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塵之人肉眼凡胎,自然看不見追趕在羅河東身後的七八個少女的冤魂的殘影,他們都在竊竊私語,說羅河東是聽信了歹人的讒言,意圖殺害神女,才最終承受不住自己內心深處的恐懼,所以在如此這般的瘋癲了。
我聽著那些七嘴八舌,感覺自己就像背了黑鍋,但也不能開口解釋,以防引起百姓的恐慌。
於是只能抿了抿嘴唇,什麼話都沒有說出口。
雪千城輕拍我的肩膀,垂眸搖頭,告訴我凡塵之人壽元不過百年,這樣的事情,他們或許只要個幾年的光景,便能被遺忘或者被其他事情代替,我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我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因為如今在我的眼中,羅河東的這副模樣實在是他咎由自取。
殘害少女們的性命之時,他便應該要做好被冤魂索命的準備。
現下,這些少女們的冤魂不過是嚇一嚇他罷了。
但我沒有想到,少女們的怨念已經積攢太深,對羅河東的恨意令她們執念太過,無法轉世投胎,重入輪迴,再加上之前被困在清水仙女祠中時日太久,三魂七魄已經變得不再完整,所以滿心裡只剩下仇恨。
顧小憐這樣飽受折磨的時日才短短三年光景,便已被磋磨得成了惡鬼,那些更早一些死在羅河東手中的少女,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以,那些少女的怨魂追在羅河東的身後,如同群狼一般,有計劃地將羅河東趕向了清水河的方向。
等我同雪千城一路跟到清水河岸邊的時候,羅河東已經神志不清,就連看見我和雪千城就在他不遠處的地方,也只會恐懼地哆嗦著,沒有意識到自己需要向我們求助。
那些少女的怨魂將他團團圍住,一個又一個地沖他做著鬼臉,當然,是真正的鬼臉。
她們當中,皆是青面獠牙、血肉模糊,有當年被羅河東掐斷脖頸的少女冤魂,直接撕扯下自己的腦袋,提在自己的手中,「咯咯」的沖羅河東怪笑著。
還有一個,大約是被羅河東捂住口鼻,窒息而死的,一張臉猛地向前,七竅中流出紫黑色的血液,噴了羅河東一臉。
普通人如何能夠承受得住這般駭人的手段,羅河東當即便雙眼無神,似是嚇破了膽,從嘴裡流出一些墨綠色的液體,渾渾噩噩地自己向清水河中走去。
我上前一步,想喚醒羅河東被冤魂們控制的意識,卻被雪千城一把攔住,搖著頭道:「這是他自己的命數,因果往復,不能干擾。」
就在這時,顧小憐飄了過來,等到了近前後,抬手將自己臉上血淚擦乾淨,又收起滿嘴的尖銳利齒,恢復成之前與我相處的模樣,微微一笑,道:「多謝神女,毀去清水仙女祠,拯救清水河,讓我們重見天日,重獲自由。」
我點點頭,道:「羅河東他……」
「在度朔山下時,我曾偷偷跟在你們的身後,進入冥界,於望鄉台的三生石處,看到了我的結局。」顧小憐輕輕嘆息,繼續道:「那上面,記錄我會變成惡鬼,同那些被羅河東殘害的姐妹們一起向他索命,我們的魂魄不再完整,反正也入不了輪迴,又心懷仇恨與怨念,心結不了,遲早會變成幽魂的。」
「可如今你們這樣……」我有些不忍心繼續說下去,但卻看著已經走進清水河中,將自己溺斃的羅河東的屍身,十分惋惜,道:「如今你們化作惡鬼,要了他的性命,遲早要被冥界的鬼差捉拿歸案,受盡冥界刑罰,若是……」
「若是我們放過他,那我們這滿腔的仇恨要如何釋懷呢?」顧小憐打斷我的話,撇撇嘴,似有委屈,但仍舊倔強地強撐自己的情緒,與我繼續訴說:「放過他,留在世間不入輪迴,遲早變成遊魂灰飛煙滅,卻被心中仇恨折磨;殺了他,報了仇,大家釋懷,去該去的地方,受該受的刑罰,心裡卻是自由自在了。」
顧小憐的話沒錯,無論如何選擇,她們都不會再有來世了,倒是報了仇,更加大快人心了。
這樣的結局,是顧小憐她們自己選擇的,也是羅河東應得的。
至此,我便也無話可說。
顧小憐感激地沖我微微一笑,那些在清水河岸邊的少女們的怨魂正在向她招手,她們決定,自己飄去度朔山,心甘情願被鬱壘的猛虎吞吃掉,倒也算是轟轟烈烈了。
我很佩服她們的勇氣,也惋惜這群無辜受害的生命,雪千城伸手輕輕撫上我的後背,安慰道:「她們心愿已了,不論有沒有來世,想來她們如今應當是開心的,你也……不必太過自責。」
其實我並不是自責,只是想起那時在度朔山上,鬱壘曾出言提醒,小心顧小憐這隻惡鬼,我竟是絲毫都未察覺到,若是那時候有所察覺……
罷了,人各有命。
就算顧小憐能夠放下仇恨,不再介懷,我也想不出要以如何的言語去勸說她,畢竟那些痛苦的事情,是發生在顧小憐的身上,而非是我。
捫心自問,如果有人如此害我性命,我又能多大度呢?
顧小憐她們離開後,渡罹便在清水河上出現了,依然是先看到漩渦,再見她抬腳踏出。
「呦——這是……來接我的?」渡罹踏水而來,順便將羅河東的屍身撈上來,扔到我們的腳邊,問道:「怎麼?又出事了?」
我搖搖頭,便是並不是如此,羅河東的事情我也不想再多做解釋,等來日渡罹返回冥界,撐船時遇上羅河東,自己詢問便是。
「你去了不過半日,可找到孩童昏睡的原因了?」我岔開話題,揪過渡罹的衣袖,看到裡面被她帶走的五個孩童的魂魄完好如初,倒也放下心來,於是便繼續問道:「時間不夠的話,你要不再去查探一番?」
「足夠了,我只在三生石處看了三個孩子昏睡前發生的事情,就找到了……原因。」渡罹輕咬下唇,輕輕嘆氣,道:「這件事情有些複雜,並且要著手處理起來,也有些難度,冥界幫不太上什麼忙,還是要靠你們自己。」
「靠我們?」雪千城也有些疑惑,問道:「不是遊魂作祟?」
「不是。」渡罹搖頭,說得斬釘截鐵,擔憂道:「是妖獸。」
末了,她又多加一句,道:「是一隻極難對付的妖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