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高句麗淵蓋蘇文及使臣上殿~」
經過了一個多月的舟車勞頓,以及各種折磨和羞辱,終於從高句麗來到長安的淵蓋蘇文,此刻面對這聲嘹亮的傳喚聲。
抬頭看著那從台階之下仰望,好似蒼穹天宮般的太極殿,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口水。
他在一旁禮部官員冰冷嚴厲的目光中,深吸一口氣。
緊接著便是撲通一聲,於台階之下,當場跪地叩拜。
「砰砰砰」的三聲腦袋砸在地上的聲音過後,這才搖晃著起身,隨後整理了自己的衣服,抬起腳邁步踏上第一個台階......
身後,盧照靜三人神色複雜,眼中的悲傷愈發濃郁。
「五年時間......這裡倒是也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崔民師目光在那比起幾年前更加恢宏了,似乎連瓦片上都被裝點了金箔或是什麼東西,顯得更加富麗堂皇的太極殿。
心中不由暗自嘆息。
就連朝會外站在兩側,或是持憑,或是拿扇的太監宮女們,其中竟還有一些眼熟的。
依舊是當年他們在大唐為官之時的人。
只不過......曾經這些卑賤之人,不敢直視他們這些天下貴胄,世族大姓,如今.......那一雙雙直勾勾的目光,毫不避諱的宛若利劍一般。
正隨著那不斷走上台階的淵蓋蘇文的動作,切割著他們僅剩不多的可笑尊嚴。
「高句麗使臣~跪~」
太監一聲吆喝,周遭的宮女太監,還有宮廷禁軍都是紛紛昂起了腦袋。
盧照靜等人憋屈異常,卻也只能緊咬著牙,在淵蓋蘇文踏上幾個台階,來到一處平台之上,再次跪地叩拜的時候。
跟隨著從最下面,叩拜行禮。
三人心中煎熬似火燒,此刻太極殿中的群臣百官們,卻是一個個春風得意的模樣,目光時不時的瞥向那大殿殿門的方向。
又時不時的撫鬚髮出兩聲只有身邊人能夠聽到的輕笑。
尉遲敬德瞪著一雙眼睛,看他那故作沉吟的模樣,分明已經是開始心中默念自己準備了那麼久的嘲諷之言。
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裴寂、蕭瑀等一眾貞觀和武德老臣們,也是紛紛彼此臉上毫不掩飾得意的模樣。
今日說是什麼接見高句麗新王,商討對方停戰臣服之事。
但實際上,從一開始高句麗就沒有被大唐高層這些大臣們放在眼中。
他們在乎的,只有曾經那些高高在上的傢伙。
五姓七望!
隨著淵蓋蘇文的身影,自台階之上出現在太極殿外門前,又一次拘謹又卑微的當場叩拜行禮,緊接著三道佝僂消瘦的身影,也隨之從那台階之下上來。
坐在皇位之上的李世民陛下,嘴角微微勾起一絲弧度。
五年前這幫傢伙,聚集世族百官之力,又是御史的,又是六部的,所有的官員因為太子在并州推行的強制性土地改革,而好似被踩了尾巴一般,群起而攻之。
彈劾太子,甚至揚言要廢太子......
如今......
「外臣淵蓋蘇文,參見大唐皇帝陛下!參見大唐太子殿下!」
隨著淵蓋蘇文又卑微的叩拜行禮。
站在其身後的盧照靜、李星、崔民師三人都是略微疲累喘息著,慌忙跟隨著一同拜下。
聽著「砰砰砰」的叩首聲。
此刻坐在皇位之上的李二陛下,頓時猶如三伏天喝了冰鎮酸梅湯一般,渾身的舒爽!
試問歷朝歷代,又誰能夠讓堂堂五姓七望的清河崔氏、范陽盧氏以及趙郡李氏三大族,如同斷脊野狗一般,恭順又卑微的跪在面前。
他李世民做到了!
百官之中,一些個曾經就和世族有仇,且曾經仕途被五姓七望阻撓過,如今卻憑藉本事和新政政績站在朝堂之中的官員。
立時便已經有些克制不住。
「賊王淵氏!你可知罪!」
一聲厲喝從站在皇位一旁的太監樊琪的口中喝罵而出。
淵蓋蘇文面色一變,跪在地上,剛剛要直起的身子立刻又被他按了下去。
「外,外臣知罪!」
李世民冷笑一聲:「哦?那你說說,你犯了什麼罪!」
李承乾就這樣靜靜的坐在一旁的位置,他對今日這場「長安大審判」倒是沒什麼興趣,畢竟從頭到尾,他的目標都是發展大唐。
五姓七望被他搞死,那也是這幫孫子給臉不要臉,阻礙了他的路。
既然自家老爹想要威風一把,那就隨他去了。
李承乾這邊翻看著手中的書冊,時不時的從其中挑出幾個覺得還不錯的,可以用來給自家未來兒子或是女兒當名字的字詞。
台下,淵蓋蘇文哆哆嗦嗦。
「外臣,外臣不該不尊天命,不該阻撓天兵,不該,不該.......」
他低垂著頭,跪在他身後的盧照靜等人,緊接著便聽到對方哆哆嗦嗦的開口認罪。
「外臣不該包庇大唐天朝欽點要犯......」
此話一出,儘管心中對這個傢伙根本沒有報什麼希望。
崔民師和李星兩人也是被氣得不輕,大唐這邊都還沒有怎麼逼問威脅你呢,你這上來就把我們賣了?!
豎子!
不足與謀!
崔民師兩人咬牙切齒,卻不敢當場喝罵出口。
倒是盧照靜,在周圍那一雙雙滿是幸災樂禍和譏諷嘲弄的目光中,忽而對著台上的李世民,再次叩拜。
「陛下,范陽盧氏願領罪受責,罪臣不敢奢求陛下原諒,還望陛下念在罪臣及我盧氏也曾為大唐基業,流血犧牲......請賜我范陽盧氏以大唐罪臣之名下獄受刑!」
他腦袋深深扣在地上。
這樣一句話,讓好面子的李二陛下,臉上不禁露出了些許笑意。
當年頡利和突利兩位東突厥的大汗,於朝會之上,給大唐獻舞,那會兒的成就感和爽快感,比起今日盧照靜他們這般哀求的模樣。
竟是顯得沒那麼有意思了。
「呵呵,大唐罪臣?封德彝!」
如今任職吏部尚書的密國公封德彝,趕忙出列:「臣在!」
李世民冷哼一聲:「當初范陽盧氏一族,於朝中任官之人,吏部可是少發了俸祿?」
封德彝拱手,蒼老的聲音中,滿是恭順和老實。
「啟稟陛下,時任吏部尚書的長孫大人,已經將包括范陽盧氏、清河崔氏以及趙郡李氏三族的俸祿如數發放,按照陛下旨意,無一銅錢之遺漏,無寸布帛之短缺!」
「吏部有備案宗文記錄在案!」
李世民微微頷首,緩緩的靠在龍椅之上。
「那范陽盧氏,可有致仕領朝廷半祿之人?」李世民再問。
封德彝又是拱手:「回稟陛下,范陽盧氏,無為我朝鞠躬盡瘁,後領得太上皇及陛下致仕半祿賞賜之人,范陽盧氏族老亦無一人為我朝之臣。」
盧照靜面色慘白,瞳孔顫抖。
滿是悽惶的抬頭看著那李世民似笑非笑的眸子,後者冷笑一聲。
「不知盧家主所說,范陽盧氏為大唐基業流血犧牲之說,從何說起啊?」
李世民話音剛落,立時百官群臣紛紛附和斥罵。
「盧照靜就你tm也有臉說是我大唐之臣?你們范陽盧氏當年仗著朝中地位,對我等科舉入朝之臣屢屢打壓,不服你們的,便全都被發落到清水衙門。」
「就你們范陽盧氏,也tm有臉說為大唐盡忠!你們眼裡哪裡有大唐半點之好?!」
「就是,當初本官任職長安縣,你范陽盧氏一偏房子縱馬毀傷百姓田地,本官依照律法處治其受得杖刑,你們竟然還敢阻撓本官執法!」
「目無法度,一心只有你們一門一姓之利,今日走到這般地步,還有有臉說是我大唐之臣?!」
「陛下!臣請斬范陽盧氏九族!令其族屍骸於高句麗,築京觀,立碑以志,范陽盧氏背棄中原,辱國賣利,事夷狄之君!」
「陛下,臣附議!」
「范陽盧氏,既已脫我中原而去,斷不能作我中原之臣!請陛下以其高句麗外邦夷臣受罪刑之!」
朝堂之上,聲音一波接著一波。
尉遲敬德更是狂笑:「陛下,當年這幫老東西有多囂張,這才過去幾年,咱可一點都沒忘啊,那是頡利十萬大軍南下,兵臨渭水,陛下您讓百官捐錢捐物,就這幫傢伙明明富得流油,卻是一毛不拔!」
「他們可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我大唐之臣吶!」
百官之中,太原王氏家主王銘,以及滎陽鄭氏家主鄭江皆是紛紛高聲附和。
仿佛生怕此刻殿內誰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一般。
見所有人,都是這般態度,盧照靜不由激動又慌亂的趕忙辯解。
「陛下,臣等當初也不過是為了保全社稷,陛下!平心而論,當日您難道就能想到,太子和魏王殿下,能夠拿出來天雷那般神物殺退突厥大軍嗎?」
「陛下不知,臣等又如何而知?!」
「若陛下以此斷臣之罪,范陽盧氏不服!」
身後,李星和崔民師也是紛紛梗著脖子大喊了起來。
死都要死了,如今在乎的也便是些名聲了。
「我趙郡李氏也不服!」
「清河崔氏不服!我等當初所為,皆是為大唐思慮,無非便是所求落敗,何來我等不忠之說!」
淵蓋蘇文聽著身後的聲音,見這些大唐官員,包括台上的皇帝李世民等人,都沒有一個人看他,心中不免屈辱的同時,卻又不由得鬆了口氣。
不著痕跡的往身旁挪了挪身子,露出了身後的盧照靜幾人。
盧照靜深吸一口氣,目光灼灼的看著那李世民身旁坐著的太子李承乾。
眼神滿是複雜。
「若要說我等有罪,那有罪在先的也是陛下和太子!」
李承乾訝然的抬起頭,看著這老東西如此詭辯,不由挑了挑眉。
「哦?孤又有罪了?」
盧照靜深吸一口氣:「殿下既有退敵之計,緣何要隱瞞我等臣子,使得君臣之心不睦,臣不知君之能,君不知臣之忠!」
「若殿下一早將那火器之利告知我等,莫說是那頡利十萬大軍,便是百萬,臣等豈會選擇暫避鋒芒!?」
「臣有罪!」
「然君無錯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