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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8章 尾聲(二)大政三問

2024-10-11 14:48:38 作者: 生產隊的驢③
  茶樓經營數十年,嵇堯不是沒遇到過潑皮無賴登門尋釁。

  但是像眼前這位年歲這麼大,還如此混不吝的,卻是第一回撞上。

  「少東家。」

  掌柜剛開始聽到二樓鬨笑聲不斷,並沒有往心裡去。

  直到察覺動靜不對,才匆匆忙忙趕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您消消氣,讓我來處置。」

  掌柜笑眯眯地作了個四方揖,向在場的客人賠禮致歉。

  嵇堯大為火光,擼起袖子喝道:「你讓開,我今兒個非給他點顏色瞧瞧!」

  茶客們看熱鬧不怕事大,紛紛笑鬧著起鬨。

  「少東家,和氣生財。」

  「柜上剛進來一批新茶,您去驗驗成色。晚些時候老爺問起來也好回話,省得他又罵您遊手好閒,不務正業。」

  掌柜好說歹說才勸走了嵇堯。

  茶客們發出一陣陣噓聲,笑得比之前更大聲了。

  「本少爺生意繁忙,懶得理會你這老糊塗。」

  「再敢登我家的門,打折了你的兩條腿!」

  「聽見了沒有?」

  嵇堯為了找回面子,不依不饒地回頭喊道。

  片刻後,掌柜重新折返回來,吩咐夥計給每桌上了一碟米糕賠罪。

  此時老者已經重新坐直了身體,悠然自得地品著茶水。

  「呦,老先生您沒事呀。」

  「我家少東家自小浮浪輕薄,縣裡的人都知道。」

  「他年少無知,您老人家別跟他一般見識。」

  掌柜上下端量著老者的衣著和打扮,又看了眼桌上的茶水和點心,斷定對方即使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物,家境也相當殷實。

  「嗯,是不該跟他一般見識。」

  「好歹也叫我一聲爺爺,哪能跟孫子斤斤計較。」

  陳慶輕描淡寫地說道。

  掌柜乾笑兩聲,無言以對。

  幸虧老東家不在,否則知曉事由後非得大動肝火不可。

  「老先生,今天的茶錢就給您免了。」

  「多有得罪,還望海涵。」

  掌柜客氣地行了一禮。

  「該多少是多少。」

  「再給我上一壺好茶。」

  陳慶從口袋裡摸出一枚金幣,輕輕推了過去。

  掌柜苦笑著說:「老先生,少東家正在氣頭上,您看您……」

  陳慶指著自己:「你讓我走?」

  他搖了搖頭:「抱歉,實在是走不了。」

  「我與一位闊別多年的摯友約好了在此會面。」

  「少則三兩日,多則四五日。」

  「等見到他我自然會走。」

  掌柜的不禁犯起了難。

  他半信半疑地打量對方的神色,見其不像信口開河,這才無奈地嘆了口氣:「茶錢就不必了。」


  「敝號送您一壺好茶。」

  「還望老先生大人有大量,不要與晚輩為難。」

  陳慶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多謝掌柜的盛情。」

  待對方離去後,夥計麻利地收拾好茶桌,重新添茶倒水。

  陳慶的目光一直注視著窗外,不禁感慨道:都變了!

  以往黃土飛揚的縣城大道變成了水泥路,凋敝冷清的街巷變成了繁華的集市。

  百姓身上的麻衣褐服變成了與漢國一般樣式的棉裝,兩三層的紅磚樓房錯落有致。

  如今的咸陽又該是什麼樣子呢?

  陳慶有些好笑地想道:這些年來大秦一直摸著漢國過河,亦步亦趨。

  就連我禪位於太子,你也跟著有樣學樣。

  如今年紀大了,咱們兩個老傢伙無事一生輕,也該見面敘敘舊了。

  我答應過你在代郡的銅鐵鋪冬日共飲,一碟花生米、一碗茴香豆,一壺熱酒,徹夜暢談盡興而歸。

  你可不要失約啊!

  「那老頭怎麼還沒走呢!」

  「你幹什麼吃的!」

  「我自己去,不然咽不下這口氣。」

  嵇堯在櫃檯後不耐煩地翻了下帳冊,又品嘗了一遍店裡購入的新茶,抬頭的時候卻發現陳慶的位子上依然有人,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似的怡然自得。

  「少東家,您小點聲。」

  「咱們敞開門做生意,最怕招惹是非。」

  「您要是再惹出什麼事端,老爺那裡交代不過去呀!」

  掌柜苦口婆心地勸道。

  嵇堯憤憤地擺手:「我爹他也是個老糊塗!」

  「如今什麼年月了,就知道守著間破茶樓。」

  「每天賺那仨瓜倆棗,是能發家還是能致富呀?」

  「當下最賺錢的是什麼行當?」

  「海貿啊!」

  「咱們多了不用,買條一千石的海船,搜羅些土特產往扶桑那麼一走,來回月余時間,起碼有一倍利!」

  「一年下來往少了說,至少七八倍利。」

  「這時候再換條兩千石,或者去銀行貸筆款子,直接買條三千石的大海船,往漢國跑。」

  「我都打聽清楚了,人家從漢國運回來的橡膠、香料、藥材,值老鼻子錢了!」

  「十七八倍利都算少的!」

  嵇堯滔滔不絕地講起自己聽來的『商業秘聞』。

  掌柜欲言又止,乾笑著說:「少爺高見!」

  「待您執掌家業之後,嵇氏必然興旺發達,財源廣進。」

  嵇堯聽出了他的言不由心,鄙夷地斥道:「我知道你跟我爹一條心,素來瞧不上我。」

  「你們不就是那套說辭嗎?」

  「海貿風險大,在家是商,出門是盜。」

  「再者萬里汪洋無依無憑,一個浪頭打過來,身家性命什麼都沒了。」

  嵇堯嗤之以鼻:「我怕風浪大?」


  「漢王是我祖母的老相好,人家數十條鋼鐵戰艦,重萬萬石不止,什麼風波浪濤都給你鎮平了!」

  掌柜低下頭,不想再跟對方搭腔。

  老東家上輩子造了什麼孽,生出這麼個活寶。

  哪有拿祖母的清白給自己臉上貼金的?

  也怪當下的風氣不好。

  凡是想發財的,無不懷揣著一夜暴富的夢想出海遠行。

  先在扶桑落腳盤桓一段時間,然後再登上去往漢國的商船。

  時常聽到某人窮困潦倒,流落街頭,但是去了漢國三五年之後就出人頭地,懷揣著萬貫家財衣錦還鄉。

  少東家聽得多了,漸漸沉浸在發財夢裡,連祖業都想棄之不顧了。

  「你給我盯好了。」

  「樓上那老頭要是少一文錢,我斷他一條胳膊。」

  「哼,跟我叫板?」

  「這也就是在秦國,換成海對面,我一招手叫十萬禁衛軍過來,嚇得你尿了褲子!」

  嵇堯撂下狠話後,從櫃檯里摸了一把散錢,大搖大擺地朝門外走去。

  「唉……」

  「家門不幸啊!」

  掌柜的唏噓感嘆,忽然察覺一道目光盯著自己,下意識仰起頭。

  陳慶微笑著沖他頷首,舉起茶杯抿了一口。

  掌柜立刻露出微笑,作揖還禮。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一邊口口聲聲唾罵漢國亂臣賊子,背祖忘宗。」

  「一邊又羨慕漢國人人住大豪斯,家家出門乘坐馬車,還有貫通南北的大鐵路。」

  「我們這些年也不容易啊!」

  陳慶咽下口中的茶水,悠悠地嘆了口氣。

  ——

  翌日,天晴無風,溫暖的陽光灑滿大地,預示著春天的臨近。

  茶樓中的客人稀稀落落,夥計躲在清淨處無精打采地打著哈欠。

  嵇堯束手束腳地站在櫃檯後,聆聽老父親的訓誡。

  「何以持家?」

  「一絲一縷恆念物力維艱,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

  「跟你說過多少遍,茶樓是小本生意,靠的是嵇家多年積攢的口碑,還有眾多熟客前來捧場。」

  「你一時言語冒失,得罪了哪一個,人家再也不登咱們的門,嵇家的基業就缺損了一磚半瓦。」

  「長此以往,祖上流傳的家業非得被你敗光了不可!」

  老東家吹鬍子瞪眼,恨鐵不成鋼地瞪著自己的兒子。

  「爹,我知道錯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也沒得罪人呀!」

  「你當我真傻啊?」

  「人家就喜歡這個調調,我就裝瘋賣傻給他們看。」

  「哄得他們高興,多點一壺茶一碟點心,咱們家也能多賺點錢對不對?」

  嵇堯先是爽快地承認了錯誤,然後嬉皮笑臉地替自己辯駁。


  「還敢頂嘴!」

  「你這忤逆不孝的孽畜,嵇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老東家怒氣沖沖,隨手抄起了櫃檯上的算盤。

  忽然一道高大的人影投射進來,擋住了大門處的半邊陽光。

  老東家怒哼一聲,放下算盤換上一副笑臉。

  「客官有請。」

  嵇堯脫口而出:「你怎麼又來了?」

  陳慶往後退了兩步:「是茶樓沒錯呀。」

  「大門敞開,想來是照常經營。」

  「難道客人不能來嗎?」

  老東家站起身狠狠給了兒子一肘,懟的他差點背過氣去。

  「客官您快請進。」

  「這是後院拉磨的夥計,平時一般當牲口使的。因為不怎麼見人,所以不太會說話。」

  「您別跟他計較。」

  老東家賠著笑臉,把陳慶迎了進去。

  嵇堯揉著劇痛的肋骨,忍不住怒火中燒。

  陳慶目光戲謔地瞥了他一眼,閒庭信步上了二樓。

  不一會兒,夥計從水房拎著熱水從櫃檯旁邊經過。

  嵇堯立時叫住他:「哎,等等。把茶盤給我,本少爺親自伺候一下貴客。」

  夥計面色微變,生硬地笑著說:「少東家,不用了,這種粗活哪能……」

  嵇堯搶過茶盤,不悅地斥道:「讓你拿來就拿來,我今天非得把老傢伙伺候舒坦了不可!」

  他臉色陰沉,噔噔噔上了二樓。

  陳慶還坐在原來的位置,漫不經心地從窗戶打量著下方車水馬龍的街景。

  或許不經意間,扶蘇就在人群里。

  他一抬頭,二人四目相對。

  「大舅哥,久別無恙。」

  正當陳慶抿嘴發笑的時候,嵇堯用指節敲了敲茶桌,把托盤放下。

  「老丈,你膽子不小呀。」

  陳慶嗤笑一聲:「我向來膽子大,長見識了吧好大孫。」

  嵇堯登時火大,想張嘴叱罵又怕驚動了樓下的父親。

  「老傢伙,別蹬鼻子上臉啊!」

  「要不是可憐你年紀大,早就把你沉河裡去了!」

  「我手上可沾著人命!」

  陳慶更覺得好笑:「人活一世,誰手上不沾點人命啊!」

  嵇堯語塞片刻,氣道:「實話告訴你,本少爺在海上走商的時候,殺了一船的海匪。血水淌下來,把海都染紅了!」

  陳慶不緊不慢地說:「才一船啊?」

  「除惡務盡,你怎麼不追至海匪的老巢,將其連根拔除?」

  嵇堯目瞪口呆。

  他在茶樓里自吹自擂那麼多年,還從來沒遇上比自己更能吹的。

  今天算是遇上對手了!

  「那一船海匪足有上百人!」

  「砍下的首級堆起來,比桌子還高,紅的黃的嘩啦啦往下滴。」


  「你見過沒有?」

  嵇堯洋洋得意地看著對方。

  「見過。」

  陳慶點了點頭:「不過你這座京觀未免太過小家子氣。」

  「舉凡攻城滅國之戰,砍下的首級起碼堆得像這座茶樓一樣高。」

  「刺鼻的腥氣離著上百步就嗆得人往後退。」

  「若是天氣炎熱的話,兩三天京觀就開始腐臭。流淌的黃水綠水黏黏膩膩的,踩一腳鞋子臭不可聞,無論如何都洗刷不乾淨,非得挖坑埋了不可。」

  嵇堯怔怔地愣在原地,下意識問道:「老頭你真見過這樣的京觀?」

  陳慶微笑著說:「唬你的。」

  「你未曾傷過人命,我也未曾見過京觀,咱倆算是扯平了。」

  「另外殺個百把人,流出來的血微不足道,海水紅不了。」

  「以後吹噓得像樣點。」

  嵇堯又好氣又好笑:「嘿,你這老頭挺有趣。」

  「算我甘拜下風,吹不過你行了吧?」

  「您慢慢喝茶,本少爺還有大生意要談。」

  「我準備往漢國走貨,一趟下來夠你吃喝十輩子了!」

  陳慶無奈地搖了搖頭。

  如果不是約定在銅鐵鋪對面與扶蘇相會,他才懶得搭理這個小輩。

  「老師,朝廷真的準備征討漢國了!」

  「您快看!」

  昨日的老學究坐在偏僻的角落,與一名年輕人閒逸地翻看著報紙。

  「大政三問。」

  「一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漢國逆臣賊子不服王化,不尊皇命,何日討之?」

  「二問:月氏背信棄義,私自朝貢漢國,與之狼狽為奸、沆瀣一氣,何日伐之?」

  年輕人郎朗的誦讀聲迴蕩在空曠的茶樓中,看到第三條的時候,他的聲調降低了不少。

  「三問:秦國何時才能有自己的全金屬蒸汽戰列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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