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叫做李秀蓮,從小就在清水鎮長大,後來嫁給了王小虎的父親王年富,兩個人男耕女織,日子過得還算不錯,並且養育了不少的孩子。
李秀蓮說,王小虎的上面還有四個哥哥和三個姐姐,王小虎是她年齡最小的孩子,當時他們在清水鎮算得上是人丁興旺的大戶人家,人口最佳繁盛的時候,可以做到四世同堂。
不過,在清水鎮的這些日子,除了王小虎,我並沒有見到過李秀蓮的其他親人,於是便心中起疑,一個人口繁盛的家族按說應該都是合住在一起的,就算有分家的想法,那也不至於讓自己的老母親一直待在一個兒子的家中,大家都要輪著盡孝才是。
我暗暗察覺,這當中或許有什麼不可言說的秘密,於是便順著李秀蓮的話問了一句:「後來呢?」
「後來……」李秀蓮頓了頓,眼睛中有些恍然失神的感覺,伸手摸了摸懷中的小白狗的腦袋,再繼續道:「後來,我的老伴兒先一步離世,那個時候我才不到五十歲,雖然已經有了成年的孩子,但是小虎還有他的一個姐姐和一個哥哥仍舊都是孩童,我的那些孩子們,實在是……不夠孝順……」
李秀蓮說得很是委婉,大約也是不想太過責怪自己的孩子,但是心中又是憤恨不平的,她那些成年的孩子們沒有負起責任,任由她帶著三個孩童,過著清苦的日子。
一個女人和三個孩子是很難活下去的,所以到最後,李秀蓮只養活了王小虎一個人,另外兩個孩子,哥哥因為受不住飢餓,在飯館裡偷吃,被人捉住後活活打死,姐姐則因為出落地越來越漂亮,就被路過清水鎮的一群人販子,拐走不知去向了。
從那時候開始,李秀蓮就不管到何處去,一定都要找一根繩子,將王小虎綁住,另一頭則緊緊攥在自己的手中。
可還是孩童的王小虎哪裡知道,這是一個母親接連喪失兩個孩子之後最無奈的做法,他天天只想著如何擺脫來自母親的控制,所以他與李秀蓮的關係也算不上太好。
我暗暗想著,這樣的事,似乎並不能怪到哪一個人的頭上。
要怪的話,好像是能責怪命運的安排。
後來,王小虎在一根繩子的牽絆下長大了,因為這根繩子,他沒辦法在學堂里念書,也沒有跟著能工巧匠學到一點技術,只是日日跟在李秀蓮的身後,學會了種地,勉強溫飽。
於是,他越來越覺得是李秀蓮讓他過上如今勞碌並且清貧的生活。
王小虎其實也帶著李秀蓮去尋過他其他的哥哥姐姐,但無一例外都是被掃地出門的結果,不論那些哥哥姐姐的日子好過難過,他們都不願意接受這對孤兒寡母。
王小虎狠了狠心,想將李秀蓮扔在遠處,任由她自生自滅,但卻看著李秀蓮徘徊在一處糖人攤子前,掏出身上僅有的一文錢,好說歹說,讓攤主給了她一個做壞了賣不出去的糖人,說要給自己的小兒子帶回去。
所以,他還是沒能狠得下心。
他拿著李秀蓮給他的糖人,吃在嘴裡很不是滋味。
我聽著李秀蓮絮絮叨叨,很多事情都說得前言不搭後語,雖然不能確定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如同她所說,她就是故事中的苦命人,但總該有八九分是可信的。
講到快天亮的時候,我才將將聽她說起給王小虎討庚娘做媳婦的那一段,我也確然沒有什麼耐心了,於是決定催促一下,道:「那婆婆,這小白狗您是怎麼撿來的?」
「小白狗?」李秀蓮一愣,然後垂眸開始思考,似乎在尋找著關於她和小白狗的回憶,最後眼睛一亮,咧嘴笑著道:「你是說小乖呀!它可乖可聽話啦!」
李秀蓮一臉自豪,全然已經忘記了剛剛自己還在悲傷地回憶她的不孝順的孩子們,轉而又摸起了小白狗的腦袋,這一次,她說起小白狗的事情來,心情似乎都好了起來。
李秀蓮九十多歲的時候,曾經被王小虎用背簍背著,放在了一處毫無人煙的荒山深處。
王小虎給她留下了幾張麵餅和一罐清水,便謊稱自己還有事情要做,等完了事就會來接她。
這種事情在凡塵的村鎮中十分常見,上了年紀依舊身體硬朗的老年人會被家裡的年輕人,尤其是已經有了下一代的年輕人所忌諱,因為怕老人太過長壽,會爭走自己或是小孩的壽命,所以有些老人根本做不到壽終正寢。
王小虎所說,等辦完事情就來接李秀蓮,那大概是過上一段時間,李秀蓮在荒山中彈盡糧絕,卻又走不出去,只能無奈接受死亡的時候。這段時間短則三五日,長則月余。
總之,是一定要讓老人無法再繼續活下去的一段時間。
李秀蓮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王小虎走時,她大概已經知道了自己即將被餓死的命運,但她卻沒有責怪自己的兒子,而是將王小虎留下來的麵餅中的一張交到了王小虎的手中,叮囑他路上不要耽誤吃飯,否則便要沒了力氣。
王小虎就算再狠心,看到自己的老娘都已是臨死關頭,卻還擔憂著自己是否餓著肚子,心裡便泛起一陣酸澀。
但是卻又不得不將自己的老娘甩下,因為庚娘在家中發了脾氣,說是人老了就是要離世的,他們這幾年雖說不是大富大貴,但日子過得不錯,夫妻感情又好,為何卻總是懷不上孩子呢?
於是,王小虎就不再猶豫,將李秀蓮遞給他的那張麵餅揣進懷裡,狠下心,轉頭便離開了。
李秀蓮既然已經知道自己將要離開人世,所以便飯也不吃,水也不喝,只等著自己儘快死去,好讓兒子兒媳寬了心,好好過他們自己的日子。
李秀蓮背靠著樹幹坐著,傷心欲絕的時候,發現自己對面的草叢裡傳來一陣「簌簌」聲。起初,她以為是這荒山中的野獸,正巧聞著味兒便找了過來,要啃掉她這一身老骨頭。
她也沒有要躲起來的意思,一是自己的腿腳不方便,即便想躲,那估摸著剛從地上爬起來,便要被野獸咬掉自己的屁股;二是她原本也不想躲,被野獸吃掉,還能給自己的兒子省掉一副棺材錢。
卻不想,那「簌簌」聲卻並不是什麼野獸,待那草叢被扒開,便見一個白色的毛茸茸的小狗正好奇的打量著她。
小白狗並不怕人,搖著尾巴靠近李秀蓮,用腦袋拱了拱她的包裹,李秀蓮這才明白,這小白狗是在向她討食,於是便從包裹中拿出一張麵餅,撕下一角遞到小白狗的跟前,那小白狗果然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她又從罐子中倒出一些清水,捧在手心裡讓小白狗舔食乾淨。
最後,小白狗吃飽喝足後便搖頭晃腦地離開了。
李秀蓮當時便有些想嘲笑自己,都已經死到臨頭了,居然還有心思照顧起一隻畜生來了。
聽到這裡,我便覺得有些奇怪,忙問道:「小白狗吃飽就走了?那它……」
我指了指李秀蓮懷中的那一隻小白狗,表示難道這不是同一隻?
李秀蓮又笑了起來,拍著小白狗的腦袋道:「因為,它又回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