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崖底睡了足足兩個時辰,又獵了些野味充飢,這才不緊不慢地動身尋找出路。
而經過一天一夜的發酵,杜家二小姐遇襲,江世子為救人跳入斷崖一事早已傳得盡人皆知。
當夜幕再度降臨,帶人下斷崖尋找江世子的周公子又遲遲未歸,讓本就低氣壓的皇城籠罩在一片駭人的死寂中。
不等文武官員上奏當今聖上,聖上便已下旨徹查,並派兩百精銳下斷崖尋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裴清安作為與杜思薇有直接衝突的第一嫌疑人,府邸被圍住徹查不說,本人更是被當今聖上親自提審。
皇上對江緒風是心懷有愧的,當年他因為一時猜忌,策反了其父安王的副將,將人圍殺於南疆食人谷中,致使好好一個江家分崩離析,其母慕容氏更是在事後為夫出征,戰死於同一片食人谷,讓年紀輕輕的江緒風成為孤兒。
安王夫妻死後,他一直活在悔恨當中,恨不能將天上的星星摘下送給他們的獨子江緒風,光黃馬褂就賞了足足三件,那一塊免死金牌上足有十三字,本人可免死十三回,子輩可免死五回,孫輩可免死三回。
然,江緒風那孩子和他爹一樣是個老實的,性子清冷淡漠,與世無爭,只有在涉及身邊人利益時才會出手,除了無心仕途遲遲不願入仕,可以說是毫無缺點。
他盼江緒風入仕,子承父業,可對方若是想做個富貴閒人,他也願以國庫供養,只要江緒風能好好活著就行。
可如今,就連他這唯一期盼,也被無情地戳破,動手的還極有可能是他最看好的三子裴清安。
他對不起安王夫妻,他最看好的兒子對不起安王獨子,笑話,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這天夜裡,一夜風雨飄搖,暗流涌動。
次日清晨,城門方打開,周家的馬車便緩緩駛入京城。
饒是江緒風一行行事再低調,早起的百姓也憑藉馬車上周家的木牌及馬車行駛的軌跡猜出內里坐著何人。
周公子肯定在馬車內,那江世子呢?
不對,以周公子和江世子深厚的兄弟情,周公子找不到江世子不可能回來,那麼,馬車內的江世子究竟是死是活呢?
「周公子!」有安王早已卸甲歸田的舊部追著馬車跑,一面跑一面高聲道:「世子爺可找到了?世子爺可還安好?」
「甚好!」江緒風抬手掀開車簾,沖追著馬車跑的坡腳中年男子報以溫和的安撫笑容:「陳叔莫要憂心,快回吧!」
見到活生生的江世子,沿途引頸圍觀的百姓長出一口氣,被喚作「陳叔」的中年男子亦是停下腳步,欣慰地抬手抹淚:「活著回來就好,活著回來就好,安王殿下,可是您在天之靈庇佑著世子爺?」
待馬車碌碌行至安王府,江緒風平安回京的消息已然傳入宮中。
得知安王獨子無恙,皇上長出一口氣,原本冷肅威嚴的面上瞬間盈滿笑容:「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聲落,他眼角餘光瞥見跪在地上的裴清安,當即抄起桌上奏摺,重重朝他頭上砸去:「你這逆子!」
裴清安不敢躲閃,生生受下這一擊,很快,他額角滲出汩汩鮮血。
「陛下……」一旁侍候的大太監上前一步,想要為懷王開脫,被皇上一眼瞪了回去。
皇上緩緩站起身,大步走到三子身前,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他:「老三,朕告訴你,你最好祈禱杜家二姑娘沒事,否則,你就等著受罰吧!」
「父皇?」裴清安猛然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向父皇:「那杜思薇到底有什麼好,您明明見都沒見過她,為何也護著她?」
末了,不待父皇做出回應他便激動道:「兒臣昨夜便說過的,那小女子言行跋扈,目中無人,雖平日裡鮮少出門,可私下裡不知樹敵幾多,您為何就認定是兒臣害的她?」
「朕如何認定不重要,關鍵是緒風他是如何認定的!」皇上睨著三兒子涼聲道。
聞言,裴清安垂於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手背上本就凸起的青筋如吹了氣的皮球般鼓起,似乎隨時變會爆開。
他垂眸斂去眼底陰鷙神色,語氣卻依舊不忿:「爹,兒臣才是您的兒子,江緒風他不過是朝臣遺孤,為何您待他遠勝於您的孩子們?」
「是,安王忠烈,精忠衛國,安王妃亦是巾幗英雄,可江緒風此人並未繼承他們的優點。」
「他明明有一身好武藝,卻扮豬吃老虎,遲遲不願入仕,平日裡又與武將們過從甚密,還有一掌握天下大半錢財的姨夫,其心思,如古井難測。」
「緒風藏拙圖的什麼朕不確定,倒是你的小心思朕看得真切!」皇上說著,抬腳一腳踹在三子的心窩處。
裴清安身子向後一晃,很快又跪正身體,咬牙一言不發。
「打小你就掐尖要強,毫無容人之量,我原以為你長大了會有變化,如今看來,你哪裡是變了,分明是學會了偽裝!」皇上厲聲喝罷,又往三子身上踹了一腳,這一回,踹的是他的肩膀。
裴清安跪在原地巋然不動,低垂的眸子裡是如火般跳動的仇恨與憤怒。
不公平,這世道真真是不公平!
他打小嚴於律己,卻被罵掐尖要強,同樣的事當年還未殘廢的大哥做起來卻是得父皇無盡的喜歡和誇讚。
比不過身為嫡長子的大哥也就罷了,為什麼他連一個朝臣之子都比不上?
「老三啊老三,你就在這裡跪著吧,若朕查出此事與你無關,朕自會放你回去,若與你有關……」餘下的話皇上沒說完,只是眸光深深地覷了親兒子一眼,抬腳朝御書房外行去。
「皇上,皇上!」大太監小跑著跟上,恭恭敬敬道:「您這是要去哪?」
「安王府!」皇上沉聲道。
「擺駕安王府!」大太監高聲唱響,下面的人立即動了起來。
裴清安緩緩抬起頭,回首看向父皇離開的方向,眼底是濃厚得幾乎化不開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