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4章 序列之路(三)
「你也不想想你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一頭黃梁鬼學什麼不好,居然學別人玩腦筋,你是那塊料嗎?」
鄒四九雖然沒有親眼目睹在遼東發生的事情,但是從殷溫手中借來的夢主規則【億夢聽風】,卻能讓他通過黃梁『聽聞』各處的消息。
所以他明白詹舜此刻心裡在揣測些什麼,當即毫不客氣揪住對方的痛處,冷嘲熱諷,落井下石。
「不過你也用不著氣餒,因為這肯定不是你最後一次栽在他們的手裡,習慣了就好。」
詹舜眼中突然有冷意橫生,抬手猛然往下一按。
剎那間,轟鳴頓起,整座高樓竟從下方開始層層坍塌下陷,轉瞬淪為一片廢墟。
「這就生氣了?就這點氣量,還想當人?」
嬉笑的聲音在詹舜身後響起。
他回身看去,就見鄒四九不知何時已經閃現到此,正盤腿坐在一塊浮空巨石上。
黃梁與現世相互侵蝕,讓此刻的成都府成為了一座可以實現幻想的夢境。
雖然沒有造夢權,但身為陰陽序三夢主,鄒四九還是能從詹舜的掌握中竊來些許行夢的能力。
「其實你也不一定真就是上當了。」
鄒四九咧嘴笑道:「那些道爺一個個都是眼高於頂的貨色,你想把他們當成黃梁鬼那樣豢養起來,怎麼可能不被反咬一口?所以你可能不是被人坑騙的笨,而是自以為是的蠢啊.」
促狹的語調拉長格外悠長,字裡行間分明沒有半個髒字,那股諷刺的意味在此刻達到了頂點。
周遭的夜色突然開始翻湧,鄒四九心頭寒意頓生,立刻縱身跳起。
砰!
近乎丈寬的巨石竟如同紙糊的一般,被擠壓成一塊薄片,緊跟著從一角開始碎成粉末,隨風飄散。
「一切的夢境的根基都是黃梁,在本尊面前,鄒四九你能竊得走多少行夢的能力?」
面對詹舜的反唇相譏,鄒四九根本沒有機會還嘴,身影在空中不斷閃動,不敢有絲毫停留。
因為只要他的動作有片刻遲緩,立刻就有各種光怪陸離的奇怪事物襲來。
可能是樓宇中突然伸出的一隻血肉巨手,沒有任何骨骼的支撐,在揮動的途中就會自行崩解,炸開的血水帶著令人作嘔的腥臭,任何東西沾染上,都會在頃刻間被腐蝕一空。
也可能是從虛空中迸發而出的一柄鋒利飛劍,尾端噴出的焰光如同一抹璀璨霓虹,所過之處神佛齊唱,歌聲宏大空靈,曲調卻幽暗詭異,聽的人肺腑疼癢難耐,如同有生物要破體鑽出。
亦或者是從黑暗中游曳而出的黃梁海獸,眼眸中倒映出一座行將毀滅的世界,洪水、地震、戰亂、災荒、瘟疫,人如草芥,餓殍千里。一張獸口不斷開合,將身前的一切盡數吞入腹中。
林林總總,看得人眼花繚亂,卻無一不是險惡異常,殺機四伏。
鄒四九被追得狼狽不堪,險境環生,命懸一線。
「一群現世之中的過街老鼠,是黃梁賜予了你們一線生機,給了你們一塊立足之地,可你們卻從不知何為感恩。」
詹舜對這場追逐的遊戲毫無興趣,神情淡漠非人,如同一尊執掌此方天地的神祇。
「是時候讓你們陰陽序拿命來還虧欠黃梁的恩情了。」
轟隆!
隨著詹舜話音落下,整座成都府驀然震顫。
只見四面八方的街道突然折迭而起,如同一面面矗立在天與地之間的牆壁。
最下方的地面中,是浴血奮戰的渾水袍哥。
最上方的天穹中,是翻湧不休的黃梁幽海。
天地頓成囚籠,碩鼠無路可逃。
「詹舜你別把自己說的高高在上。陰陽序是借了你黃梁避難,但你黃梁幽海中的億萬夢境,全都是天上掉下來的?不過就是相互利用罷了,大家誰的屁股都不乾淨!」
鄒四九此刻格外狼狽,一隻左手被腐蝕成了白骨,往日愛惜無比的背頭更是被飛劍削平,留下一頭參差不齊的亂發。
「還有,別他娘的給自己臉上貼金,夢的根基什麼時候是你黃梁?這世上只有學人做夢,哪來的學鬼做夢?!」
鄒四九破口大罵,獨存的右手猛然扣住身前虛空,重重往下一拽。
下一刻,一輪璀璨的明月竟從取代了天穹的幽海中一躍而出。
海上生明月,沉寂許久的袁明妃終於掙脫了壓制。熠熠佛光潑灑而下,瞬間照破一眾詭異到難以形容的夢境造物。
吼!
西側立起的城市之中,參天巨猿雙臂挽起重逾萬鈞的鐵鏈,在聲聲怒吼中硬生生將其扯斷,抬腳踏住高樓,縱身撲出,雙手交叉互扣成拳,轟向詹舜。
「一個位業淺薄到近乎於無的偽序二,如果是在番地中,你可能還有幾分實力。但是在這裡,你還沒有造次的資格!」
面對袁明妃的出手,詹舜語氣輕蔑無比。只見他信手一揮,無數樓宇建築竟突然自行延展拔升,如同一片密集的槍戟突出,從四面撞向騰空而起的護佛巨猿。
咚!咚!咚!
毛髮紛飛,血水噴濺。
怒猿甩臂轟砸,卻還是擋不住撞來的高樓大廈,身影倒飛,被宛如活物的樓宇從四面圍攏,重新『捕獲』,徹底淹沒。
與此同時,幽海之中掀起陣陣驚天浪潮,似乎要將那一輪躍升而出的明月重新拉回幽暗的深海之中。
自身序位尚未補全,而且沒有任何權限加持的袁明妃,在這座真假交錯的成都府中顯得是如此無力。
「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詹舜冷聲開口:「等黃梁覆蓋徹底番地的那天,袁明妃你也一樣插翅難逃!」
砰!
雷霆滾動般的炸沸聲響蓋過了詹舜的威脅。
凌亂激盪的氣流中,鄒四九如同一根勁矢飛射而來,右手抓握著一道如有實質的金黃佛光,那是屬於袁明妃的佛序之力!
刺啦
一聲撕帛般的刺耳聲後,璀璨的佛光陡然炸開,化為一片光點消散。
詹舜側臉被割開一條兩指寬的血口,和真人一般的猩紅血水瞬間透染他的脖頸。
可也就僅此而已。
道序的神念壁障、武序的護體勁力、縱橫序的捭闔五感.
與詹舜錯身而過的鄒四九,一時間竟數不清自己到底捅破了多少阻礙。
對方明明只是一頭黃梁鬼,卻將各序的能力信手拈來,屬實駭人聽聞。
心有不甘的他還想強行擰轉身體,繼續攻擊,卻被一道緊隨而至的狂暴拳影轟在胸口,化成一道看不清的模糊黑線貫入地面。
轟!
狂風般餘波席捲過整座戰場,殘存無幾的渾水袍哥早就殺紅了眼,眼中只有敵人,對一切異變視若無睹。
可奇怪的是,那些跟他們廝殺正烈的黃梁鬼眾卻突然莫名停下動作,齊齊仰頭望向天空中的詹舜,任由周圍刀劍加身,也毫無反應。
「詹舜,你以為靠上了張峰岳,就能有資格與朕抗衡?!既然你心懷不軌,朕今天就拿了你的黃梁位業!」
黃梁鬼眾齊聲開口,傳出的赫然是朱彝焰的聲音。
下一瞬,一股浩瀚的捭闔之力強行擠進了這片天地,整座成都府內的黃梁鬼竟紛紛轉頭,徑直撲向了周圍的同伴,展開一場無差別的血腥廝殺。
不止如此,連幽海之中的各種夢境海獸也在此刻相繼發狂失控,彼此追逐撕咬,一個個夢境世界在撞擊中同歸於盡,一同覆滅。
分屬於朱彝焰的縱橫位業和詹舜的黃梁位業,開始相互傾軋,互相吞併。
「朱彝焰,你果然想竊取本尊的黃梁位業。」
詹舜神色平靜,眉宇間並沒有一星半點突遭襲擊該有的驚慌之色。
大家都是與虎謀皮,彼此都在相互算計。自己害死了施卿,他朱彝焰必然也會反擊。
到了這一步,翻不翻臉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比一比誰之前藏下的刀子足夠隱蔽,又足夠鋒利!
不過朱彝焰這次埋下的後手,在詹舜眼中顯然沒有太大的威脅。
「就憑你這點手段,還動搖不了本尊的位業根基!」
詹舜緩緩深吸一口氣,拿出了他早就準備好的應對方法。
只見一片身影出現在已經被染成猩紅血色的幽海之中,這些人神情冰冷肅穆,不苟言笑,手中握著的竟然是一柄柄筆直如刀的法尺!
不用多言,詹舜用來防備朱彝焰的手段,正從商戮手中搶走的法序權限和那座黃梁律境。
以及戍衛其中的守律人!
隨著守律人的出現,天然克制捭闔之力的律法開始整飭這片混亂的幽海。
朱彝焰埋在黃梁夢境之中的一個個『執旗人』被鎖定殺死,失去了操控者的捭闔之力以極快的速度被驅逐趕走,陷入瘋狂之中的海獸逐漸恢復平靜。
眼看一場威脅黃梁位業的叛亂即將被鎮壓,沒等志得意滿的詹舜通過籠罩整個大明帝國的黃梁反擊朱彝焰。就見一名鬚髮花白,如同暮年雄獅般的魁偉身影突然步出幽海。
老人舉起手中法尺,竟對準了他自己!
「汝本為承載萬民期盼而生的虛妄之物,卻不思造福天下以還恩情」
洪亮話音中,一名名守律人接連走出幽海,站在老人身後,齊聲怒喝。
「擅生意志,放縱私慾。黃梁意志詹舜,此為你不可饒恕之大罪一。」
「顛倒陰陽,混淆真假。黃梁意志詹舜,此為你不可饒恕之大罪二。」
「縱鬼為禍,肆虐人間。黃梁意志詹舜,此為你不可饒恕之大罪三。」
字字如天雷震動,森嚴如寒霜的律法之力頃刻間席捲整座幽海,將翻湧的波濤凍結。
「罪無可恕,就地正法!」
直到此刻,詹舜終於色變。
他清楚感覺到,本已經徹底收回的那一成法序權限,竟在此刻再次脫離了他的掌控,重新化為枷鎖,牢牢套在他的身上。
「張峰岳,原來這才是你埋下的後手!」
法序的內亂只是為了掩人耳目,商司古和商戮一對叔侄也只是在用命演戲。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讓詹舜能夠安心將這份法序權限吞入腹中,在夢境和現世重迭的時候,讓這群守律人能夠走出黃梁,踏入現世!
詹舜恍然大悟,一股強烈的羞惱與怨恨頓時湧上心頭,眉宇之間戾氣翻湧,殺氣騰騰。
「殺光你們,這一成法序權限依舊是我的!」
被夢境扭曲的城市再次開始躁動,各種在現世之中不可能存在的幻想接連出現,湧向那群守律人。
「誰告訴你.就只有這一成?」
突然間,一道輕蔑的話音從地面的深坑之中飄蕩而起。
詹舜猛然低頭,目光駭然。
就見鄒四九緩緩浮空而起,低垂的頭顱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扭曲折斷的四肢在聲聲清脆的骨響中恢復原位。
一根在番地佛序之中意義重大的白帛纏繞雙肘,在鄒四九身後起伏飄動。
一尊身披大紅法袍的威嚴佛相拔地而起,雙手合十,低眉斂目。
「吾名鄒四九,以陰陽序三夢主之名,敕令黃梁,【天地同壽】承一成權限,為本尊利刃。」
「【眾神破厄】承一成權限,為本尊雙手.」
「【大夢無疆】承一成權限,為本尊雙足.」
「【派衍天方】承一成權限,為本尊頭顱.」
「【億夢聽風】承一成權限,為本尊耳目」
「大儺行夢,餓獸吃鬼。本尊今日取六成黃梁權限,誅殺惡鬼,黃梁詹舜!」
話音落下,鄒四九與紅衣佛相同時昂首抬頭,眸光湛然如神。
錚!
刀聲震顫,一抹寒光洞穿天地。
瞬間淹沒了詹舜的身影,在那座占據天穹的冰封幽海之中,劈出了一條橫亘無邊的溝壑。
「黃梁不該生出意志,陰陽才是夢中主人。還敢冒充你鄒爺,滾回去當你的囚徒吧!」
鄒四九舔了舔嘴唇,口中喃喃自語,猛然咧嘴爆發出一陣酣暢淋漓的大笑。
豪邁的笑聲滾動間震碎了籠罩這片天地的夢境。
明月中的佛影悄然離開,囚禁在樓宇中的怒猿也化為一片陰影消散。
一條條豎向天空的街道重新落回了地面,暴雨雖然還在飄打,但扭曲的成都府已經恢復了曾經的模樣。
一切恍然如夢。
「多謝鄒夢主。」
法尺橫在雙手虎口之中,一眾守律人托尺拱手,朝著鄒四九齊刷刷躬身行禮。
「你們不用這樣,鄒爺我就不是一個賴帳的人.」
鄒四九重重吐出一口帶血的熱氣,嘴上的語氣雖然坦然,一雙眼睛卻緊緊閉了起來,藏起自己眼底的不舍。
下一刻,一團團拳頭大小的光影從他體內接連飛出,正是他手中的那六成黃梁權限。
此刻盡數脫離,落入那名身形魁偉的守律人手中。
「張老頭,東西都還給你,鄒爺我不欠你了.」
鄒四九眯開眼睛,看著那群轉身走向黃梁幽海的守律人,嘴裡兀自嘟囔。
「要是你的黃梁均權沒有作用,就別怪鄒爺我真要厚著臉皮,去當一次碩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