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清冷的街道,緹蘭走在大街上。
從財閥們舉辦的奢華宴會離場後,本是要乘坐懸浮車直接返回住處的,但在半路上,她改變了主意,讓其他人離得遠一點,自己獨自在街上散會步。
作為中央星域的都市,這裡的夜景很是美麗,沿街可見不少店鋪,從表面上看格外乾淨和整潔,偶爾也能看到客人進出其中。
不過緹蘭看著這樣的場景,總覺得缺了點什麼,她漫步在街上,一邊走一邊想著今天聽到的話語。
『如此三十年,直至大廈將傾。』
從經濟上來說,這裡確實是聯邦最繁華的地帶,可也缺了許多生活氣息,正因為昂貴,所以拒絕了無數想在這裡安家落戶的公民,起碼她在中央星域讀書這些年,街道上永遠是年輕人和壯年的成人居多,小孩子和老人總是很少。
對於財閥集團的那些哭訴,緹蘭知道他們沒有撒謊,確實有難過哀嘆的部分,但也從另一方面來說,人心難以滿足,即便是這群站在社會頂端的人,依舊認為自己過得不好,擔憂焦慮。
何時能建立一個讓絕大部分人都能安定踏實、不用日夜擔憂焦慮的世界呢?
站在這高樓林立,無數人奔波不息,霓虹映夜的街道,她慢慢停下腳步,抬頭看已經被光污染遮蔽的暗淡星空。
滿足一個人的心愿很容易,可若要滿足世界上90%人的心愿,這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所有人都在這名利的漩渦中苦苦掙扎,你說讓他們不要爭搶,他們會用滿是怨恨和憤懣的聲音回應,憑什麼就要我退讓,我也想過好的生活,難道就不被允許嗎?
是啊,所有人能想最好,一步一步,通往無盡的天空階梯,直至粉身碎骨。
過去對於這個問題,緹蘭一直沒有好的答案,所以她雖覺得當下的聯邦不夠好,但也沒表現出很大的反對。
不過今天,她突然想到了另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有沒有可能,是過於強調第一的環境、過於貧乏的精神困境造成了當下的局面。
物質的充裕並不代表精神的充裕,物質不充裕的時候,人們會去追求活下去,這個時候只要有飯吃,有不漏雨的保暖屋子住就能幸福快樂,而當物質突然充裕起來後,以前奢求的東西都有了,這時還沒有堅定的方向時,很容易迷茫,於是隨著輿論的引導,盲目朝著消費攀比領域行走。
就好比你可以通過各種方式獲得快樂,比如散步、看風景、玩蟲子、推沙子、近距離撫摸動物,做手工、畫畫、聽歌、都能讓人感到放鬆和滿足,但輿論的方向就不一樣了,他們必然為了更好的牟利,讓你進入高消費的領域,也因為這些領域能賺到錢,讓他們有了更多資源去營造這種聲勢和氛圍,於是人也就慢慢洗腦和馴化了。
最後的結果是,明明是條寬數百公里的無邊跑道,但所有人都擠在狹窄至極的一個格子裡,沿著那條人為劃出的線的奔跑,相互擁擠踐踏,而你若是逃離這條跑道,反而要受到那些人的嘲笑和聯合欺凌。
明明已經擺脫了物質的束縛,卻迎來了更大精神壓迫,這種精神壓迫無孔不入,從信息網絡的各個角落滲透入生活,與之對抗要耗費極大的精力,讓人疲憊不堪。
更令人恐懼的是,當這種精神馴化被越來越多人認可時,它真的有了影響物質的能力,比如可以讓你賺到錢,讓對方的行徑在物質上得到獎勵,從而更加順手的藉此打擊其他人。
自己的價值觀被否定,自己的愛好被嘲笑,在現實世界無法直接用物理手段反抗這種藉由信息網絡滲透的攻擊,於是焦躁,壓抑,扭曲,開始盛行,藉由這種情緒,新的營銷渠道被發掘,於是又一輪『大戲』上演,最後運營者和帶頭者獲得了利益,只剩下疲憊不堪,被利用完畢,身體和精神都如殘渣狀態的普通人。
和傳統的世界不同,新時代的媒體信息,真的開始介入生活的方方面面,他們並非虛弱無力,而是真的潛移默化的影響著世界,並且隨著物質越來越豐富,其作用反而越來越低,精神上的滿足和歡愉反而價值越來越高。
從心理學上來說,當人擺脫了生存的焦慮後,就必然開始追求尊嚴和精神上的實現。
如何獲得精神上實現,過往是靠宗教、禮法、民俗等獲得精神上的滿足和成就,而在傳統的各種觀念打破後,現在這個位置被攀比和消費uyi鳩占鵲巢取代了,於是也就有了笑貧不笑娼。
但無論是攀比、消費、還是逐利等思想,終究是脆弱的,它永遠只能錦上添花,一旦面臨鐵和火的衝擊考驗,這些構建起來的框架,往往是最先潰散的,當一個人滿臉是血的舉槍指著你時,你可以用錢、或者說自己穿著高檔衣服,讓對方臣服嗎?對方不會聽這些的,因為他只要一開槍,就能拿到你的一切所有。
固然愛家愛國會被嘲笑,但真到了殘酷鬥爭的階段,生死存亡的時候,對於個體而言,一個強大的集體和國家就是最大的依靠。
那麼這樣的國家集體是如何建立的呢?是滿是貪念逐利的人構建的嗎?不,他們永遠只能寄生在龐大而穩定的秩序社會裡,因為離開了這樣的環境,他們無法生存。
「終歸而言,他們不過是竊取了諸多前人先烈的餘澤和他們營造的良好環境。」
這就是好比借錢,如果每個人都借錢不還,那麼『借錢』這個概念就會消亡,以後再有人找你要錢,就直接等於偷盜和搶劫,因為所有人都不會還,之所以現在還能借錢,那自然是前人建立了信任環境,而且這種信任是有利於彼此,讓一個族群相互幫助,慢慢繁盛的。
這樣的人只能在長好的樹上摘果子,因為僅靠他們自己,永遠無法種出樹來。
而這樣的蛀蟲變多後,先是各種信任慢慢消散,然後是道德不斷滑坡,最後就是充滿懷疑和猜忌的低效世界,而這樣的低效世界讓國家和文明變得虛弱不堪,直到被內部或外部掀翻。
若是內部掀翻,或許還有煥然一新的機會,若是來自外部的攻陷,結果就更加殘酷,不知多少文明就這樣消失在歷史黃沙之中。
現在,這些蛀蟲給你哭訴說,他們一直趴著的這棵樹不結果子,或者果子越來越小了,有沒有想過,正是因為你們啃食的太多,這棵樹才結不了果子了呢。
他們固然也有無辜的地方,但絕不可憐,就算其中少數部分領頭者良心發現,但整個集團大勢所趨,即便是為首的少數人反對,也改變不了這個集體,不會說因為你是老大賺夠了,就可以讓整個組織停手。
你賺夠了,但你手下那些人,公司那無數的高管、中層、員工等等,他們看著你,也想和你一樣發達,並且因為後來者面臨的環境惡化,他們的手段會更加激進和不道德。
僅僅一兩個人誠心悔過有什麼用呢,要知道一開始,你就是以待遇和利益招攬這麼多人進來,現在你說自己後悔了,要讓還沒賺夠的人和你一樣,背叛最初的目標,這怎麼可能?
「唉……」
站在都市的天橋上,少女望著眼前的中央大街,頭頂是往來不絕的各色豪華懸浮車,而天橋下也是各種滿載的貨車和普通人家的車輛。
童話故事中,結局往往是反派被擊敗或者悔過,然後一切就變好了,而現實是即便是反派倒下了,他身後身旁的那一個個小角色就會成長為新的反派。
只要環境如此,就會有人忍不住誘惑走入那魔王城。
[所以呢,你就只是這樣站在天橋下唉聲嘆氣嗎?]腦海中傳來另一位少女的聲音。
『我沒有唉聲嘆氣,只是覺得傷感。』緹蘭在夜色中輕念回答。
『傷感在於,不得不殺死許多人,來完成整個文明的新生。』
『有些人註定是不能拯救的,不是說做不到,而是拯救了他們,是對另一部人的不公和傷害。』
『你以為各打50下,維護了治安,但在被欺壓的人看來,這就是不公和背叛。』
『我確實很害怕殺人,因為死人無法復活,沒有任何後悔的餘地,萬一殺錯了怎麼辦,可現在我想,或許死亡也有好的一點,因為他真的可以從物理上清除濃瘡,消解怨恨,而因為有了這份威懾,大家反而會變得克制起來。』
[我心慈手軟的妹妹,你真的可以做到嗎?實在不行,可以換我來做惡人喔。]另一位少女的聲音再次響起。
『不用對我激將,你知道我不是那麼容易感性用事的人。』
『況且,既然這種事如此重要,就更不能交給姐姐來做了。』少女搖搖頭。
[現在你怎麼開始呢,向全世界宣布你有色彩級歌姬的潛力,讓奧蕾絲把位置讓給你?]
『當然不會這麼蠻幹,那樣也太容易遭到攻擊了,我是有那個潛力,但客觀現實是,目前的掌權者只信任中央星域出生的奧蕾絲,沒必要為這個和奧蕾絲撕破臉,同時給自己增加各種不確定因素和危險。』
[那你現在怎麼介入,就靠軍方和財閥慢慢滲透?估計等你準備好,布蘭琪和奧蕾絲已經你死我活了。]忒彌希婭的聲音略帶不滿。
『強奪奧蕾絲的一切只會引發更大的混亂和內亂,想想吧,原本聯邦宣傳說只信奧蕾絲就好,現在我加入進去,肯定是精靈派系和人類財閥兩邊死斗,憑空為聯邦解體加一把火。』
『軍方雖有強大的實力,但沒有大義,若全依賴他們,後續會帶來各種問題,我可不希望今後的國家是個必須要靠軍隊時時刻刻鎮壓的世界。』
『所以我現在需要一股支持自己的民間力量,並且還要帶領他們,將新的理念推廣下去。』
『我所希望的未來國家高層,不應該是那些金融財閥集團,也不是一群利益薰心之人,他們應該是有著自己堅定信念,並了解各個階段真實環境的人。』
『同樣的人會相互吸引,只有這樣的核心,國家才不至於迅速腐化。』
『雖說有點作弊的成份,但我會好好利用歌姬的這份天賦,來將這份信念傳承下去。』
[想的很好,不過,還是算了,等到你哪天失敗,我再嘲笑你吧,又或者那天,就是我取代你來清理世界的時候,我可不會像你這么小心翼翼。]忒彌希婭的聲音漸漸消失在意識深處,看來是進入沉眠狀態了。
迎著晚風,緹蘭繼續站在天橋上,望著眼前川流不息的車流和燈火,髮絲和裙擺在霓虹中飄起落下,許久之後她才轉過身,走向橋的對面。
這就是雙子嗎,少女默想。
宛如相互警醒,相互約束的保險一般,她毫不懷疑,如果哪天自己太過失望糾結消沉,在意志對抗中無法壓制姐姐,忒彌希婭就會在自己身上復生,那個時候會是什麼結果,可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不過現在嘛,就讓她好好嘗試一番吧。
少女看著前面的下橋階梯,腳尖輕盈躍起,隨後身體有如棉花般,飛過長長的台階,落在地面那一格,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第二天,緹蘭再次和普琳見了一面,談論了很久,這次交談兩人直接借用歌姬的意識對話完成,沒有人知道她們彼此交談了什麼,只是在此之後,中央星域的各個財閥開始緊緊團聚在普琳身側,雖然沒有像奧蕾絲那般大張旗鼓,但種種現象和數據表明,普琳也擁有了月曜級歌姬的實力。她開始擺脫之前被財閥綁架的情況,反而在越來越混亂的局勢中掌控了更多的主控權。
之後,緹蘭又拜訪了亞爾南莎,在這位老牌歌姬的引薦下,她開始接觸各個派系的歌姬,了解她們的想法和情況,最後在緹蘭的斡旋下,亞爾南莎等老一輩歌姬答應放開一定限制,允許用基因編撰治療許多先天疾病和突發頑固症狀。
這樣的政策一定程度上表達了中央議會關心患病困弱群體的心意,可以撫慰部分群體的不滿,所以這次並未遭遇很大阻礙就獲得了通過。
事後,水厭晴對緹蘭表達了感謝,因為這樣的政策,許多飽受基因疾病之苦的人可以獲救,並且也不再被聯邦追究治療手段的問題。
「其實,我並不是很純粹的去做這件事。」緹蘭搖搖頭,這是她第一次承認自己略帶私心。
「好啦,不要說了。」水厭晴笑著伸出手指,按在緹蘭唇前。
「是有什麼事讓我去做對吧,沒必要這麼羞恥,朋友之間相互幫助不是很正常嗎,你既然幫了我,我肯定不會推辭。」
「只是稍微有點驚訝,因為緹蘭也有這麼主動做事的時候。」
「大概是有些危機預感了。」少女想了想回答。
「我想讓厭晴你團結那些少數群裔,讓他們不要輕易被裹挾著,參與到之後的紛亂爭鬥中去。」少女說著自己的請求。
「還有呢?」水厭晴歪頭眨了眨眼。
「就這些了。」
「啊,就這些呀。」水厭晴感覺有點不可思議,繞著緹蘭轉一圈。
「緹蘭就像第一次上街買菜的孩子呢,實在有些大方的過分。」
「不過既然現在你沒太多想法,那我就不繼續問了,如果以後你有需要可以告訴我,我會帶人為你助威的。」
暫時處理完中央星域的事情後,緹蘭計算了下西部星域和聯邦中央再次起衝突大概會在多少個月後,趁著還有時間,返回了四葉晶星域。
這次她或許要暴露部分底牌,來徹底掌控四葉晶星域了。
過去一直低調,是因為她還沒想好該怎麼走之後的路,現在既然下定決心,時間不等人,只能以力破巧了。
只是希望總督大人不要讓她太難做,不然新扶持一位總督實在太耗費精力了。
靠坐在超光速飛機的玻璃窗旁,這位青絲而黑藍長裙的少女慢慢閉目小憩,等待飛機抵達目的地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