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為徐蓋接風洗塵的軟腳局,比前些天給徐世績、單雄信慶功的慶功宴要盛大得太多了。
徐世績、單雄信畢竟是寨里的人,下山個十幾天回來,搞個聚宴,沒必要全寨的大頭領都去參加,有些身在分寨的,或者那天有事在忙的,那晚便沒去參與。
今晚不同,寨中所有的大中頭領,只要是有頭有臉、有掌事的,全來了。
就在聚義堂內外,堂上設了席,堂外院中點起火把,搭起雨棚,也設了席面,內內外外,參宴的三四十人。絕大部分都是李善道此前沒見過的,如那邴元真、如另外兩個分寨的寨主等,黃君漢也來了。加上諸位頭領的隨護、僕從,何止二三百人!場面委實熱鬧。
各類山珍海味、佳肴美饌,流水也似地端上,一壇壇的好酒堆積如山。
翟讓養的歌舞伎,在堂上獻歌、獻舞助興;又有那耍百戲的,種種雜技、魔術炫人眼目。
喝到快三更時,雨下得大了,卻分毫不損眾人之興。
單雄信越發豪情,索性在雨中,又舞了一趟槊,引動滿場叫好!
這場酒,直喝到四更才散。
酒散之後,李善道陪著翟讓、徐世績、單雄信等,把徐蓋送還徐世績的住處。
宴席上的時候,翟讓等皆執子侄禮,輪流給徐蓋敬酒,徐蓋喝了不少,已然大醉。
徐世績、徐世感兄弟為給徐蓋擋酒,也喝了挺多,倆人亦醉了。
好在有劉胡兒和名「黑獺」的徐家諸奴,以及徐世績的一乾親從等在,這才安置下了徐蓋父子。翟讓、單雄信等也都喝多了,強自撐著送徐蓋的,見安置好了,都扶醉辭去。
李善道也要走時,一人叫住了他。
是徐蘭。
徐蘭當然沒有赴宴,在屋裡等到了現在,她雖非扭扭捏捏的小家女子,但適才翟讓、單雄信等在時,一則人多,二來都喝多了,酒氣熏天,故而她未有出來相見。這時出來了。
李善道什麼地位?今晚的這個軟腳局,要非徐蓋喚他和高丑奴參加,他壓根就沒資格上席,縱是如此,上了席,他和丑奴的席位也是最末,除了黃君漢與他寥寥說了幾句話外,其餘的那些頭領們幾無人理會與他,因此他基本上沒有喝酒,還清醒得很。
聽得徐蘭叫自己,他趕忙回身,亦不好去看徐蘭,下揖說道:「娘子有何吩咐?」
徐蘭說道:「李郎君,你阿兄除了家書一封與你,還托俺阿耶給你捎了些東西。你稍等片刻,俺將東西給你。」令身邊婢女,「去將李大郎給李郎君的東西拿來。」
婢女兩人,應了聲是,回去屋中,不多時,拿著兩個包袱出來,呈給李善道。
高丑奴接住了。
李善道說道:「有勞娘子,多謝娘子了!」頓了下,又道,「徐公今晚高興,多喝了兩杯。徐公素來強健,睡上一覺,料明日醒來,當應即無事了。若是病酒,飲些蜜水,也就宿醉可解。」
徐蘭笑了笑,說道:「俺阿耶好飲,種種醒酒的法子,俺自知曉。」
「是,是,娘子當然知曉,是我多嘴了。在下告辭。」
徐蘭叫劉胡兒送李善道出院。
出了院子,李善道請劉胡兒留步,與高丑奴還谷中去。
適才宴上,熱鬧非凡,此刻山路冷落,漆黑的夜色中,密密雨下,只一主一奴,兩個歸人。
高丑奴將兩個包袱盡夾左臂下,山路滑,怕李善道看不清路摔倒,右手拿著火把在前亂晃。
今夜的接風宴上,見到了寨中的各位大頭領,因閒著沒怎么喝酒之故,李善道大多時間都在觀察他們,頗有感觸,這會兒行路無事,便說道:「丑奴,今晚這軟腳局,你有何感想?」
「單公也不怕淋,三更天時,那麼大的雨,他在雨中舞槊,看得小奴目瞪口呆。不過,舞得是真的好!單公說等閒時,教小奴用槊,這好些天了,咋不再聽他提起?」
李善道啞然稍頃,笑道:「你不聞單公與徐公說的話麼?他分寨的部曲吃了秦叔寶的虧,估計接下來一段時日,他的心思都會放在找機會報仇上。丑奴,你這槊,且再等等再學罷。」
「秦叔寶,便是秦瓊麼?二郎要是不提,小奴差點就把這事給忘了。」
李善道說道:「什麼事?」
「二郎中午時不是問小奴,如何才能讓王須達等主動甘心地接受操練?小奴想到辦法了。」
李善道扭臉看他,驚訝說道:「你想到辦法了?甚麼辦法?」
山路上確是滑,就這一扭臉,沒看路,踩到了泥上,李善道險些便就摔倒。
高丑奴忙不迭地扶住他,「啪嗒」兩聲,卻是左臂夾著的那兩個包袱掉在了地上。
等李善道穩住了身形,高丑奴蹲下撿起包袱,已沾滿了泥,說道:「哎喲,哎喲,弄髒了!這包袱里也不知是甚,可別給摔壞了。」就要打開來看。
李善道劈手把包袱搶過,說道:「丑奴,包袱不重要。你快些說,你想到什麼辦法了?」
「單公說他分寨的人,吃了秦瓊的虧,那是不是……」
已不需高丑奴再說,李善道已知道了高丑奴想到的辦法是什麼,他拍了下額頭,打斷了高丑奴的話,說道:「當局者迷!他媽的,今天見到徐公後,無瑕分心,卻是送上門來的這麼個好辦法,我都沒有注意!」大喜笑道,「好,好啊!丑奴,這件事,老子記你一功。」
「郎君知道小奴獻的辦法是什麼了?」
李善道笑道:「是不是可假借張須陀之名,嚇唬嚇唬王須達等人,使他們甘願受我操練?」
「張須陀麼?哎喲,小奴想到的是秦瓊。還是二郎想得周到,也是,秦瓊只是張須陀帳下一將,若要嚇唬人,張須陀比秦瓊好用。二郎就是二郎,小奴不及。」
李善道收起笑臉,蹙起眉頭,狐疑說道:「丑奴,你近日與康三藏那老胡是不是見得多了?這老胡是個沒臉皮的阿諛貨色,你少與他見些。好好的一個痴漢,沒得被他帶壞!」
得了解決操練問題的辦法,李善道心頭大快,卻是與高丑奴開起了玩笑。
主奴二人,說笑間,已到谷外。
三個披蓑衣的漢子借高丑奴手中火把的光芒,辨認出了李善道,快步上迎。這三人正是輪到今晚值夜的三人。白天殺雞儆猴,敲打了一番後,成果還是不錯的。
李善道與這三人說了幾句話,才還谷內。
到了茅屋,打開李善仁送來的那倆包袱,一個包袱里是兩身衣服,一個包袱里是幾根人參。
衣服者,擔心李善道在山裡缺少換洗的衣物;人參者,擔心他在山裡吃不好,可以補補。
瞅著這倆包袱里的這些東西,李善道發了會兒呆。
這個李善仁,真是個忠厚老實的人!
讓他倒因此頗生慚愧,他和李善仁沒甚感情,到山上多半個月了,沒想起來給李善仁去封信。
「待將操練此事定下,挑兩個精細人,打發回縣裡,給他送封信吧。」
……
四更多天才睡,睡沒一兩個時辰,李善道就起來了。
洗漱了下,他去問候徐蓋。徐蓋酣睡未醒,徐世績和徐世感也都還在睡。徐蘭一早就起了。孤男寡女,不便久處,李善道很快就告辭了。出到院外,鼻尖猶留芳香。
中午,李善道吃過飯,又去徐世績住處,這次見到了徐蓋等,單雄信也來了,翟讓亦遣了翟摩侯來看望徐蓋,送來了幾大車的禮物,但徐蓋宿醉未消,精神不支,話沒說太久。
雨到下午,漸漸轉小。
臨暮時分,已是只零星小雨。
這端得是天公作美。
白天時,沒個由頭,不好與王須達等說操練的事,李善道正尋思,要不等到雨停,再置些酒肉,喊他們喝酒,等酒酣耳熱,好做話頭來講。即令秦敬嗣、焦彥郎等去山頂野市買酒買肉。
雨下了兩天,這百十漢子在窄矮的窩棚里憋了兩天,又潮又濕,展不開手腳,早就憋得壞了,一見秦敬嗣等拿著錢出谷上山,問知了是去買酒肉,不等酒肉買回,就都個個喜笑歡呼。
羅忠帶人燒起了灶火。
王須達命人去山澗捕魚,權算多個菜餚。
酒肉買將回來,火已燒得通旺,魚也捕到了十幾條,且抓了小半簍青蛙、泥鰍。
大傢伙兒有主廚的,有打雜的,有收拾泥地,鋪草蓆的,有點篝火的,有預備碗碟筷著的,更多的袖著手,在灶邊、酒罈邊晃來晃去,眼巴巴地等著開吃開喝。
夜色至時,滿谷篝火,酒肉飄香。
酒菜上齊,李善道舉碗說道:「連著兩天的雨,都悶壞了,今晚酒不限量,大家盡興喝!」
毛毛雨中,百十人轟然響應,都將碗舉起,一起幹了。
王須達、陳敬兒、羅忠仍如此前幾晚,先向李善道敬酒。王須達、羅忠因昨日部曲站崗之事,敬過李善道,主動自罰了三碗。李善道親熱地拽他三人坐下,推杯換盞,他三人漸酒意上臉。
酒過三巡,李善道忽停杯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