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極北,是為丹徒。
丹徒南鄰,是為曲阿!
時下的曲阿城頭牆下,乃至漫山遍野,儘是各色甲兵旌旗!
其中身穿黃色衣甲的,是袁耀麾下仲氏甲兵;而身著青色衣甲的,則是一個月前才改旗易幟的孫策軍士卒。
先前袁耀憑著吳景在手,輕易渡江詐取了丹徒和曲阿。當時東南方向孫策正在猛攻吳郡,西南方向徐琨則圍困了丹陽,而袁耀麾下只有張遼一部,只能選擇先行西進招引太史慈、黃忠等部兵馬。
而就在張遼襲斬徐琨、黃蓋的同時,孫策也極其迅猛地擊潰許貢和嚴白虎的軍隊,攻占了吳郡。
得知袁耀領兵南渡,孫策立刻命令軍隊停止了休整,揮兵西向,趕在了袁耀回師前奪回了曲阿,又依城下寨,成掎角之勢。
袁耀緊跑慢趕,還是沒能入城據守,只能望城興嘆,轉令各部結成連營,以成對勢。
雙方士卒大砍周圍樹木,各造拒馬、鹿角、木排等物,連日搭起十餘座營寨,分東西對峙。
不時有騎兵挾塵往來飛馳,呼喊傳達著各種軍令;金鼓聲兩個時辰擂響一回,既是提醒著士兵勞作歇息,也是雙方金鼓吏之間的較量,這邊聲音震天響,那邊必然響震天!
密林草叢之間,偶爾還會爆發斥候之間的小規模遭遇戰,雙方的暗箭飛石中夾雜著怒罵聲,互相狠狠招呼著……
不過大體上,雙方將卒都保持著克制。十餘次小規模戰鬥,都沒有添柴加火演變成大戰。
雙方的將卒,都在為即將到來的決戰休養保存著體力!
大戰當前,孫策一如既往地沒有住在城內,而是和大部分士卒一樣在城外大營中共同起居。
儘管如此,整座大營仍然瀰漫著一種悲觀消極的情緒。
中軍大帳前,聚集了數十名軍司馬以上的將校。
大多數將校表情肅穆,也有不少人在議論紛紛。
「聽說會稽運來的糧草,又被劫了?」
「可不是麼,這已經是這十天來第六回了!」
「又是潘璋那廝幹得?」
「不是他還能有誰?此賊極為殘忍嗜殺,每次殺了咱們的押糧兵還不夠,連運糧民夫都砍了頭,同一個鄉一個村寨的只留一個活口,再讓活口背著同村人的腦袋回鄉,以此威脅鄉民不准給咱們運糧!」
「要我說,最可惡的還是那嚴輿,聽說婁縣的薛家寨滿村被屠就是他帶人幹的,就因為上次糧草被劫的時候,嚴賊發現有薛家寨的男丁第二次出現在了運糧隊裡!」
「這……這樣下去,還徵得到民夫來運糧麼?」
「別說民丁了,聽說現在各縣邑連押糧兵都難找……早知如此,一開始就不該殺嚴白虎和許貢,這樣起碼那潘璋和嚴輿多少還會有所顧忌,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四處戮殺不停……」
「噓!你還敢提這件事,不要命了?」
小校們的竊竊低語,周瑜、韓當等大將自然聽到了幾句,但他們除了面色更陰沉幾分,卻並沒有出言阻止的意思。
阻止?
幾天前第一次劫糧事件發生的時候,周瑜等人就阻止過孫策不能殺嚴白虎和許貢。
雖然不能答應潘璋和嚴輿提出的條件,即用嚴白虎和許貢來換回被俘的運糧兵將和糧草回營,但也不能貿然殺嚴白虎和許貢。
但當時孫策正因徐琨和黃蓋被殺而怒氣衝天,哪裡聽得進去忠言良語,竟直接命令刀斧手將二人推出斬首,以鮮血和頭顱祭奠徐琨和黃蓋二將!
潘璋和嚴輿本以為就算換俘不成,也不會有啥損失,但他們並不知道徐琨和黃蓋被陣斬的消息,便剛好觸了這個霉頭,一下變得和孫策不死不休!
潘璋天性放蕩,甚至可以說是無賴出身,當吳郡集市刺奸期間更是糾集了不少無業游民當手下;而嚴輿本就是山賊頭子,麾下部曲都是賊兵出身,兩人一拍即合,也不去找袁耀會合了,直接領著數百殘兵四處出擊,在孫策軍後方燒殺劫掠無惡不作,攪得孫策糧道不得安寧!
「肅靜!」
「安南將軍到!」
隨著一聲高喊,孫策大步從帳中走出,銳利的眼神掃過眾人,很快便發現了異樣。
因為近來的種種挫敗和不利的消息傳言,自己麾下一眾部將多少有些意志消沉。
孫策也不磨嘰,直接清了清嗓子,略帶吳語口音道:「曲阿地方,與我孫氏頗為有緣,其中是非曲直,難以論說!但諸位應該注意到,若橫江津為江東口鼻,曲阿則為咽喉要地,若要全據江東,繼而問鼎中原,此戰則務必取勝!」
「當年,先父從曲阿北渡至徐州,先後歷任三縣縣丞。黃巾之亂時,先父徵募千餘淮泗健兒,投身討賊平亂!興平二年四月,也正是在曲阿城郊,本將有幸親率萬餘健兒,征討揚州牧劉繇,大獲全勝!」
「我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在談論著項羽被困垓下,仿佛這曲阿舊戰場,對於我軍註定了凶多吉少。兩年前,我從曲阿踏上征途,再次起兵討伐許貢、王朗,江東吳越之地遂歸於一統。我軍所到之處,民眾竭誠歡迎,真可謂占盡天時啊,那種勃勃生機,萬物竟發的境界猶在眼前!短短兩年後,這裡竟至於一變而為我的葬身之地了嗎?」
「無論怎麼講,會戰兵力是八十曲對六十曲,又是宰我!」
一番話畢,宋謙等淮泗舊將皆是血氣上涌;曾與孫堅共同投身黃巾之亂的老將程普、韓當也是慨然不已;陳武、董襲等後起之秀也是回憶起了孫策率領他們平定江東的往事,信心也是恢復了不少。
「將軍明見!」
眾人齊聲高呼。
見軍心可用,孫策當即拔出越王劍舉過頭頂:「現在,諸位敢與吾併力一戰乎?」
唰唰唰聲不絕於耳,眨眼間眾將便拔劍出鞘,齊齊振臂高呼:
「願為將軍死戰!」
「不可!萬萬不可!」
群情激奮下,竟有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傳出。
卻見五官掾魏滕從人群後大步走出,路過周瑜時狀似無意地看了一眼,接著毅然決然站在了孫策面前。
「將軍萬萬不可急於與袁耀決戰!」
孫策放下了越王劍,眼中散發出陣陣寒意。
魏滕卻不管不顧,直言道:「如今北方群雄割據,更有曹操和袁譚同時興兵討伐術逆,此乃術逆正面之勁敵,將軍只需堅守不出,忍耐些時日,術逆必然召回袁耀及其麾下兵馬,到那時將軍不費一兵一卒,可盡得江東之地!」
孫策聞言卻是大怒:「匹夫!照汝之言,袁術只把曹操和袁譚當作是對手,就沒把本將放在眼裡?」
程普也是憤然起身:「何謂不費一兵一卒?難道日前戰死的黃蓋和徐琨不是我軍之將乎?」
「縱使袁耀小兒被召回淮南,吾等也絕不會坐實他從江東脫身!」
其餘眾將也有人道:「魏掾,這只是你一己之見罷了!袁譚遠在青州,如何能讓術逆感受到威脅;曹操雖兵精將猛,但袁術麾下將卒畢竟數倍之,何以需要召袁耀回師?」
魏滕嘆了口氣,又道:「袁耀此次貿然率北兵前來,與我軍生長在水鄉的江東兵來決一勝負;在下聽說張遼所部多騎兵,時下已值深秋,只要拖到嚴冬,戰馬只會更加缺乏草料,加之淮南今年大旱,收成大減,仲軍糧草供給必然不足,因此袁耀只會比我們更加急於求戰!」
「況且,北方的士兵遠道跋涉來到我們江湖地區,不服水土,必然會發生疾疫,所以,我軍更應堅壁清野,以待時變……」
噗呲!
魏滕話音未落,人頭卻已飛起,然後掉落在地面。
只見孫策猶如一頭餓虎,執劍惡狠狠瞪視眾人:「再敢有言避戰者,猶如此獠!」
鮮血濺了程普和韓當一身,起初兩人都有些意想不到,但很快便轉作了「殺得好」「這種擾亂軍心的早就該殺了」的神情。
緊接著,兩人領著眾將便山呼起來。
周瑜的眉角跳了跳,在人群中默不作聲。
……
時間回到前夜,周瑜帳中。
張昭滿臉愁容:「孫將軍近來責怒甚嚴,敢諫者恐將死乎。」
周瑜淡然無比:「與汝偕死。」
張昭慚愧萬分:「必死,不敢白。況死而無益,何用死為?」
周瑜愕然失色:「安能慮此坐觀成敗邪?」
一旁侍坐的魏滕忽然起身:「兩位皆有王佐之才,滕不及萬一,不如在下先行勸諫,若事有可為,兩位再進言不遲!」
三人沉默良久。
許久後,周瑜打破了沉默:「汝有子邪?」
魏滕:「有」。
周瑜:「使汝為軍計死,子以屬我。」
魏滕伏地跪拜:「諾。」
張昭也起身撫慰道:「明日勸諫,吾與公瑾必保你不死!」
魏滕站起身笑道:「父母能生長我,不能免我於死。」
又轉身對周瑜笑道:「丈夫相知,如汝足矣,何用多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