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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9章 考較

2024-12-06 17:31:05 作者: 孤獨麥客
  第959章 考較

  涼州的信件發來後,邵勛仔細看了兩遍。

  庾蔑重點談了張駿的要求,主要是三個。

  一、涼州牧,即涼州十一郡都督、刺史一把抓,可自署官員。

  二、賜節杖,授予其秦州以西的專斷之權,這是索要對西域的管轄權了。

  三、冊封西平郡公,之前的爵位是晉朝的,新朝須重新冊封。

  其實主要是前兩個條件,這是想當涼州土霸王、河西節度使。如果能達到這些要求,涼州將整體歸附新朝。

  但這樣一來,涼州與拓跋代國何異?可能還不如。

  至少,邵勛還可以通過的沙子、通過和王夫人的「交情」來影響其內政。

  單于都護府雖然力弱,也被一些索頭貴人隱約抵制,但其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勝利,時間越長,其作用越大。

  「自大狂妄!」邵勛將信件扔在胡床上,冷哼一聲,道:「都看看。」

  在場的是幾個兒子,即老大到老八,最大的金刀已經二十歲,最小的老八阿冠才十歲一一他顯然是重在參與那種了,提前來感受氣氛的。

  金刀最先拿起信件,仔細看著,看完後傳給老二。

  邵勛背著手,來到了書房之外。

  這裡是大將軍府,位於宮城之內,離太極殿不遠,其實建好很多年了,但他就沒來過幾次。

  現在他回洛陽皇宮就像回自己家一樣,於是便搬了過來,把十歲以上的兒子也帶在身邊。

  他理政的時候,兒子們讀書練武理政之餘,再把孩兒們叫過來,考較一番,主打一個言傳身教。

  羊獻容站在外面,出神地看著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這位可是大普皇宮曾經的女主人啊。

  「在想什麼?」邵勛輕聲問道。

  羊獻容扭頭看了他一眼,道:「在後悔。」

  「後悔?」邵勛一愜。

  「後悔當初怎麼沒看清你的真面目。」羊獻容說話時,頗有種咬牙切齒的感覺:「太極殿誅殺司馬義黨羽,你拜倒在我面前時,我就替你說好話,早知道一腳踢死你算了。」

  「長秋,為何獎勵我?」邵勛笑道。

  羊獻容想笑,但又覺得自己該生氣,糾結許久之後,嘆了口氣。

  「阿冠在呢,不去看看?」邵勛問道。

  「你的兒子,你自己看著教。」羊獻容沒好氣道。

  邵勛無語。這不也是你的兒子?

  阿冠攤上你這個娘親,呢,或許也不是壞事。

  後宮諸女之中,羊獻容絕對是更加考慮自我感受的那一類人。

  好像孩子不孩子的都無所謂,如果不是邵勛非要她生孩子,羊獻容未必願意生下這二子一女一一女兒已在五年前天折。

  「接下來不出征了?」見邵勛久久不說話,羊獻容轉過身來,問道。

  「不出征了,再領兵征戰,我怕短壽。」邵勛開玩笑道:「我死不起,沒資格死。」

  羊獻容掐了他一把,見邵勛眉頭微皺,又輕輕撫了下掐的地方,道:「不出征就老老實實留在洛陽。」


  說罷,輕輕撫了撫邵勛的臉,道:「你也四十了。老是親征,讓大將都督們怎麼想?」

  邵勛點了點頭,道:「其實,不出征是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事。」

  「度田?」羊獻容問道。

  邵勛有些驚訝。

  「你陪我的時候從來都帶著事。」羊獻容冷笑道:「你不是已經讓羊家推恩了麼?誰能阻攔度田?」

  邵勛一聽,欺近兩步,低聲問道:「內情如何?」

  「你還有點皇帝的樣子麼?」羊獻容拿手指戳了戳邵勛,道:「國之大事,

  竟然問計婦人。」

  邵勛忍不住笑了起來,道:「長秋你可不簡單。當初可是帶著司馬覃直奔靈前,打算擁立新君的,男人都沒你魄力大。」

  羊獻容心神有些恍惚,良久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搖頭道:「當初也是沒辦法了,拼死一搏而已。我被廢了那麼多次,你又不來救我。」

  邵勛看向遠處,似在觀風景。

  「河北一一」沉默片刻後,羊獻容說道:「彭祖在鄴城置了不少家業,以後他就是魏郡羊氏的始祖了。」

  羊彭祖就是羊,歷任清河太守、安平太守,去年又轉任巨鹿太守,基本都是在河北那一片打轉。

  其人籍貫仍在泰山郡,按羊獻容的意思,以後他就會落籍魏郡,別成一支。

  這種分家是有效的。

  像穎川庾氏、新野庾氏在後漢年間就是一家,現在有什麼來往嗎?很少。

  只要他們不聯宗,那就永遠是兩家一一截至目前,新野庾氏還沒和潁川庾氏聯宗的意思。

  「祖延(羊曼)在汴梁置了產業,按照族中的意思,以後就是陳留羊氏了,」羊獻容繼續說道:「長和公(羊忱)這一支則落籍洛陽,是為河南羊氏。」

  「景期(羊鑒)這一支本欲落籍安平,但他太想仕途順遂,也太聰明了,打算落籍太原,是為太原羊氏。」

  「我叔父(羊冏之)仍為泰山羊氏。其餘子弟,包括已經南渡建鄴的,都去江南。」

  羊家人太多了,做官的也多。

  有的從曾祖、祖父那一輩就世兩千石,輝煌無比。

  有的祖父那一輩聲名不顯,但後代爭氣,慢慢起來了,讓他所在那一房在族中話語權增加。

  總之,羊氏家大業大,分成魏郡、陳留、河南、太原、泰山五支以及江南諸支後,仍然頗有實力。

  其實他們內部本來就分成了很多支,現在分家只是讓他們不會食、不共同祭祀、不互相提攜,慢慢疏遠罷了。

  這是一項長期的工作。

  如果能打好樣板,對未來影響深遠。

  「我必不會虧待羊氏。」邵勛輕輕抓住羊獻容的手,說道:「分家之後,其實對羊氏也有好處。」

  「得了便宜還賣乖。」羊獻容瞟了他一眼,道。

  「錯了。」邵勛認真道。

  羊獻容看他那副樣子,就知道他要說什麼,不過她就是愛聽,問道:「哪錯了?」

  「我從羊氏得到的最大便宜就是你啊。」邵勛笑道,說罷,又低聲道:「這幾日你就住大將軍府,別回潘園了。」


  說完,神清氣爽地回了書房。

  好大兒們已經看完了,這會正在竊竊私語,見到邵勛入內,各自聲。

  邵勛坐回了案幾後面,指了指信函,道:「都看完了?」

  「看完了。」

  「金刀,你先來。今日一個個過關。」邵勛說道。

  「父親。」金刀起身,行了一禮,道:「兒以為當發兵剿之。」

  「為何?」

  「新舊鼎革之際,若綏靖用事,則開了個壞頭。」金刀說道:「後世子孫見得,或許便一路姑息下去了,此遺禍無窮。」

  「不錯。」邵勛贊道。

  從這個角度來看,道理還是有那麼幾分的。

  金刀的立意也比較高,看得遠,這個兒子是真不錯,不枉他悉心教導。

  「郎,該你了。」邵勛又道。

  灌郎默默起身,道:「父親,兒以為當效代國故事,以管理西海、武威、敦煌諸郡部落為由,置都護府。或越過涼州,直接聯絡趙貞、李柏二人,於晉昌或高昌置西域都護府,結交管內將佐、酋長、豪族,並置軍鎮,一點點收回涼州。」

  「你覺得此策有幾分成事可能?」邵勛問道。

  「代國一—」郎道。

  「為父親征代國兩次,方有如此局面,能一樣麼?」邵勛加重了語氣,問道。

  「兒知錯了。」郎低頭道。

  邵勛食指輕敲桌面,良久後才道:「灌郎,你太喜歡玩弄這些手段了。太平盛世之時,或可玩些陰私勾當,謂之權謀。但大爭之世,風氣迥異於承平之年,

  你這是刻舟求劍。」

  「能不動武自然是好的,但你要有動武的勇氣。為父一旦決定動武,不但會把張駿考慮進去,還會盯著平叛的關西、鮮卑諸部,出兵之前就做好了他們一起造反的準備。大不了再打一遍,又能如何?好好想想。」

  「是。」郎應道。

  邵勛復看向念柳,道:「三郎。」

  念柳苦笑了一下,道:「阿爺,兒之策與二哥大同小異,甚至更不堪,卻不敢說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邵勛敲了敲案幾,道:「不要怕說錯,被為父敲打幾句,總比將來犯更大的錯好。來,說予我聽。」

  「兒覺得該答應張駿所求之事。」念柳硬著頭皮道:「不給州牧,但令其以刺史兼都督。待稍稍安穩之後,朝廷可發《涼州求賢詔》,派員西行考察,州內父老聞訊,必奔走相告,喜不自勝。朝廷可擇優錄用,以收涼州人心。此事便是張駿亦無法阻止,他不能犯眾怒。」

  「異日南征江東,可令涼州出兵。班師之日,厚給其賞,善加撫慰。如此,

  則涼州壯士知有朝廷,回返州內之時,必有群議。」

  「完了?」邵勛等了許久,不見下文,遂問道。

  「完了。」念柳臉有些紅,額頭也微有汗珠,低頭不敢和邵勛對視。

  邵勛卻猛然起身,在屋內不停地著步子。

  灌郎悄悄看了一眼三弟,表情有些複雜。

  他不笨,知道同為懷柔手段,三弟這個方略更加柔和一些,成功的可能性更高。


  邵勛最終停在虎頭身前,道:「老四,該你了。」

  「阿爺,趁著開國兵甲甚銳,把該打的仗打完算了。」虎頭說道:「讓拓跋氏從陰山出兵,繞居延海奔襲武威;王師主力走安定,向西直插渡過黃河;秦州方向再出一師,攻金城等郡。三路進兵,勝之必也。』

  邵勛哈哈一笑,道:「問你也是白問。想必方才別人在想是戰是和,你已經在想如何調兵遣將了。你才十三歲,哪來這麼重的殺性?景風平日裡都教了你什麼?」

  「阿娘貪睡,什麼都不教我。」虎頭有點委屈。

  邵勛笑得更厲害了。

  良久之後,他收住笑容,看向老五,道:「春郎,你有何策?」

  老五邵彥亦是裴妃所生,今年才十二歲,邵勛用鼓勵的眼神看向他,要求不高,能邏輯通順就行。

  春郎看了看幾位兄長,輕聲道:「阿爺,眼下開國要緊,不宜輕動刀兵。」

  邵勛唔了一聲,道:「不錯。」

  春郎驚喜地抬起頭,不料邵勛已經轉過身去,頓時有些失落。

  「梁奴,你說說。」邵勛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嫡長子。

  「父親可先吊著張駿,虛與委蛇。」梁奴說道:「再令緣邊諸郡暗中囤積糧草、器械,開國後數其罪,發詔討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襲。」

  「不錯。」邵勛笑道:「此策頗有可觀之處。」

  邵勛隨後又看向老七、老八。

  他們年齡更小,參與這種大事頗為吃力,只隨大流或戰、或撫。

  邵勛隨口勉勵了幾句,便又坐了回去。

  「方才聽了其他人的方略,各自可有所得?」邵勛看向眾兒,問道。

  「有。」好大兒們齊聲應道。

  「好。」邵勛欣慰地笑了,道:「為父的想法是,打必然是要打的,不打以後還會有人割據自立。但不能只打不撫,正所謂剿撫並用是也。世間之事,貴乎中庸,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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