,你要讓你那些散兵游勇衝擊稽稅房?瘋了嗎?」申時行問出了自己好奇的問題。

  李弘道膽子真的大,三江營本來就要被攻破了,但緹騎們加入戰場,改變了戰局,這看起來是一步臭棋,李弘道是個進士,不該如此愚蠢。

  申時行也很好奇,李弘道有沒有後悔過引火上身。

  李弘道面色變了數變,才低聲說道:「他們查稅…」

  申時行笑著搖頭說道:「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啊,蘇承平這些具體到個人的稽稅千戶,斷了你的一些財路,理解了。」

  李弘道心裡有恨,他恨稽稅院和皇帝建立的這一整套稽稅法,比恨張居正的考成法還要恨!

  稽稅院的存在,很大程度上,遏制了貪腐,因為稽稅院查貪腐查的是金錢來往,連賭坊和賭徒和解,稽稅院都要查,地方上這些蠅營狗苟,也在稽稅的範圍之內。

  「閻知府,你發現了嗎?大明在反對大明。」申時行對著身邊的閻士選說道。

  閻士選立刻說道:「我沒發現。」

  「我跟你詳細講講。」申時行很有分享欲的說道。

  閻士選的腦袋搖的跟個撥浪鼓一樣,大聲的說道:「我不想聽!」

  這些一看就是造反的言論,他閻士選才不要聽!

  閻士選只是個杭州知府,他在官僚這個統治階級里,不是決策地位,有些話,皇帝和明公聽了去沒問題,但他沒有資格掌舵,就不必要聽這些東西,知道的多了,不利於升轉。

  申時行是天上人,而閻士選活在人間,他的每一步走的都很艱難。

  申時行背著手,極為感慨的說道:「小到一家一戶、手工作坊、大型官廠,再到文武百官,大到整個大明,任何一個集體,他絕不可能是鐵板一塊,有肯定的力量,那就一定存在反對的力量,每一個具體的個人,他們的彼岸都不盡相同,我們可以看到很多的悖論…」

  「閻知府,你走什麼啊,我還沒說完呢!」

  「我不聽。」閻士選非常沒有禮貌的直接走了,他聽到申時行的話,立刻擺了擺手說道:「我去辦案,撫台可以跟陛下說。」

  閻士選當然看到了這種割裂性,但他無能為力,他能做的就是把手頭的事兒做好,將整個台州府地面,快速穩定下來,恢復平靜,讓李弘道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而不是深切影響台州治與亂的那個關鍵。

  申時行終於將台州地面的事兒處理乾淨,寫成了奏疏送往了大明朝廷。

  三天後,皇帝的聖旨由水上飛送到了台州。

  台州也有海港,而且規模並不小,可謂是帆檣雲集,商市繁興,台州這些年也一直在申請市舶司,有了市舶司意味著可以直接出海到倭國、呂宋、舊港等地,但沒有市舶司,就得到寧波市舶司報關,頗為麻煩。

  李弘道、沈仕卿等一應案犯,押解入京,對於稽稅房的被動反擊,大明皇帝進行了褒獎,甚至專門題詞『萬夫之勇』四個大字,賜給了台州府稽稅房。

  二十七人阻擋了五百人的衝擊,甚至還有序反擊,在皇帝看來,這就是萬夫之勇。


  申時行作為浙江巡撫,再次成為了五品郎中,對這個懲罰,申時行選擇了接受,民亂是在他巡撫的地界發生,而且申時行沒有發現李弘道這個蛀蟲,就有失察之罪。

  皇帝下嚴旨,要搞清楚李弘道,到底是哪裡來的本事,敢這麼膽大包天,這是必須要搞清楚的事實!

  公然違抗聖明,抵抗朝廷政令推行,幫扶縉紳奪回田土,台州地方官員,為何知情不報。

  李弘道搞出來的陣仗,就是在明晃晃的謀反,大明糾錯力量為何沒有生效,必須要有一個明確的答案。

  這就是皇帝心中的疑惑,都這麼明火執仗的造反了,窮民苦力受不了鬧起來了,朝廷才知道,這個問題很嚴重。

  「這不怪撫台吧。」閻士選聽聞申時行又被官降三級,這才官復原職多久,又成了大明笑話了。

  無論如何李弘道捅出來的窟窿,怎麼都怪不到申時行頭上才對。

  「失察之罪。」申時行倒不是很在意的說道:「在這件事發生之前,他在我心裡一直是個好人,那些個詩社雜報社的筆正們,極力的將他塑造成了一個好官,前幾天還有人給他弄了把萬民傘,那把傘上掛著幾百個綢緞條。」

  萬民傘、德政牌、百衲衣和仁行碑,這四樣刷聲望的東西,李弘道樣樣都有,這就很有欺騙性了。

  申時行的確是有些大意了,他也有點忙不過來,松江府地方不大,但事情真的千頭萬緒,他人在松江府的時候,確實不太能管得住浙江的事兒。

  李弘道被風力輿論造成為了一個很有道德的人,仁義禮智信,對邪惡絕不容忍,對朝廷的政令堅決執行,忠誠無比,這種事很多,比如李弘道跑去親事農桑,親自耕種了三畝地,還營造了數個蠶室生產生絲。

  以至於申時行忽略了喉舌掌控在誰手裡,這些個筆正們越是吹噓,恐怕問題越大。

  「我這次上奏,請命陛下把侯於趙趕緊派來,結果陛下不肯,現在朝鮮還沒打完,侯於趙走不開。」申時行再嘆了口氣,他還得繼續兩頭奔波。

  陛下的疑惑,申時行需要給一個明確的答案,而且申時行本人也很疑惑,如果不找出根本原因來,他走了,台州地面還會再次變成這樣,陽奉陰違、抵抗政令推行、要死要活。

  申時行也沒有去找別人,他直接提審了李弘道,安定台州地面是閻士選的職責,申時行的職責就是貫徹皇帝的意志。

  皇帝有疑惑,申時行自然要解開。

  「申老倌,你現在得志便猖狂,今天是我,明天就是你!」李弘道被押出了大牢,被兩名緹騎摁在了地上,申時行身邊有二十員緹騎,專門負責保護工作,畢竟申時行乾的每一件事,都很該死。

  李弘道被摁在地上,還在咆哮。

  「坐。」申時行揮了揮手,示意緹騎不用摁著,讓他坐下說話就是,這個輕描淡寫的態度,讓李弘道非常的憤怒,感受到了深深的羞辱。

  申時行笑呵呵的說道:「我得志便猖狂,當然,要不然跟你一樣,等到成了階下囚再猖狂不成?」

  「你!」李弘道被這一句話,直接破了防。

  「況且,我只要一直得志下去,我就能一直猖狂。」申時行又補了一刀。

  李弘道面色漲紅,最終帶著鐐銬靠在椅背上,嘆了口氣,人申時行是天上人,只要大方向不出錯,就能一直猖狂下去,不是誰都有資格當皇帝的師兄弟。


  「你倒是忠心耿耿。」李弘道有些感慨。

  「那是自然,只要忠於陛下,我就能為所欲為,我為什麼不干?人就活一輩子,我官癮兒很大,官當的大,權力就大!」申時行十分直白的回答了這個問題,就像現在,李弘道是階下囚。

  「說說吧。」申時行看李弘道有點認命了,才開始詢問,認命,說明李弘道已經不那麼牴觸了。

  李弘道立刻說道:「說什麼?你想知道什麼?我從來沒想過要欺瞞撫台,只是撫台從沒問過我罷了。」

  「我應該知道什麼?你不告訴,我怎麼知道,什麼事情是我需要知道的。」申時行倒是頗為平靜的回答道。

  李弘道深吸了口氣說道:「撫台,你必須知道的時候,下面人自然會告訴你,相對的,如果撫台不知道,那說明,你還沒有必要知道這件事,所以,你不知道。」

  這看起來有點打官腔,但其實,兩個人說的是官場上的頑疾,下情上達,李弘道如何做到欺上瞞下,在申時行不是必須要知道的情況下,所有人都會一起默契的瞞著他。

  申時行拿起了茶杯,吹了吹,抿了一口放下之後,笑著說道:「你這麼說,我就知道了。」

  「矛盾說告訴我,萬事萬物普遍存在矛盾,在這些複雜矛盾中,一定有一個主要矛盾,而讓台州地面官僚如此團結一致的對抗聖命,這裡面顯然有些朝廷不知道的利益,而且這個利益大到足夠所有人分贓,才敢如此膽大包天。」

  「這麼一分析,那就是海貿了。」

  李弘道猛地站了起來,不敢置信的看著申時行,他的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李弘道真的什麼都沒說!

  申時行伸出手,笑著說道:「坐坐坐,你看你,又急,我督促你們,平日裡多看點書,這矛盾說的方法是極好的,你只要抓住那個主要線頭,很多問題,你就能想明白了,你看,我就用的很好。」

  「你坐下,聽我慢慢說。」

  「台州地面一直在申請市舶司,但遲遲沒有落到台州來,而且經過了陛下南巡的事情後,短時間內,朝廷也不可能批准,那麼台州的商賈,到底是怎麼做海貿的生意呢?」

  「我來猜猜看,是不是對敲?就是你們在岸上白銀交易,海外直接換貨,所以你要去招惹台州稽稅房,因為你害怕事發,所以乾脆鋌而走險,趁著民亂,一不做二不休。」

  就像是賭徒和賭坊和解,雖然那三十兩銀子沒有發生交易,但還是要納稅一樣,岸上直接交易白銀,而海外直接換貨。

  李弘道慢慢坐下,嗤笑了一聲說道:「倒是小瞧撫台了,撫台厲害,的確是這樣,但你知道又能怎麼樣呢,你查不到的,你對我用刑也沒用,因為我也不知道。」

  李弘道知道有這回事,但他不知道究竟是怎麼運行的,但該他的好處一分不少。

  「這就是了,台州知府,一地太守,這麼大的權力,就那麼點俸祿,為什麼要忠於王命呢,哪怕是這個官是陛下給的。」申時行嘖嘖稱奇的說道:「我的權力比你還大,但我膽子比老鼠還小。」

  「那是你,你要做首輔,我又不要做,你追求的是青史留名,春秋論功過,我在青史上,連隻言片語都留不下,我要的是子孫後代富貴不斷。」李弘道沉默了一下,選擇了說實話,已經被完全看穿了,沒必要嘴硬。

  李弘道知道的事兒,申時行都猜了出來,這的確是心裡話了。


  「你的家人也離開了大明。」申時行笑了笑,看李弘道破罐子破摔,就知道他的家人早就離開大明了。

  大明不能只在獲利的時候才支持開海。

  開海的好處大明拿了,開海的壞處,大明也要照單全收,資產已經轉移到了海外,這就是大明開海後反腐的新困境。

  李弘道已經賺夠了,大把大把的銀子,已經已經出了海,他的家人可以幾乎生生世世的富貴,這就是李弘道這麼幹的根本動機。

  朝廷抓到了李弘道,也無法追回損失。

  「要實現對敲轉貨,就要有個商幫,那麼台州幫就必然是個實體,是啊,我可能找不到什麼線索,但沒關係,我把台州地面所有的商人全都抓了,挨個過關就是,海外我奈何不了,大明腹地,我還是能做主的。」

  申時行想了想說道:「你覺得你的家人可以生生世世富貴嗎?」

  申時行很清楚李弘道不在乎台州的商幫,他們愛怎麼死怎麼死,反正他李弘道必死無疑,所以申時行換了個話題,李弘道的家人。

  「我覺得可以。」李弘道十分明確的回答道。

  申時行露出一個陽光燦爛的笑容說道:「那你就想錯了,我已經找到他們了,意不意外?」

  李弘道面色巨變!

  申時行站了起來,甩了甩袖子,平靜的說道:「嘿嘿,怎麼找到的,我就不告訴你了,你入京之後,就會和你的家人團聚了。」

  「撫台,撫台!你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撫台!」李弘道猛的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希望申時行留步,他可以配合調查,只要申時行為他美言。

  申時行就是為稽稅千戶蘇承平美言,也懶得理李弘道,這個人已經沒什麼利用價值了。

  李弘道深切的知道,申時行沒必要騙他,因為李弘道是破罐子破摔之後,松江巡撫才告訴他,他的家人也被抓了。

  其實很簡單,李弘道以為自己天衣無縫,但其實大明對他的家人流動,早就密切關注了,而申時行照會海外各總督府總督,要求各府總督配合大明朝廷辦案,終於,在呂宋找到了李弘道的家人。

  李弘道的家人,就是改名換姓去了呂宋馬尼拉,這是海外最富裕的地方,在馬尼拉,李弘道的家人,可以享受不弱於腹地的生活,同時還能避免大明的天網恢恢,讓李弘道沒想到的是,大明的天網恢恢已經鋪到了呂宋。

  萬曆十四年臘月,北京下起了大雪,銀裝素裹,這一場雪很大很大,大到壓塌了附郭民舍,這些民舍的年紀,比皇帝的年紀還要大,已經很久沒有修繕,五城兵馬司將這些百姓安置在了官舍之中,等到冬日過去再做處置。

  北方的雪素來如此,下的大,掛在枝頭就像是梨花盛開一樣,如果此時站在正衙鐘鼓樓瞭望,就會看到白雪將一切的一切覆蓋,白的有些耀眼,只有行人匆匆走過留下了些許的腳印。

  朱翊鈞很喜歡下雪,因為他現在是個農夫,他知道每年冬天的大雪,對農業到底意味著什麼。

  通和宮御書房內,大明皇帝披著大氅,繼續批閱著桌子上的奏疏,而馮保不斷的將陛下批好的奏疏,遞給等候的小黃門,送往文淵閣。

  「對於凌雲翼的批評還在繼續。」朱翊鈞又批完了一本奏疏,凌雲翼讓花郎指認中人這件事,喚起了士大夫們的恐懼。


  基於對秩序崩壞的恐懼,過去隨意指使的花郎,是下人,現在這些過去只能聽話的下人,只要隨手一指,就可以把過去的老爺們,拖到人間煉獄,永世不得翻身。

  馮保嘆了口氣說道:「這凌部堂也是,陛下既然嚴旨訓誡,就裝裝樣子好了,那科道言官們的意思也是避著點人,不用做的那麼明顯,可是凌部堂呢,非但不收斂,還變本加厲,弄得血淋淋的,還要寫的那麼詳細,送到京堂來。」

  老爺心善,見不得這血淋淋的苦,朝鮮地方缺乏官吏,更沒有什麼監察,凌大總督,往下面下令不許胡說,這事就這麼糊弄過去了。

  但凌雲翼就不,別人不說,他自己說,他就是要把這些事兒,事無巨細的寫成奏疏,送到京堂來。

  朱翊鈞頗為感慨的說道:「凌部堂用心良苦啊,他跟朕說,他就要大明文武百官,都一清二楚的知道,大明要是亡了,所有人,就是這般下場,所以大明要怎麼樣撐下去,才是所有肉食者們要考慮的問題。」

  凌雲翼在奏疏里的原話是: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國朝傾覆天崩地裂,忙忙似喪家之犬,急急如漏網之魚,滅六國者,六國也;滅秦國者,秦也。

  「凌部堂這不是找罵嘛。」馮保低聲說道。

  肉食者們越不願意看,凌雲翼越要掰開了,揉碎了,揭開傷疤,讓肉食者們看,凌雲翼這撒鹽,不僅往朝鮮人的心頭撒鹽,他甚至要往大明明公的心口撒鹽。

  「以朱中興的名義,發邸報吧,這個罵,他不能挨。」朱翊鈞將凌雲翼的文章進行了修改,題材沒變,還是討論亡國奴的悲慘。

  大明建立兩百年了,雖然戰事頻繁,但多數都在邊方,沒有在大明腹地,大明早就忘了當亡國奴是何等模樣,腹地歌舞昇平已久,朝鮮這次的亡國,確實有引以為戒的現實意義。

  無論如何,統治階級要用盡一切自己能用的辦法,把大明這攤子撐下去,否則的話,朝鮮今日就是明日的大明。

  傾巢之下安有完卵。

  「臣遵旨。」馮保俯首領命。

  「李弘道被押入京師了嗎?」朱翊鈞拿起了下一本奏疏,詢問浙江三江營譁變案的進程,東湖書院的教諭沈仕卿、三江營的把總方榮興作為另外一方,也被抓到了京師來,在案件沒有審結之前,都是嫌疑人。

  「他在天牢里,解了腰帶想自殺,被緹騎給攔下了,進了北鎮撫司衙門,命就不是他的了。」馮保俯首說道。

  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李弘道的家人呢?到哪兒了?」

  「已經在密州市舶司下船了,這大雪封路了,羈押在密州市舶司,王一鶚調了兩名海防千戶看著,跑不掉。」馮保回答了這個問題,臘月初這場雪,有點太大了。

  「沈仕卿和方榮興,羈押歸羈押,但不要苛責,等案子審完,他們還要回浙江去。」朱翊鈞叮囑馮保做事,有些人可不想沈仕卿和方榮興活著回去,他們倆活著回去,就是完勝全贏,大贏特贏。

  正如申時行說的那樣,大明反對大明,有一方贏,自然有人輸。

  沈仕卿、方榮興和李弘道的待遇天差地別,比如沈仕卿和方榮興都在單間,甚至還有火爐子,就黎牙實天天被關的那些單間,除了不能隨意出北鎮撫司一樣,還是很舒適的。

  朱翊鈞懷疑黎牙實就是為了冬日取暖不燒自己的煤,故意蹭北鎮撫司官署的煤,為此朱翊鈞特意下旨,讓黎牙實在北鎮撫司住著,要交煤料錢,一筆是一筆,坐牢也要交錢。

  黎牙實氣的牙痒痒,又編了兩條笑話,給自己加了二十天的刑期,這過年才能被放出來。

  「沈仕卿這個讀書人,也是狠心腸,方榮興抓了四十多家縉紳之家,方榮興不敢殺,沈仕卿殺了。」朱翊鈞看著案卷,只能說沈仕卿頗有凌雲翼的風采。

  四十多家縉紳,三江營捕了超過一千五百人,除了孩子,沈仕卿一個都沒放過,全都在三江營內斬了首,狠是真的狠。

  「那是這些縉紳活該。」馮保眉頭緊蹙的說道:「這四十家沒一個冤枉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台州商幫里的人,台州對敲的買賣,他們都參與了,那些個亡命之徒也是他們豢養的,每一個都養了還鄉匪團,沈仕卿不得不這麼做。」

  沈仕卿下令殺人,方榮興猶豫不決,沈仕卿直接拿著方榮興的手,就摁上去了,一起下了令。

  那個時候,沈仕卿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李弘道攻勢很猛,李弘道壓根就沒把那些縉紳的命當回事,沈仕卿開始還想借著俘虜談判,無果之後,只能殺了這些罪魁禍首,換一個不虧,換兩個就賺了。

  都是狠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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