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3章 亂戰(上)
五月二十二日的善無,有點前年廣武之戰的意味了。
所不同的是,豆陵部沒有主動進攻,只是分派騎兵,四處監視。
金正立營於南山之上,當機立斷派出兩支部隊從城西、城東兩個方向遷回,試圖繞至敵後方。
東路衝到一半就退回了。
地形開闊之處,敵騎四面八方圍來,先與羯騎交戰。
左飛龍衛府兵下馬結陣。
但索頭並不與他們交手,只攻擊羯騎,連沖兩次之後,將其迫退,然後一部騷擾列陣前進的府兵,一部繞後,襲擾府兵的駐馬處,試圖掠奪他們的馬匹。
金正果斷派出第二批府兵,劉閏中亦派出第二支騎兵迎戰,索頭沒有過多交鋒,迅速脫離接觸。
金正看了半天,道:「索頭在拖延。」
劉閏中也看出來了,道:「許是在為老弱婦孺斷後,善無城內應沒多少人了。」
「竇勤父子身為一路統帥,遂巡不進,可耶?」金正問道。
劉閏中沉默了下,道:「都督卻有所不知。草原打仗就這個樣子,打得過就如群狼圍獵,四面八方撲過來,狠狠撕咬;打不過就四散而逃,尋找戰機。至於會不會破壞整體戰局,那就要看單于威望如何了。單于威望高,自然無人敢隨意退卻,單于威望低,那就怪不得其他人了。此與中原迥異。」
「在善無城下廝殺,賊騎優勢太大,府兵亦難以獨自力戰。與其這般糾纏,不如一一」金正死死看著破敗的善無城牆,道:「眼看要入夜了,不如派一支兵馬趁夜攻打城池,你部亦主動出擊,
夜襲敵騎。沖不動不要緊,動靜鬧大了就行,越大越好。」
「都督你這是—————」劉閏中似乎想到了什麼,大驚失色。
金正沒有多說,只道:「把戰場上的傷馬、死馬拾一番,熏點干肉出來。」
吩咐完這一切後,金正找來了之前立功的拓跋六狗。
他和許藝一起逃了回來,傳遞了重要軍情,
許藝受傷,這會跟著重部隊行軍,六狗除了鼻青臉腫之外,無甚大礙,繼續隨軍當斥候、嚮導。
「梁王都知道你的名字了。」對這種勇士,金正難得和顏悅色,笑道:「說『六狗」二字太難聽。」
拓跋六狗也是機靈的,立刻問道:「大王要給我賜名?」
其實,他的名字叫六狗,沒有姓。
拓跋這個姓還是跟著氏族頭人得來的。
頭人原本是拓跋氏分支中的分支中的分他下令整個氏族三百餘戶統統以拓跋為姓,六狗這是被批量賜姓。
「大王說你投過來沒多久,就忠勇恭順,立下大功,故賜名『拓跋思恭」,你覺得如何?」金正問道。
「多謝大王賜名。」拓跋六狗喜道。
「你可熟悉這一片山嶺?」金正問道。
「東邊算是熟稔,西邊只來過幾次,不算很熟。」拓跋思恭老實答道。
「無妨,我還有其他嚮導。」金正笑道:「準備準備,入夜後跟我走。」
說罷,金正再不理會他,開始吩咐眾軍士交出乾糧,湊出三千人十餘日份的。
至於被拿走乾糧的人,沒辦法,先吃馬肉頂幾天吧,待輻重部隊抵達再說。
當天夜裡,金正親率三千兵,一人雙馬,先向南撤離戰場,然後向西遷回,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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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日晨,一支正在行軍的隊伍突然停了下來。
兩側山嶺之上爆發了激戰。
那是在山間巡視的隊伍與偷襲而至的敵人遭遇,倉促之下交戰。
山下得知之後,立刻停止了前進。
還是老辦法,用糧車堵住道路,防止敵騎前沖。
府兵部曲留守驛道河谷之中,隨軍的三千多府兵第一時間上山,往雙方交戰地點殺去。
片刻之後,車隊後方又殺來千餘騎,奔行之中箭如雨下。
一部分烏桓丁壯奮起反擊,另一部分則迅速後退,甚至往車底下鑽,他們是真沒什麼戰意。
反倒是府兵部曲還能拿弓刀比劃之下,借著大車的掩護,艱難地與敵方騎射手相持。
幾乎是在同時,有些山嶺間有敵兵衝破阻截,往山下殺來。
隨軍的兩干羯騎分作數股,往各個方向出擊,拼死攔截,
雙方無數人馬混戰在一起,亂作一團。
徐朗站在一輛馬車上,一邊遣人捕殺試圖潰逃的烏桓丁壯,一邊指揮府兵及其部曲四處堵漏。
殺了半天,雖然傷亡不輕,但局勢稍稍穩定了下來。
戰鬥過程中,他們捕到了幾名敵軍俘虜,拷訊之後得知,他們歸竇勤統率,奉命南下,利用熟悉地理的優勢,間道而出,襲殺重部伍,以斷大軍後路。
至於南下之兵有多少,說實話這個人也不太清楚,有說兩千的,有說三千的,莫衷一是。
徐朗聽完,暗呼還好,只來了這麼點人。
其實,這個時候斷後路,作用已經不大了。
除非他們能堵截住自武周川方向而來的代國之兵,不然的話,金都督怎麼著都不會被斷了補給。畢竟自中陵川源到善無,路程不算太遠,善無到武周鎮,亦不過七八十里,竇勤施此計,只不過是無奈中的無奈罷了。
遐想之間,河谷中的戰鬥愈發激烈。
雙方殺聲震天,肆意揮灑著熱血。
糧車之上,不斷有下馬的敵騎攀登上來,又不斷有府兵部曲將其戳刺而下。
府兵部曲來不及高興,很快就被不知道哪飛來的箭矢射倒在地,
糧車之外,屍體層層疊疊,幾乎鋪得與糧車齊平了。無數索頭踩著屍體,吶喊著衝上來,很快又被擊退。
偶爾有十餘索頭衝進車陣內,府兵部曲抵擋不住,四散而逃,很快又被趕過來的府兵穩住局面河谷中漸漸升起了幾道煙塵,
山谷狹窄,車隊蜿出去好幾里,重部伍不得不分成了十餘股,各自為戰,有的在激戰良久之後,落於敵手,或者烏桓人直接潰散了,為索頭輕鬆奪取。
他們抱來了薪柴,引起大火,將糧車付之一炬,
徐朗沒有太過慌張,而是四處調遣人馬,來回救援,一邊驅殺下馬步戰的索頭,一邊滅火。
雙方大戰了半日,被索頭燒毀的糧車不過四百餘輛,損失尚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與損失的糧食相比,潰散、死傷的人員倒是不少,讓他惱怒無比。
尤其是那些烏桓人,壓根不想給晉軍賣命,戰鬥一起,只有少部分敢於力戰,絕大多數躲藏,
潰逃,被燒毀的糧車也主要是他們負責的區域。
午後,許是索頭自身傷亡不小,許是他們覺得騎兵下馬步戰太虧了,最終慢慢脫離接觸,消失在了地平線上。
徐朗這才鬆了口氣,下令檢點損失。
第一次與索頭正面廝殺,讓他感慨良多。
第一個感受是府兵確實比禁軍厲害,厲害多了!
常年累月吃好喝好,錘鍊武技,再經常以防為單位集體操練,每年還有幾次大規模會操,多年下來,戰鬥力非常強悍。
第二個感受是索頭也很能打。
作風野蠻,敢打敢拼,明知下馬步戰對他們不利,卻還是遵令而行,這比當年匈奴治下的部落凝聚力高多了,也團結多了,難怪拓跋鮮卑能屢次大勝匈奴,敗戰次數微乎其微。
第三個感受是選好一個有利於己方的地形,實在太重要了。
他不敢想像這會如果身處一望無際的平坦草原上會怎麼樣,恐怕會打得十分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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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館縣外,鐵騎驅馳,萬馬奔騰。
一支運糧隊在曠野中被包圍。
鋪天蓋地的騎兵圍了過來,衝到近前,一字排開,橫向疾走。
霧時間箭如雨下,車隊的役徒、馬夫、馭手及少數護兵狼奔豕突,中箭倒斃者不計其數。
反擊卻寥寥無幾,不多的府兵部曲出身的弓手很快淹沒在了如飛蝗般密集的箭雨中。
只半個時辰,這支由五百輛馬車組成的輻重隊伍就全軍覆沒,三萬解糧食為敵軍奪取。
賀蘭藹頭看得暢快無比,於是親率萬餘騎抵達了陰館城外,一個突襲,擊潰了正在轉移的劉閏中部牧人,並拷打盤問,試圖問出其他放牧地點,以便將其牛羊馬匹盡數掠走。
陽穀龍府長史張綏站在城頭,有些緊張。
他手頭就六百府兵,外加六百部曲,算是比較能打的。
城外滿滿當當堆了無數糧車。
敵騎來得太快。
游騎剛剛回報敵情,張綏就意識到不妙。
第一時間下令把能搬的糧食都搬進城內,同時派信使緊急召回了一支剛出發沒多久的運糧隊,
並通知另一支從雁門關出發的糧隊立刻回返,暫時不要來陰館了。
做完這一切後,遣人飛奔各處,通知正在野外放牧的羯人老弱帶著牲畜轉移,別讓敵人輕易找到。
他已經做到了一切他所能做的。
陰館城內糧食堆積如山,器械到處都是,萬不能為敵所破,否則這股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敵軍就有充足的轉戰各處的本錢了。
「把器械都取出,一一分發下去。馬夫、馭手、役徒人手一件,給莪粗粗整頓一下。值此之際,所有人都要上陣斯殺。」張綏吩附道。
「長史,那些器械是要送到金都督那裡的。」有人提醒道:「遺失或用壞了,以金督那脾....
「管不了許多了。」張綏說道:「我們是府兵,戰爭結束後,金督還管不了咱們,依令而行吧是。
張綏感到腹中飢餓,於是讓人端來粟米飯,一邊吃,一邊看著城外的敵軍,竟是不下城頭了。
當天午後,雁門關外出現了一面「邵」字將旗。
左驍騎衛三千府兵甩開部曲,疾馳出關,往陰館方向前進。
在他們身後,銀槍右營等部隊正浩浩蕩蕩通過西陘山諸隘道,至山下集結。
這一仗,所有人都被金正調動著節奏,或亡命趕路,或一通亂戰,敵我雙方皆前後脫節,猝不及防。
如果罵人能死的話,金正這會已經死了不下十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