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茬大概是過不去了。
北辰衡這樣想著,忽地又問道:
「太爺爺。你不是說她在寒暑間也會來這看看嗎,怎麼我一直沒看到她的身影。反而是您老是屁顛屁顛的跑到那邊去。」
「什麼叫屁顛屁顛的跑過去,要不是那丫頭想我,我會過去嗎!」老爺子沒好氣的白了北辰衡一眼,嘴裡念叨著,回答了他的問題:
「那丫頭以前還是經常會過來的,至於現在,還不是因為你小子。他爹覺得要防著你,覺得你小子居心叵測,不敢讓芽衣來了。」
老頭子用一種調笑的口吻說著,一再的讓這個話題顯得輕鬆。
可北辰衡卻從對方的眼角中看出了別的一些東西。
的確是因為自己,不過不是因為老爺子說的原因,而是因為自己敏感的身份。
只是,北辰衡對此其實並不在意。
【十四歲,在老頭子的指導下,你的劍道得到了進一步的精進。而那柄老爺子打造的詔刀「魑」也發生了某種變化,它開始具備了些許銘文真言的特性。】
【你向老頭子請教了這方面的變化,他只說興許是因為你自身的特殊性,你的氣血蘊養了這柄詔刀,或許在將來,你無需借用惡神之軀,便可驅使那高天原的神業。】
【不過,伴隨著時間的流逝,老爺子的精氣神也減了些。他每天還是按時的鍛刀鑄鐵,遛著家裡的兩條土狗,閒下來的時候就照常在街上和這裡還活著的老東西們嘮嘮嗑。】
【他說,作為普通人的他是喜歡年輕女孩的笑聲和那光滑的皮膚和那香香的味道,可真讓他選,他還是願意待在老傢伙們的中間,哪怕他們聞起來是木柴般腐朽的味道。】
【其實有時候他那樂觀的心態讓你覺得他還很年輕,可實際上,他已經一百多歲了。】
【終於在某一天,這個不正經的老頭子再一次做出了讓人困擾的決定。他要借刀,借出那柄雷電家系的詔刀「鳴」。】
【因為他覺得,自己的時間差不多了。趁著還能握的住刀,再去斬一尊惡神,到時候走的熱烈,走的敞亮,不用在這海邊小鎮腐朽著死去。】
【雖說大多數人都勸他放棄,覺得這行將就木的年紀,做出這麼荒謬的決定,是在給雷電家添麻煩。】
【可這執拗的老頭子就是這麼個倔脾氣,如果自家不借刀,他便自己鑄刀,再鑄一柄同惡神有一戰之力的戮神詔刀。】
【最後,雷電忘川守龍馬選擇妥協,將家族的詔刀「鳴」歸還於了他的父親。並且對著雷電家系以及尚存的另外十家承諾,若是老家主並未回歸,他會親自前往戰區,收屍,歸刀,若他不行,下一個便是他的兒子雷電忘川守鳴神,若是他的兒子不行,便是身後雷電家系所有的直系劍士,直到雷電一脈的血流干,詔刀「鳴」也不會流落在那惡神巡肆之地。】
【可三日後,那柄詔刀「鳴」卻安然無恙的回歸了,同樣回來的,還有一個獨臂的老頭。他罵罵咧咧的踏進雷電家系的宅邸,對著那些一看就準備給他辦喪事的晚輩就是一陣痛罵。】
【他也不管別人的喜悲,張揚的念叨著,該登報的登報,該慶祝的慶祝,抓緊安排人來採訪,明天的新聞版面上必須出現他的頭像。】
【他也沒管什麼斷臂,什麼之後的事,至少在這兩天,必須是歡欣和熱騰的。】
【事實也確如他所期望的。即便是遠在雷電家系祖地的你,也在這幾日的早晚間新聞上看到了老爺子的身影,雖說少了條手臂,但你卻覺得他比那個遛狗,鍛刀的老頭騷包了許多。而當天的報紙上也的確刊登了一期有關他在這遲暮之年斬殺一尊惡神的頭條。】
【每個人都抱著不同的心態去面對這場謝幕演出,或是受其鼓舞,或是因其哀傷,或是對此不解。】
【可對你而言,一切依舊平常。沒準三天後,這座小鎮上又會多一個遛狗的老頭。】
【事實也的確同你所料的一致。三天後的黃昏,他回來了,只是相較於之前蒼老了許多,可他依舊愛笑,眯著眼睛,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老頭。】
【為了迎接英雄回歸。你親自下廚炒了一份炒麵,為他接風洗塵。結果老頭子吃著你的炒麵,卻嫌棄這排場有點磕磣,嫌棄炒麵里的蘿蔔絲和菠菜絲切的有些厚。】
【你也沒說什麼,只是如往常那般在他的指導下做了劍道訓練,直到深夜。這個作息一向規律的老頭子罕見的沒有休息,反而在結束了劍道指導後,想到了去海邊坐坐。】
【你對他放心不下,便跟著他來到了海邊。】
【你們在海邊坐下,聽著夜晚海水退潮的響動,老爺子挑起話題,提起了自己年輕時的故事。】
【你是一個很好的聽眾,老爺子也樂於將這些故事分享給你。期間,老爺子說是想吃夜宵,於是你便又去炒了一份炒麵,還按照他的吩咐,從家中取出了他珍藏的燒酒。】
【這一次,你的蘿蔔絲和菠菜絲切的格外標準,但老爺子吃了兩口便又嫌棄你做的有點咸了。不過他最後還是解決了整份炒麵,並且喝完了整瓶燒酒。】
【你們便這樣一直坐著,直到海水的潮汐再次涌動,海平線上再次泛起了金色的餘暉。】
【他笑著指向了太陽,道:「你看,太陽又升起來了。」】
【你的目光伴隨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海平線的確被溫暖的白光所包裹,在你的眼中,那抹白光吞噬了半邊天空,以至於那輪天頂的黑日也在此刻變得柔和......】
【當你回過神時,老爺子依舊保持著原本的姿勢,不再言語。你看著,只是默不作聲的收拾了碗筷和空燒酒瓶,輕聲道:「下次會少放點鹽的。」】
【一天後,他的葬禮在這座小鎮舉行,是喜喪,需要大辦,按照他的性子,葬禮的排場也格外的大。而雷電家系的直系成員基本也都前來參加了這場葬禮。】
【而你也被允許以老人直系親屬的身份參加這場葬禮。】
小鎮上唯一的禮堂內。
所有人都穿著肅穆的黑色正裝,禮堂內擺滿了冷色調的鮮花。
禮堂內演奏著平緩的哀樂,時不時的,還能聽到一些人低聲的啜泣。
喪禮的主持在禮堂的上首誦念悼詞,北辰衡安靜的在下方聽著,循規蹈矩的進行著喪禮的儀式。
喪禮一直持續到了深夜。
他注意到,那個女孩便一直在禮堂內跪到了深夜。
雷電·忘川守·芽衣,七年未見,她的確出落成了一個清麗的少女,若不是對方始終被雷電家系之人簇擁著,北辰衡甚至都無法認出對方。
一天的時候,芽衣自然也認出了這個七年前見過面,太爺爺也經常提起的男生。
只不過,兩人之間依舊保持著點頭之交。
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了深夜。
北辰衡一直忙著喪禮的事情,從火葬場到靈堂、到墓地一直沒有停歇的功夫。
等到夜裡,他重新返回靈堂時,才發現那個女孩在這跪了一整天,麻木的跪著,沒有其它任何的動作。
北辰衡看著,默默的來到她的身邊。
她沒有說話,而北辰衡則主動開口道:
「以前小的時候我不理解,為什麼喪禮會這麼的麻煩。明明在親人逝去的時候,被悲傷包裹的自己根本不想做任何事情,甚至就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可後來我明白了,當你投身於那些滿滿當當的安排時,你會沒有時間停下悲傷。而等完成所有的安排後,你會發現,自己已經能夠獨自面對那份悲傷了。」
「葬禮的意義,一方面是為了哀悼逝者,一方面,也是為了拯救生者.........走吧,快要到燃放引魂燈的時間了。」
北辰衡看著雷電忘川守芽衣那黯淡的眼眸,不知她是否聽進了自己的話。
只是在他起身準備離開時,耳邊終於傳來了一聲低不可聞的: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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