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歷史軍事> 晉末長劍> 第943章 眾望所歸

第943章 眾望所歸

2024-11-28 23:20:12 作者: 孤獨麥客
  第943章 眾望所歸

  雞鳴一聲之時,拓跋思恭就從榻上一躍而起。

  胡亂抹了把臉後,便急匆匆地推開院門,嘿嘿傻笑起來。

  院中有幾株棗樹,昨日打了幾杆子,甜脆可口,卻是平城難以享受的美味。

  當時他就在想,豈不是比諸部大人們過得還要舒爽?

  或許平城可以種冬棗,但這會真沒幾株,而中原遍地都是,鄉間之富饒,著實令人驚嘆,難怪平城的大人們一直鼓吹南圖呢,反倒是盛樂的貴人沒太多興趣南下,他們沒享受過太多好日子,自然無法想像南下中原的好處。

  「六狗,這麼早就起來了啊。」將明未明的天色下,一黑乎乎人影朝他打招呼。

  拓跋思恭聽出那是許藝的聲音,立刻說道:「長史不是起來更早?」

  「院牆多有塌,左右無事,便修一修。」許藝一邊挖土,一邊說道。

  拓跋思恭走了過去,蹲在地上,看著許藝挖土。

  「兵籍定了嗎?」許藝問道。

  「定了,一共三百人,全隸河南郡偃師縣屍鄉龍驤府瀆北防。」拓跋思恭說道。

  「這批人不好帶啊。」許藝將鐵鍬深深嵌入泥土,再用腳踩了下,讓鍬刃插得更深,嘴裡說道:「河南遊俠少年、突騎之鄉子弟、代國射鵰之士,太雜亂了。」

  「慢慢來,總會熟悉的。」拓跋思恭說道。

  所謂屍鄉龍府,地處洛陽東面的偃師縣境內,與西面的千金龍驤府一起,

  皆隸右驍騎衛。

  邵勛在河南徵募熟悉騎戰的少年,又在關中、代國、幽州等地募集兵士,得三千人。

  其中一千二百人至偃師縣,編為屍鄉龍驤府,一千二百人至洛陽縣,編為千金龍府,另有六百人前往洛南,完善左驍騎衛的編制。

  如此,左右驍騎衛便有九千六百人了。

  此萬騎已經明確了,從今往後,摒棄步兵「陋習」,專習騎戰,作為專業騎兵部隊存在著。

  許藝原是左飛龍衛的府兵,現在調任右驍騎衛屍鄉龍驤府部曲長史。

  拓跋思恭則為屍鄉府瀆北防別部司馬。

  許、拓跋二人本有過命的交情,此番又在一個龍府內,還都住在軍城附近,關係愈發深厚。

  「這地如何?」許藝幹了一會後,放下鐵鍬,一屁股坐在濕漉漉的枯草上,

  問道。

  「這樣肥的地,平城也有,但多為貴人所據。」拓跋思恭說道:「可沒想到,洛陽家家戶戶都有此好地,實在是———」

  拓跋思恭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反正瀆北防的那些鮮卑兵非常震驚,幽州兵還好,有些驚訝,但沒太過驚訝,河南諸郡的遊俠少年們則很不屑,洛陽的地是好,但也沒比他們家鄉好多少,有什麼可驚訝的?

  對來自苦寒之地的人而言,原本還對南下當府兵有些猶疑呢,現在一個個都放心了。有這二百畝肥田在,有什麼可擔憂的?

  「十五歲前我住在潁橋,那邊的地也不錯,但終究不是我的,於是去了東平。」薄霧之中,許藝的聲音顯得有些悠遠。

  「你十五歲就當府兵了?」


  「怎麼?十五歲不能上陣麼?」許藝笑道:「我十五歲那年就娶妻了。父親為我說的,李家防副部曲將張公之女。」

  「我父為部曲督,十八品官制後,為正七品,按制可占田十八頃,其實從未占滿,至今不過六頃又三十畝罷了。飛騎尉可占田五頃,尚未購得一寸。其實我家也就八頃多田地罷了,卻有兄弟五人,除一人將來當府兵外,還有四人可分那六頃多田地,本來也不錯,但兄長不願,我也懶得受那鳥氣,成親後就去左飛龍衛了。」

  「今番北伐,我歷陣兩次,得功六轉,可授上飛騎尉(視正七品),又任部曲長史。哈哈,兄長又想我回家了。」

  拓跋思恭跟著乾笑兩聲。

  別人家裡的私事,他真不好說什麼。

  這個天下,就是官最大、官是一切,沒有官,都沒法占地。

  許藝長兄如果沒有官身,待許父死了,除了分家以外,別無他法。

  或許,這就是府兵們士氣如此高昂、求戰欲望如此之強的主要原因,一切為了自己和子孫後代。

  知道為什麼而戰的部隊,真的太可怕了。

  尤其是那種以少擊多的上陣,換旁人早嚇壞了,但府兵們心裡盤算的卻是上陣上獲計功五轉,居然敢拼死一搏。

  拓跋氏敗得不冤!

  「府兵的諸般好處,你應該跟瀆北防的兒郎們講清楚。」許藝又道。

  「好。」拓跋思恭重重點頭。

  「你準備怎麼講?」許藝見他答應得如此乾脆,好奇道。

  「就問他們這地好不好,想不想要更多的地。」拓跋思恭說道:「拼死力戰,建立功勳,獲得官身,便可多占地。以後生他十個八個孩兒,每個孩兒都有地分,家業就興旺起來了。」

  許藝聽得連連點頭。

  「還得加上一句。」許藝說道。

  拓跋思恭看向他,問道:「哪句?」

  「這好處是梁王為我們爭來的,萬不能忘恩負義。」許藝說道:「王在,我等可安享好處。王若不在,一切難說。故王若有事,我等便要為他誅除亂賊。」

  「此為正理。」拓跋思恭大聲道。

  說完,兩人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這就是階級情誼了。

  大家的好處怎麼來的,一定要記著。梁王破開這片籠罩於天地間的黑沉沉的幕布,非常不容易,此時一切才剛剛開始,諸事尚未穩定,仍有被人反攻倒算的可能,萬不能掉以輕心。最好的辦法就是梁王登天子位,將代表他們武人的王高高捧起,諸般好處固定下來,如此有個數十年,則再也無法翻轉。

  這個世間,在觸及到自己切身利益的時候,再愚笨的人也會變得精明起來。

  ******

  在瀆北防住了幾天後,拓跋思恭的興奮之情稍漸,開始學著許藝,打理家園。

  六株棗樹、四株榆樹、一株槐樹,便是不知道姓名的前任主人留下來的。

  這些樹木都有年頭了,竟然沒有毀於戰火,仿佛就在靜靜等待它們的新主人一般,讓拓跋思恭很是歡喜。

  十月初四,龐大的商隊自北邊回返,母丘祿特地來屍鄉看望一下曾經的商隊護衛。


  「你要娶個會蠶桑的新婦。」坐在院中時,母丘祿呵呵笑道:「農戶所出,

  實絹帛也。多織布,家底慢慢就殷實起來了。」

  拓跋思恭連連點頭。

  「家人何時接過來?」母丘祿又問道。

  「明年春播後,龍府會分派人馬至各處,接應家人。」拓跋思恭說道。

  「那就好。」母丘祿本來還打算北上做買賣時順便接他的家人過來呢,一聽龍驟府有安排,便作罷了,轉而說道:「可惜拓跋氏宗族沒有南下,不然倒是可評個門第。你若有出息,厚著臉混個疏屬遠支也未必不可能啊。那樣的話,可就不一定需要在軍中廝混,刀頭舔血才能得官了。」

  「拓跋氏也能評門第?」拓跋思恭有些驚訝。

  胡人酋豪評門第他是知道的,但外邦主君難道也可以嗎?

  「過洛陽時,與老友閒聊,得知司州諸郡皆在重編士族譜,其中『虜姓」目有石、蒲等姓。石非石勒,乃偽漢酒泉王石武,其已率眾降金鎮西,王命徙其宗黨數千家東行,置於滎陽。蒲乃蒲洪,其家將前往汲郡枋頭。」母丘祿說道:「族入譜之中,便可察舉、徵辟,從此一片坦途。」

  外間響起一陣腳步聲。

  二人抬頭一看,原來是許藝,於是起身見禮。

  許藝還了一禮,然後拿出一張硬黃紙和印泥,對拓跋思恭說道:「這裡,按個手印。」

  拓跋思恭沒有絲毫猶豫,手指在印泥中抹了下,然後按上了鮮紅的指印。

  母丘祿看了有些吃驚。

  問都不問,直接就按手印了?如果人家是要你列名造反呢?

  許藝注意到了母丘祿的表情,笑了笑,遞給他看。

  母丘祿也不客氣,接過一看,神色複雜。

  原來這是一份勸進文表,屍鄉龍府所有有品級的官員皆列名其上,只差一個手印了。

  母丘祿將文表遞了回去,問道:「天下數十軍府,皆此般耶?」

  「正是。」許藝說道:「天下武人皆盼梁王登基,以安眾心。」

  「好一個「以安眾心』。」母丘祿嘆道。

  別人盼著你、求著你當皇帝,這是什麼感覺?

  聯想到有些人靠騙、靠偷、靠搶才弄來一個皇位,偏偏還不能服眾,於是遍賞天下土人,把國家搞得烏煙瘴氣一一說實話,這種改朝換代看著國祚就不太長的樣子。

  梁王這個天下,沒有投機取巧,都是一刀一槍拼出來的,所以他得到了眾人的擁護。

  士人、武人、胡人三大群體,「相忍為國」、「夷夏俱安」、「與時俱進」三大口號,讓梁王終於走到了這一步。

  如果不懂什麼叫「眾望所歸」的話,這就是了。

  「壯哉!」母丘祿發自內心地讚嘆了一句:「如此偉業,竟發生在我眼前。」

  許藝、拓跋思恭聽了大笑。

  「現在就差晉帝遜位了。」許藝說道:「此等無能之輩,把天下弄成這樣,

  早該滾了。」

  「天下大亂,今上固然有錯,但錯不全在他。」母丘祿忍不住說了句。

  「管他是誰,錯就錯了。」許藝滿不在乎道:「我還盼著有蠢人幫晉帝說話呢。」

  母丘祿搖頭苦笑。

  沒有用了,再掙扎也是無用。

  不光普帝,對士人而言也是如此,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