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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王世充因忠受寵

2024-09-02 00:58:22 作者: 趙子曰
  再議亦是無用。

  翟讓輕騎赴宴,隨行仍是只帶了單雄信、徐世績等幾個頭領,並及親兵百來人。

  從他部的駐地,行了十餘里地,到了李密「蒲山公營」的駐地。

  李密甚是熱情,親出營外迎接。也是因為這一兩個月間,李密時不時的都有禮物送給翟讓,——送的禮物多是李密部曲在外掠得,或者投附李密的郡縣士紳、豪傑送給李密的好玩意,加上軍師賈雄常常的耳邊風,翟讓對李密近來的觀感頗有改觀,見面之後,翟讓也很是熱情。

  卻唯是熱情歸熱情,兩人儘管都很熱情,酒過三巡、宴到酣熱,當李密言及「攻興洛倉」此事時,翟讓卻仍是未有就肯願應允。

  張金稱、高士達相繼兵敗身死等的消息,翟讓當然是亦有聞知。

  他便以這些消息為例,言與李密說道:「蒲山公,非俺不願與你一起攻打興洛倉。興洛倉儲糧千百萬石,若能為你我得之,你我所部必聲勢大張,這點道理,讓雖田夫,焉能不知?卻張金稱近方敗死,高士達也兵敗身亡,現下張須陀雖被你我僥倖擊敗,可賊官兵由此觀之,卻足然可見,依舊是頗為兇悍。你我兩部合兵才多少人馬?以此往攻興洛倉,俺所憂者,只怕你我,……蒲山公啊,也許會繼張金稱等之覆轍,倉未攻下,損兵折將,至你我身亦不存!」

  一番話說下來,因近對李密觀感改變之故,翟讓也算直言,很有點坦誠肺腑、苦口婆心之意。

  知道翟讓的心意,暫時不會改變,李密便也不再就此多說,殷勤勸酒而已。

  席間獻舞的舞姬中,有兩個是雙胞胎,翟讓數顧之。遂在宴席散後,李密將此兩個舞姬送給了翟讓。翟讓已是大醉,醉醺醺地推辭了幾句,收下了這份新的禮物,開懷地回去營地了。

  「自稱田夫,這位翟公,誠然田夫!張金稱、高士達雖然敗死,可楊義臣的部曲,昏君不是已給他放散?況則洛陽,現留守者是楊侗這個孺子,其縱駐兵不少,有何懼也?該講的道理、該分析的形勢,都給他講透、分析透了,他仍是膽怯畏懦!」房彥藻鄙視而又不滿地說道。

  王伯當寬解李密,說道:「明公,翟公既猶懷疑慮,於今之計,亦無他法,明公請姑且再稍待之。隋室倒行逆施,殘民已久,而下大河東西、江淮南北,風雲激盪,反者如潮,海內士民,無不以隋害為苦,漸已相顧俱起,隨著時局的進一步發展,想來翟公的心意,終會改變。

  「觀今南北之諸部起事者,周文舉、李公逸、王當仁等輩不提,只說擁眾頗多、名聲遠播的,如竇建德、盧明月、杜伏威、左才相、李子通、林士弘等等諸輩,儘管當下或稱王公、或以將軍自號,論以韜略、英名,卻無一可與明公相比。

  「他們現在的聲勢即便再是煊赫,以伯當料之,亦無非為王前驅者罷了!若明公者,天命之所垂青也,此歌謠中已有明道,有識之士,誰不能見?今雖潛淵,時機到了,必乘風而上!」

  房彥藻等雖是親信,最貼心的還是王伯當。

  李密亦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得了王伯當的撫慰,強振精神,展顏一笑,說道:「伯當所言甚是。現下無有別法,也確是只好再做稍待,且靜等時局,更生變化吧。」回到席上坐下,轉顧諸人,說道,「但是,我等卻亦不能枯坐無為!」

  王伯當等說道:「敢請明公降令!」

  「冬深天寒,窮苦百姓的日子本就難過,再又一場大雪才下過,可以想見,遠近郡縣百姓的日子現一定是更加難過。此我擴兵之良機也。檢點下軍中儲糧尚有多少,除留下必需的之外,其餘的,悉取將出來,辛苦君等,分各引部到往各縣,以此糧秣,招兵買馬!」


  王伯當等應道:「諾!」

  「招兵買馬之餘,諸部的操練也不能鬆懈。諸位將軍、校尉,莫要因天寒之故,便就偷懶!一應的操練,都要抓緊。俺日常會下到各營,隨即抽檢。操練好者,重賞;不中格者,嚴懲!」

  田茂廣、張仁則、李士才、常何、李君羨等將校俱皆恭敬應諾。

  乃按李密的命令,隨後的日子裡,王伯當、房彥藻等分往各縣,招兵買馬;田茂廣等將校則日夜操練部曲不輟。何時才能攻興洛倉的事情,儘管遲遲不能定下,李密的部曲卻是一日日的增多、部曲的戰鬥力亦是一日日的增強。「蒲山公營」的駐地,天天熱鬧不已。

  翟讓的部曲也得到了擴充。

  不過翟讓部曲所得到的擴充,和李密不太不一樣,主要不是靠招募得來的。

  十二月中旬、下旬的時候,一則是因翟讓、李密兩部,現已是東郡、滎陽、梁郡、襄城、潁川等郡這塊區域中最為實力強大的義軍;二則是因翟讓、李密兩部有大敗張須陀的光輝戰績;三來亦是因天寒缺糧,於是周邊的義軍各部,周文舉、李公逸、王當仁等紛紛前來投奔翟讓。

  得了這幾部義軍的投奔,加上本部各部在這一兩個月中,從各縣掠得的丁壯,以及各縣的豪傑、輕俠並非是全投了李密,亦有投翟讓者,計算部曲,翟讓已擁眾三四萬數。如果再加上老弱婦孺組成的老營,誇張一點,部曲也已是儼然可號十萬!

  數萬眾,自是不可能駐於一地。

  翟讓和單雄信、徐世績等一眾大頭領,自與李密等同駐新鄭。

  翟讓嫡系本部和單雄信、徐世績等各部底下的將校,則分駐滎陽、襄城、潁川等各郡。

  酸棗是李善道打下的,他重新回到了酸棗。

  和李密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起,李善道在酸棗,亦是除留下必需的軍糧以外,其餘的糧秣,他盡拿出,繼續招兵買馬,並部曲操練,不因下雪等而有稍停。

  不知不覺,大業十二年悄然已過,大業十三年到來。

  正旦之日,翟讓置酒擺宴,在他營中擺下了數百案的酒席。

  李密率王伯當、房彥藻等齊至;單雄信、徐世績等也都早早到場;新投未久的周文舉、李公逸、王當仁等亦盡數前來;包括遠在外地諸縣的李善道等郎將以上的諸部將領,也全都最少早於幾日前就都趕了回來,亦俱參與,卻數百英豪,齊聚營中,向翟讓恭賀新年。

  這一日,上午就開始飲酒,喝了一整天,入夜未散,又喝到天亮。

  直到翟讓盡興乃罷。

  次日,接著喝。

  喝完,繼續喝。

  翟讓重義氣、好熱鬧、出手大方,一場正旦的慶賀酒宴,前前後後,喝了小半個月。

  饒以李善道的善飲、能飲,也喝得有點撐不住了。

  好不容易,總算是酒宴宣告罷了,李善道在新鄭休息了一天,陪徐世績、單雄信又私下喝了一場,次日打算還回酸棗之際,卻忽復有一個有關義軍的消息傳到。

  這個消息是關於河間義軍首領格謙的。

  格謙所率的義軍,是河北諸部義軍中的一支。

  其部義軍所活動的範圍,大致在渤海、河間等郡,位處在張金稱、高士達這兩部義軍之北。


  大伾山,也就是瓦崗主寨所在的汲郡,順著黃河向東北,過了武陽郡,即張金稱部活動的清河郡;清河郡再順著黃河往東北,是高士達、竇建德等活動的平原郡等地;由平原郡再順著黃河,轉向往東,就是渤海郡,而由平原郡往北,則即是河間郡。——渤海郡再往東,就是渤海了,而如果從渤海郡南下的話,渡過黃河,則便是河南道諸郡的地界了,首先就是張須陀部主力原先所駐的齊郡,齊郡順黃河西南下,過濟平、東平兩郡,便是東郡。

  卻這格謙,其部義軍活動的範圍,鄰著高士達部義軍活動的範圍,遂楊義臣在去年秋冬,攻殺了高士達後,趁勢再進,乃又把他給擊敗了。

  格謙擁眾亦十餘萬數,一次的擊敗,並不能將其部曲盡殲,但就在這時,楊廣命令楊義臣放散部曲的敕令到了,楊義臣怎敢抗旨不遵?儘管全殲格謙部的機會就在眼前,他也只好遵旨,解散了部曲,放由劃歸他統帶的這萬餘府兵官兵,各還他們各個軍府的本來駐地。

  兵馬既散,格謙部義軍,楊義臣當然亦即沒法再作進討,他奉旨還回了朝中,格謙部卻是因此得到了喘息。本是已經支撐不住的格謙,再次舉旗聚眾,部曲得到了復振。

  令楊義臣放散部曲、召楊義臣還朝,固如房彥藻所評,楊廣這一舉可謂昏招。

  楊義臣進剿高士達時,竇建德曾與高士達說:「歷觀隋將,善用兵者唯義臣耳」。楊義臣是隋室的兩朝老將,早在隋文帝楊堅時,他就帶兵為將,數與突厥、吐谷渾等戰,戰無不勝。今奉楊廣之旨,進兵河北,從張金稱、到高士達、再到格謙,亦是無往不克。如果能把他留在河北,再多給他些時日,河北的這些義軍,說不得,還真會被他盡數平定!

  可是楊廣卻聽信虞世基的讒言,把他給召了回去!

  但楊廣畢竟曾是有雄略之主,倒也不是一味昏庸,儘管召回了楊義臣,但他同時也又派出了一臣,接替楊義臣,繼續在河北討賊。這個被他另外派出的臣,便是新任的江都通守王世充。

  ……

  王世充的名字,是個地道的漢人名字,可他卻非是漢人。

  其本姓支,祖上系西域胡,月氏人,後來其祖上遷入中原。到他祖父這一輩時,他祖父早逝,其祖母改嫁,改嫁進了霸城王氏,他的父親遂改姓為王,他也就跟著姓了王。

  要說起來,王世充的家族雖是西域胡,但漢化已久,王世充年輕時候,還曾跟過大儒徐文遠學習,與李密、楊玄感等算是前後期的同學,無論衣著、飲食,抑或言談、舉止,他實早是與漢人無異,最多了,相貌上與漢人不同而已,可卻大約正是因為相貌上的不同,使他或生自另類之感,連帶其祖母系是改嫁進的霸城王家,因就導致了此人頗能察言觀色,狡猾殘忍。

  霸城王氏,據說是戰國時期魏公子無忌的後人,本居泰山,後被漢武帝遷到霸城,因地屬京兆,又稱京兆王氏。從西漢至今,已在霸城繁衍七八百年,亦關隴的名族之一。藉助霸城王氏的族聲,王世充本人也有才幹,隋文帝楊堅時的開皇年間,王世充就以軍功拜儀同,累轉兵部員外郎。楊廣繼位後,於大業初,王世充被楊廣任為了江都丞,兼領江都宮監。

  楊廣在軍事、政治地位要緊的重點所在,他常會去巡遊的地方,分別建了一些行宮,以供他到時的住宿。比如北方重鎮太原,即有晉陽宮;江都是江南重鎮,建的行宮便是江都宮。——楊廣七月份離開洛陽,到了江都後,現住的就是這個江都宮。各個行宮,因為楊廣不可能總去住,所以日常需要有人管理、維護,「宮監」,負責的就是這項工作。


  江都丞倒也罷了,一個郡丞而已,不是大官,江都宮監此任,卻著實美差。

  楊廣重視江南,繼位以今,今年已是第三次下江都久住,王世充遂乃得到了獻媚楊廣的大好機會,他善察言觀色的本領和狡猾的性格,得到了用武之地。

  每當楊廣巡幸江都時,他總阿諛順旨,每入言事,必中楊廣心意;並他興作土木,雕飾江都宮中的池台,偷偷奏報楊廣,詐稱是得自遠方的珍物,以此漸漸地取得了楊廣的信任、親昵。

  有心機、有手段,實話實說,王世充此胡,也有本領。

  大業九年和大業十年這兩年,王世充先是相繼攻滅了趁楊玄感叛亂而在江南起事造反的幾部義軍;繼又擊敗了從齊郡長白山南下到江南的孟讓義軍部,前後所剿滅的義軍,何止一二十萬眾!只孟讓部,他就斬首萬餘級,俘虜了十餘萬眾,頗亦堪稱得上戰功赫赫。

  由是,他更得到了楊廣的信任,被楊廣認為他有將帥才略。

  大業十一年,楊廣在雁門被突厥圍困,召天下兵馬勤王往救,王世充盡率江都之眾,晝夜兼行,奔赴雁門,行軍途中,他蓬首垢面,悲泣無度,曉夜不解甲,藉草而臥。

  雖然後來的雁門之解圍,是突厥見隋之各路援軍繼至,乃主動解圍撤退,王世充並無戰功,然楊廣在聽說他於行軍途中的表現後,以其為忠,越發地信任他了。

  之後,再加上今年楊廣到了江都後,王世充的貢獻豐厚,於是就有了去年底的王世充被遷為江都通守此任之事。江都通守,看起來和張須陀曾任的齊郡通守、滎陽通守一樣,都只是個郡通守,卻江都通守,其實非別的郡的通守可比。江都郡,是江都宮的所在之處,楊廣現就住在江都宮中,江都郡等同是京畿之地了,而通守的主掌是帶兵,將王世充任為江都郡的通守,——儘管此外江都宮內外尚有禁軍等護衛力量,然亦足可見楊廣對他的信任。

  這些且也不必多說。

  只說王世充奉楊廣之旨,接替楊義臣,來討河北義軍之後,他一貫的忠心做派,須臾也未多停,冒著天寒,率領部隊,已於月前到達河北。至了河北,他接著進討格謙部。

  有關格謙部義軍的這個消息即是,不久前,王世充將重振聲勢的格謙部徹底擊敗,盡殲其眾,格謙被王世充斬殺。只有格謙帳下的大將高開道帶著百餘人,逃將出來,不知逃去了何處。

  用後世的話說,格謙亦是河北的一路反王,與高士達名威相仿,結果卻高士達先亡,格謙於今亦兵馬盡覆,自身亦死。這個消息傳到新鄭,李密的憂急更甚了。

  去了一個楊義臣,來了一個王世充。

  比之狡詭兇殘,王世充尤甚過楊義臣。

  大業九年,討餘杭義軍劉元進部時,劉元進等首領俱皆已被王世充擒殺,其餘部將散,打算入海為盜,王世充欲竟全功,遂召先降者,於通玄寺瑞像前焚香為誓,約降者不殺,江南人信佛者多,劉元進等的餘部相信了王世充,乃不再出海為盜,紛紛來降,旬月之間,得降眾三萬餘人,結果王世充說話不算數,在佛前的盟誓也全是假話,竟然將降眾悉坑殺之於黃亭澗!

  這王世充不僅有用兵的智略,又狡詭兇殘,怕是翟讓,愈加不會願肯與他往取興洛倉了!

  李密叫王伯當私下問問賈雄,果不其然,翟讓在聞得此訊後,與單雄信等說,好在沒聽李密攻取興洛倉的建議,要不然,王世充既滅格謙,回兵轉向,必會來攻翟讓、李密!

  整個的大業十三年的元月,翟讓是在快活喝酒中渡過的,李密則是在憂急日盛中渡過的。

  轉折點,出現在了二月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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