齒山平原。
漆黑的劫雲依舊籠罩在平原上空。
方塵依舊沒有離開劫雲,結束渡劫的跡象,那轟隆隆的雷音依舊在不間斷地持續著。
而在劫雲之外。
此刻的齒山平原,黎明道人依舊在地上,被自己的力量護持著。
他來到此地之後,做的事情雖然非常少,但卻對他的身體消耗極大,負擔極重。
如果光靠「系統」兩個字,是沒辦法馬上喚醒凌修元因塵而封的記憶的。
能喚醒凌修元塵封的記憶的最重要原因是,黎明道人將他從界劫那裡得來的有關於「系統」的諸般因果皆壓縮到了「系統」二字之中,並以他精湛的大夢鄉之道,製作了一場系統的幻夢。
就好像某些催眠幻術只需要依靠一兩個字就能啟動一樣,黎明道人將「系統」兩個字同樣製作成了一把開啟幻夢的「鑰匙」。
不過,就算黎明道人製作了系統幻夢,也不代表他可以馬上讓凌修元中招。
他心裡很清楚,他能夠影響凌修元,讓凌修元聽到系統幻夢的契機只有一瞬間。
如果沒有抓住那個一瞬間,那麼,他就別指望能夠再影響到凌修元。
正因如此,黎明道人在喊出「系統」二字的時候,動用了自己的所有力量,以至於他的大日直接熄滅,黎明之光盡皆黯淡。
以他的道來說,這就是毀滅了一個世界的未來,換取對凌修元的致命一擊!
這種情況下,他的消耗何其大。
但也正因如此,系統兩個字立刻奏效,凌修元在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立刻中招。
而接著,黎明道人喚醒了凌修元塵封的記憶,導致凌修元的修為突破恢復。
對於整個世界來說,凌修元是古往今來的下界第一仙帝,實力非凡,有眾生念、眾生願、眾生之力的加持。
在這種情況下,凌修元那越過大乘巔峰之時的力量,給黎明道人帶來了極大的損傷,以至於他的仙路真身都出現了裂痕……
這種傷勢,若是放在尋常大乘的身上,那就是死路一條,瀕臨死亡。
但對黎明道人來說……
若說真要致命也不至於。
畢竟凌修元被界劫拖著,沒精力專注地對付他,自然也沒辦法秒殺他。
但是,這能要了尋常大乘性命的仙路真身裂痕,要黎明道人在短短的時間裡立馬恢復鼎盛的戰鬥力那是不可能的。
他必須苟起來才行。
而在這種時候。
趙元生必定會痛打落水狗,將黎明道人置於死地。
他本來就可以藉助自己的術法打到黎明道人,更別說黎明道人現在受了傷,那他就更有機會了。
不說將之擊殺,至少也要殺得對方去休養上千年,沒能力再出來作惡。
但趙元生此刻沒有對黎明道人出手。
原因很簡單。
一是因為凌修元叫他喊人。
二是因為……
此刻,趙元生面色十分難看地望著站在他身前不遠處的人。
對方身著一身松松垮垮,尺寸與其身材極其不相符合的明黃色袞服,但這件袞服上竟然還有幾條櫻粉色絲質的染血肚兜歪歪斜斜地掛著,而在其腰間還有一本展開的奏摺,奏摺上一個字都沒有,但此奏摺非常非常長,直接從其腰間拉出一條長長的白紙線,垂落到地面上……
而在對方的手上,則是拿著一把扇子,扇子扇開,吹著涼風,那森寒的涼風之中透著深入骨髓的邪性,而扇面上則是畫著一座繁華的巨大城池,城池之中,街道寬闊,城牆高大,百姓安居樂業,老弱婦幼盡皆有人幫扶養育,強者有施展才能之去處,弱者有安身立命之居所……
這是一座治理得極好的城鎮。
唯有賢明之人才能創造出這樣的好地方!
而握著此扇之人,正是德聖宗淵雲策。
在剛剛,凌修元帶著謹敕天魔離去的時候,曾讓趙元生直接喊人。
趙元生看凌修元離開,自然是立刻要按照凌修元的吩咐去做。
兩個人也約好了,無論什麼情況,守護方塵渡劫的必須是兩個人以上,趙元生和一名大乘巔峰。
如果其他大乘巔峰沒辦法過來的話,就必須喊兩個以及更多的大乘八品過來。
正因如此,在凌修元離開後,趙元生便馬上將凌瑰呼喊過來,為此,他還給了黎明道人更多休養生息的時間。
但,讓趙元生意外的是,當他即將呼喚仙號的時候,一股莫大的力量卻驟然出現截斷了他的仙路真身對仙路其他存在的呼應。
這力量,便是淵雲策帶來的。
那一刻,趙元生面色變得極為難看。
在凌修元與謹敕天魔對戰的時候,二人的仙力波動過於恐怖,以至於趙元生的仙路真身對仙路外的存在都感應不清。
等到凌修元離去之後,趙元生還沒來得及叫凌瑰前來,便已然晚了……
只是,讓趙元生極為難受的是——
淵雲策來到此地之後,並沒有對他或者黎明道人發起進攻。
他來這裡只做了以下三件事情:
第一,他阻止了黎明道人偷偷摸摸的療傷。
第二,他阻止了趙元生呼喚凌瑰。
第三,他開始批閱奏摺。
除此之外,淵雲策什麼都沒做,恍如一個隨便散步,隨便亂服私訪,然後發現太陽太大就散步到劫雲之下遮陽的帝王一樣。
此刻,劫雲之下,齒山平原的上空安安靜靜的,只有淵雲策在認真地看著那空白的奏摺。
而底下的黎明道人和懸空的趙元生皆是面色有些難看,他們什麼都沒做。
望著淵雲策,趙元生覺得有些憋悶。
實際上,他知道無論是黎明道人還是淵雲策來到此地,最重要的一個目的一定是等著方塵渡劫結束。
而他更加知道,淵雲策為何不對自己動手,僅僅只是這樣沒有目的地拖延著時間。
原因很簡單。
淵雲策身為魔道領袖,此刻把事情拖入無意義的等待之中,或許對他的賢明之道才是最有好處的。
無論是阻撓魔道麾下——黎明道人治療,還是放任敵人——也就是趙元生自己,都是一種德聖宗的「賢明」之舉。
正因如此,淵雲策暫時不會動手,肯定是要等到方塵再出來……
至於到時候能不能真的抓到方塵,能不能真的給正道造成巨大的傷害和虧損……
趙元生認為淵雲策應該會毫不在意。
這個人就是如此。
他只在乎給每一個人帶來損失,時常做著一些損人不利己的賢德之事!
正因如此,趙元生認為自己還有機會。
若是來這裡的人是人皇的話,事情恐怕就沒得迴轉了。
但是,趙元生難受的地方就在於,他一時之間找不到空間來積蓄力量,破開淵雲策的限制。
淵雲策的道極為難纏,他的彼岸之拳能打到黎明道人,卻不一定能沾到淵雲策的身上。
所以,趙元生希望,哪怕只有一瞬間都好,只要能讓他叫出仙號,讓凌瑰知道,此地的僵局便可打破。
而趙元生在思索著對策之時,黎明道人緩緩站起身來,也不療愈仙路真身之上的裂痕了,而是靜靜地看向淵雲策,開口詢問道:
「淵雲策,你想要做什麼?」
淵雲策聽到這話,目光依舊注視著手中的奏摺,絲毫沒有看向黎明道人的意思,但聲音卻用了一種十分沉穩的腔調,對著黎明道人說道:「朕,正在批閱奏摺,不要打攪朕。」
「國事為重,你可不要因為一些怨氣就尋朕的麻煩。」
「朕是賢德無誤,可泥人也有三分火,若是你將朕對百姓的仁善與慈愛當做是你可以放肆的底氣的話,那你可就錯了。」
「所以,退下吧,別惹得朕不開心了,到時候,你們濟世仙教都得不開心!」
說話之間,淵雲策語氣里透著一股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高高在上。
即便同是大乘巔峰,但淵雲策依舊平等地看不起任何一個對手。
而黎明道人聽到這話,笑了起來,也不再跟淵雲策說些什麼,而是坐了回去,同時手掌心輕輕撫摸著手中的長刀。
長刀向著黎明道人發出輕靈的聲音:「爹爹,她是誰?這個人是要來害我們的嗎?」
聽到這刀開了口,趙元生目光掃向黎明道人,有些陰沉。
這畜生將自己女兒的神魂與記憶永遠定格在七歲,再煉成刀靈,連那手中的刀,都是抽了女兒的脊椎煉成的……
趙元生每次看見此刀,都會對黎明道人的厭惡多出幾分。
虎毒尚且不食子。
黎明道人的心卻能惡到這種程度,連對以女兒為刀這種事情都能為之自洽……
而在趙元生看了黎明道人一眼的同時,黎明道人開口道:「他不是來害我們的,但他不是好人,所以你不用理會他。」
話音一落。
骨刀之中那輕靈稚嫩的聲音再度響起:「好,我聽爹爹的,爹爹叫我不理他,我就不理他。」
說話之際,那股童真之感極為濃郁,不諳世事,天真爛漫,極為純粹。
而在骨刀說完話之後,淵雲策突然停下批閱空白奏摺的動作,看向玉色人骨長刀,並開口說道:「你爹爹這話就說錯了。」
「朕,不是壞人!」
「朕記得你的名字,你叫璞露對吧?」
「這是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對吧?」
「這是你爹爹告訴朕的。」
「所以,你覺得你爹爹會把你的名字告訴一個壞人嗎?」
淵雲策說完的時候,他的語氣忽然變得有些詭異起來,有些低沉,有些溫柔。
帝王之聲恍如天降。
在這一刻,轟轟隆隆的返虛雷劫被淵雲策的聲音遮蔽在外界。
環繞在這個世界裡的,唯有淵雲策那落入人心,揮之不去的聲音!
當這個名字出現的那一刻,玉色人骨長刀驟然一震,似是在思考著什麼,接著,那名為「璞露」的刀靈便對淵雲策說道:「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淵雲策突然露出神秘的笑容:「朕剛剛已經說了原因,你沒聽到嗎?你難道是失憶了嗎?」
話音一落。
黎明道人眼眸之中有怒火與殺意升起,但他沒有開口。
開口的是璞露。
可璞露儘管開口,但卻沒有回答淵雲策的任何一句話,而是再一次地說道:「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接著,沒等淵雲策回答,她就自顧自地又重複一遍:「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說完之後,玉色人骨長刀終於開始了猛烈地震顫,這震顫來勢洶洶,一股股澎湃的刀意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從其上凝聚出來,並化作極為銳利的刀芒逸散開來。
當刀芒劃開空間裂縫的時候,黎明道人的玄色袍服也出現了道道口子,宛如皮開肉綻,一陣陣黑色的「鮮血」流了出來。
不……
這並不是鮮血。
而是魔氣!
這是黎明道人的力量,在被璞露的刀意所傷。
伴隨著魔氣流淌而出,璞露還在持續地說著: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見狀,淵雲策搖頭失笑,收回放在黎明道人的目光,轉而繼續將注意力放在了他眼前的奏摺上,仿佛那奏摺真有記載什麼東西一般……
而就在這時。
當璞露還在繼續說著的時候,黎明道人忽地抬眸,眼中的情緒忽地一下消失殆盡,同時,他的眼眶也霎時間被黑暗盡皆吞噬。
當他的雙眸歸於黑暗的那一刻,手中的「女兒」亦恢復了平靜。
接著,黎明道人睜著黑色的雙眼,低頭看向手中的璞露,像是在等待著什麼一樣……
在黎明道人的注視下,停止震顫的璞露便開口道:「爹爹,我醒了,我睡了好久好久,我好快樂呀,你快點帶我出去玩吧!」
語調活潑,帶著喜悅愉快之意。
而當璞露開了口後,黎明道人便露出微笑,手掌輕輕撫摸著骨刀上的一塊塊細不可見的凸起,接著溫柔地緩聲道:「好,爹爹等會就帶你出去玩。」
當黎明道人說完之後,淵雲策發出戲謔的大笑:「哈哈哈哈……」
「黎明道人啊黎明道人,朕說過,不要惹朕不開心,你要懂得如何討得朕的歡心。」
「但你竟敢跟你女兒說朕是壞人,所以,朕,很不開心。」
「現在,朕給你一點小小的懲戒,以儆效尤,你可有不服之處?」
黎明道人沒有搭理淵雲策,修為受損,被淵雲策的帝王之聲所傷,他無話可說。
而見黎明道人不說話,淵雲策滿意地點頭:「不錯不錯。」
「知道閉嘴,就是好事。」
「元生,你怎麼樣?」
「朕之前就邀請你來替朕管理國庫,應無求的能力太差,還是你,外形出眾,能力極強,光是站在這裡,就已經很能得朕的歡心了。」
說罷,淵雲策對著趙元生露出欣賞至極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