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初找到了宋福田說的藥房,找到了院中有一棵桃樹的院子。閱讀
但院子長期對外租賃,這三年來來回回,換了很多人住,有的住半個月,有的住半年。
人牙子手裡都沒有記錄了。
線索又斷了。
「去吃午飯吧,餓了。」葉文初跑了一上午,很累。
大家找飯館去吃飯,仰止問葉文初下一步做什麼。
「開棺。」葉文初道,「驗證我的猜測。」
「那我去準備。」仰止和葉文初道,「以雙蘭村村民的情況,如果您去開棺,很可能會發生衝突。屬下去附近衛所調兵來。」
葉文初也打算和他說這事。
「那等你帶人回來,我們再去開棺。」葉文初決定先回去,他們剛散步到客棧,客棧里的小夥計迎過來,遞給葉文初一封信,「剛才有個人送來的,說給您。就前後腳的事!」
葉文初接過信,信中的內容特別短:宋福田自殺。
他們所有人看完後,都露出無法置信的表情。一個時辰前,宋福田還找他們說話,一個時辰後就畏罪自殺?
這怎麼可能!
葉文初跑著去了縣衙,直奔牢房。
「宋福田人呢?」葉文初抓著一個人問道,那人指著牢房裡頭「在、在裡面。」
葉文初衝進了牢中,幽暗的光線里,兩個獄卒正往外抬人,瘦小的宋福田像是一個破布的口袋,輕飄飄地被抓著手腳懸空抬著。
葉文初一行人進來,動靜很大,獄卒抬眼看著她。
「放下!」葉文初呵斥,兩個獄卒被她氣勢所攝,趕緊將宋福田放下來,葉文初上去號脈,回頭問兩個人,「他怎麼回事?」
「他吃了這個。然後就喊肚子疼,我們沒理他,等再過來的時候,他就沒氣了。」
獄卒指著牆角因為潮濕,而長出來的白色菇子。
葉文初吩咐乘風,報了藥名:「拿到後開水沖泡,速度快!」
乘風跑去買藥,葉文初在牆角掀著稻草翻找,但沒有菇子了,倒是隔壁的囚犯揪著遞給她:「這、我這有。」
「謝謝。」葉文初對著光看這種白色杆,長著黑點的蘑菇,隔壁的囚犯喊道,「這菇子叫不見天,不能見光,吃了菇子的人也很快就死了。」
葉文初看著對方:「謝謝!」她走出來喊八角,「拖椅子。」
又對獄卒道:「幫我用半勺鹽沖一杯子溫水。」
獄卒不敢反對,聽命去了。
「董峰你坐著,將宋福田趴在你腿上。」
葉文初手摳吐,她懷疑這個蘑菇有麻醉神經的毒性,剛剛才吃毒性發揮的應該不大。
宋福田先是沒有反應,但催了幾次後,他忽然開始噁心,猛抖了一下。
牢房很大,裡面關著不少人,且多數是死犯、重犯,這會兒都趴在欄杆上,看著葉文初做事。
「宋福田!」葉文初喊他,「你別睡,我帶你去吃好吃的,我帶你去洗澡,我帶你去見你娘。」
葉文初拍著她的臉。
牢房中,有人跟著喊道:「小孩,沒聽到大人喊你嗎?」
「福田啊,你說你要出去,給我買肉吃的呢?」隔壁的犯人喊道,「我想吃大塊的肉,不要切。你可不能死!」
「福田!」
「宋福田!」
有人帶頭,牢房自暗處看不到的地方,一直到他們的周圍,不知多少人,不知姓名,一起幫葉文初喊:「宋福田,快醒醒。」
獄卒端著鹽水進來嚇了一跳。
葉文初接著水,嘗了一口,讓董峰掰著嘴灌。
「繼續幫我喊他。」葉文初和大家道,「把他喊醒。」
於是,一整個牢房的人,一起去喊宋福田。
雙源帶著人進來,被裡面的整齊的喊聲驚了一下,他驚愕地站在入口處,盯著葉文初和宋福田。
「沒死嗎?」他問獄卒。
「本來都沒氣了,她怎麼又開始救,剛才有點反應。」獄卒道。
雙源和獄卒聊天的間隙,宋福田被灌完一杯鹽水,葉文初幫著摳了兩回,宋福田就開始吐。
雙源攏著袖子,陰沉著臉站在門口。
大約蘑菇太難吃,宋福田並沒有細嚼,吐出來的還有撕裂的塊狀。
吐到黃水後,乘風來了,葉文初又餵了藥,將宋福田平放在桌子上躺著。
宋福田中間睜了一次眼,聽過到了那麼多人,那麼大的聲音在喊他,他意識不清醒,但開始點頭,給大家回應了。
「你別睡。」葉文初道,「我擔保帶你出去,等會兒還要吃藥,知不知道?」
宋福田掀著眼皮,又無力地耷拉下去,想說話又開不了口。
雙源走過來,喊了一聲:「宋福田?」
宋福田看了他一眼,沒什麼反應。
「董峰,你將人抱出去。」葉文初打斷雙源說話,「你找個房間給我,在提兩個能用的爐子給我燉藥」
雙源道:「葉大人,他是死刑犯,不能帶出去。」
「你既喊我葉大人,就該知道,你沒有資格阻止我。你只管聽命辦事,去吧。」葉文初掃了掃手,雙源看了一眼宋福田,帶人走了。
董峰抱著宋福田跟著。
「多謝各位了。」葉文初抱拳,和這一間裡所有的人道謝,「福田,托你們的福,肯定會沒事的。」
暗處看不到臉,有很多人一抱拳,回了禮。
雙源站在床邊,但宋福田吃了藥後,還是渾渾噩噩,他問葉文初:「能活嗎?要不要請大夫?」
「我就是大夫。」葉文初看了他一眼,便叮囑八角,「你和馬玲在這裡照顧他,每隔一盞茶把他喊醒一次。」
葉文初從房裡出來,雙源也跟著她到院子裡:「葉大人,他本來好好的,情緒穩定。不知您和他說了什麼,他突然就服了毒菇畏罪自殺。」
「這件事,恐怕還要葉大人您給個解釋。」
「等竇陵回來我會解釋的。」葉文初掃了一眼雙源,「你怎麼知道他是畏罪自殺?」
雙源道:「不然呢,誤服毒菇嗎?牢中的人都知道,那些菇子有毒。」
「也有可能,是有人引導或者逼迫他!」葉文初道,「總之,事情沒查明前,都不好斷論。」
雙源繃著臉,沒說話。
「雙師爺是雙蘭村的人?」葉文初問他。
雙源今年四十出頭,是雙蘭村里唯一的舉人。他少時成名,十七歲考中秀才,二十出頭考中秋試。當年他在陽曲風頭無兩。只是此後考了三次春闈都名落孫山,他消極一些日子心中不服氣,於是進了衙門做師爺。
籌錢捐官等待機會。
所以,他不是竇陵的師爺,他是縣衙的公職。
但可惜,捐官的錢送出去,他卻一直在排隊,幾年了,他實在等不及了,去年中年他終於找到門路,往吏部活動了,想要就地升做縣丞,雖走濁流可這已是他入仕途的唯一辦法。
可是不巧,他剛要達成目標的時候,京城發生了變故,姚氏倒台,太后病倒,聖上和瑾王掌了大權,他的一切籌謀都付諸東流。
眼前這位他不認識,但只要想想,一個年輕的女子,能被喊大人的,全天下沒有第二人。
這多諷刺?他考學十幾年,滿腹錦綸懷才不遇……最後一個女子,靠著男人輕鬆做了五品官,而他這輩子可能都是師爺了。
天道不公,人心不古!
他心中想著,面上倒是未顯,面無表情地道:「是!在下雙源,雙蘭村人。」
「知道了。等竇陵回來後,你讓他去雙蘭村找我。」葉文初指了指房內的宋福田,「他在此處養病,無事不要打擾他。」
葉文初故意喊陽曲縣令全名。
雙源心中唾棄她沒有教養,面上應是了,又問道:「葉大人去雙蘭村幹什麼?」
「開棺。」葉文初喊了董峰,「趁著天亮,早點辦事。」
雙源一愣,跟著問道:「可要將仵作給您?」
「不用,我自己就會。」她回客棧取了仵作用的箱子,恰好仰止帶著十多個兵到了,他們再一次去了雙蘭村。
雙源站在房門口,看著八角和馬玲在喊宋福田,和他說話。
「他醒了嗎?」雙源問八角,八角回頭掃了一眼雙源,搖頭道,「沒有,怕他死所以喊魂。」
八角心裡有數,葉文初不在,她不好和這裡的人硬嗆,要是對方不管不顧,她和馬玲恐難保宋福田安全。而且,就算她擔心這些,也不敢將宋福田帶出縣衙。
犯人在縣衙意外死亡,是有人要擔責的,可犯人離開了縣衙,這裡頭的文章就可以做很多,總之,責任就不在縣衙。
所以,他們只能待在這裡。
「那就好。」雙源點了點頭,指了兩個隨從,讓他們蹲守這裡聽候差遣,他自己則走了。
八角低聲問馬玲:「關門嗎?」
「關了我們看不到外面。」馬玲低聲道,「總之我們小心點。如果宋福田不是兇手,這個案子就是陽曲縣衙整體失職,說不定還有屈打成招的情況在。他們要是想掩蓋事實,那咱們就危險了。」
「宋福田說不定就是這樣服菇子的,被人滅口了。」
「嗯。小姐一開始就說了,如果是冤案,我們除了要查案,還得查官員。」
那麼點證據就敢定案,就是拿人命開玩笑。
八角將床里的木架子折下來,放在手邊:「那我們和她拼了。」
「拼什麼?」乘風挎著刀從外面進來,馬玲看到他頓時鬆了口氣,「你怎麼來了?」
乘風道:「葉醫判讓我回來的保護你們的。」
「還是師父想的周到。」馬玲笑著道,乘風嫌棄她,「你武功又不差,怕成這熊樣。」
馬玲剛想夸,這會兒翻了個白眼個,不搭理他了。
「我家小姐去雙蘭村了?」
「去了。」乘風給她們分零食,目光衝著外面掃,「她說開棺很快。」
葉文初到雙蘭村已經是下午申時過。
她說要開棺,所有人都很驚訝,雙建濤問道:「開二丫的棺嗎?」
「嗯,開二丫的棺。」葉文初對他以及雙明解釋道,「這也是複查流程中的一項,你們配合就好了。」
雙明眉頭緊蹙,顯得很不高興:「大人,您開棺的事,和縣太爺說了嗎?」
「我辦事不必要他點頭,通知就行了。」她讓雙建濤帶路,雙王氏忽然大哭起來,哀求葉文初,「大人啊,這不合適吧?」
「孩子都這樣了,您再開棺,孩子可就死不瞑目了啊。」
葉文初不想再解釋了,仰止負責去說。
他說不找真正的兇手,孩子才是死不瞑目。
「可是,已經有兇手了,不是嗎?」雙王氏質問道,「是、是宋福田找人使喚錢了,讓你們拼命幫他開罪。」
雙王氏是孕婦,仰止不耐煩,也不能將她拂開,葉文初和她解釋道:「宋福田如果能使錢找到我,想必他也不會坐牢了。」
「不多說了,耽誤時間,眼見天要黑了。」
雙明和雙建濤都不願意帶葉文初去找雙二丫的墳。
「你們想幹什麼?」仰止喝道,「眼裡還有沒有王法?」
雙王氏跪下來,哀求道:「民婦有王法,可是,民婦更捨不得你們挖墳啊。」
就在這時,圓智敲著木魚來了,和眾人道:「孩子無後,挖墳又是為她的死尋找真相,這對她入輪迴只有助益,絕無壞處。」
「阿彌陀佛,各位施主如若覺得不妥,貧僧可隨同誦讀經文,以告慰亡靈。」
婦人信佛多,所以圓智一出,雙王氏忽然就沒話說了,她猶豫了幾次,站起來沒說話。
雙建濤道:「這不僅僅是開棺的事,而是葉大人來了兩天,也不知道查到什麼,今天突然又要開棺,這沒有合理的解釋,我實在是無法給先祖,甚至給自己一個交代。」
「你先祖有疑問,就讓你先祖來問我。」葉文初道。
雙建濤驚訝地看著葉文初。
葉文初取了鐵鍬,目光掃過村中所有人:「誰帶我去,當舉報論賞,五十兩白銀,縣衙結算。」
她話落一落,對面每一個人的臉色都變化了一下,就在這時喬路舉手道:「我、我帶你去!」
「我知道在哪裡。」
一村人的罵他,喬路和眾人對罵。
他才不怕。
「老子掙的敞亮錢,是大人賞賜的,你們掙不到就是嫉妒。」
「狗東西,老子有了錢就搬走,都不想看到你們,我呸!」
春花娘和其他人一起跟著他,罵他不要臉。
葉文初跟著喬路,雙建濤和雙明也不得不跟上。
雙二丫的墳很好找,一口薄棺埋的也淺,開了以後屍身幾乎全部腐爛,葉文初起出屍體開始驗屍。
因為死亡原因在屍骨上找不到答案了,所以葉文初要查的也不是這些。
村裡的人圍在外側,驚恐地看著葉文初做的事,大家也不敢上去。
雙建濤和雙王氏站在人群前面,雙三丫反而膽子很大,往前擠了一些想一看究竟。
等她上去的時候,葉文初已經處理好了。
她開始收拾屍骨,讓人將棺材重新放回去,填上墳。
「查完了?查到了什麼?」雙明問葉文初,這話的語氣是質問。
「你會知道的。」葉文初摘了手套,視線落在雙建濤夫妻身上。
雙建濤夫妻慌張了一下。
有人喊竇陵和雙源到了。
竇陵早上去忻州辦事,剛剛回到縣衙,就被雙源帶到這裡來。
「葉大人,」竇陵抱拳道,「聽說你在這裡開棺,是仵作的屍格寫的不清楚嗎?若是不清楚,本官一定嚴懲仵作!」
葉文初頷首,道:「那你嚴懲吧,確實寫的不夠清楚。」
竇陵一愣,沒想到她會這樣接話,讓他一時下不了台,只能回頭訓斥他帶來的仵作。
仵作跪在田埂上請罪。
「那葉大人查到什麼了嗎?」竇陵問道,葉文初頷首,「查到了一些。」
竇陵露出一臉等她解釋的表情。
「宋福田在牢中吃菇子命懸一線,你聽說了嗎?」葉文初問竇陵,竇陵冷笑,「本官還以為葉大人讓他做的,好博取世人的同情。」
葉文初本來準備走,聞言看著竇陵笑了:「竇大人想像力很豐富啊,牢中很多菇子,你要不要也去吃一點,博取一點人們的同情呢?」
葉文初說完,又深看了一眼雙源,拂袖而去。
村裡的人看著他們離開,過了一會兒都圍過來,雙明道:「這個女官也太囂張了,她這樣查案,野路子就不怕被罰嗎?」
「罰什麼?朝中有人好做官。」雙源道。
竇陵更在乎葉文初走的時候,她的神情,他問全村人:「你們沒有騙本官吧?宋福田確實是兇手?」
「肯定是。您看那孩子賊眉鼠眼,長得就像是殺人犯。」
村里人你一眼我一句,竇陵漸漸寬心了。
「嗯。」雙建濤出聲道,「應該是那孩子沒錯,大人和師爺不必多慮。」
雙源讓大家都散了,他陪著竇陵往村外走,邊走邊道:「大人,看樣子她可能不會善罷甘休。她現在堅信宋福田是無辜的,那麼這也會反證,當年您的案子查錯了。」
竇陵眯著眼睛,不屑道:「那本官倒要領教一下,大名鼎鼎的葉醫判,到底多大的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