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5章 西苑
幾乎和庾琛前後腳,數日後,邵勛收到庾珉在洛陽病逝的消息。
這對堂兄弟,倒能在路上作伴而行。
庾琛的後事,自無需他操心。
太常寺、平陽郡通力合作,儀禮、用度不缺,就連賓客都給你安排地妥妥噹噹。
三日後,小斂已畢,大斂入棺,停靈於丞相府中。
於是府中賓客愈多,一月之內,河東、弘農、西河、太原、上黨、馮翊乃至上郡、雕陰等地有名望之人,絡繹而至。
大部分人都是聽聞梁王在此之後,臨時起意趕過來的。
雖然梁王只是召見他們,略略說幾句話,但趕來之人都覺得不虛此行,蓋因他們的地位似乎得到了保證一一其實是各取所需,邵勛也需要這些地頭蛇的效忠。
到了五月中旬的時候,遠近賓客基本都來過了。
庾亮準備起靈回穎川,於九月初下葬,邵勛沒有異議。
這段時日內,他一直陪著庾文君,關心著她的心情,感受著她的悲痛。
天氣好的時候,會帶著她到上林苑內散散心,比如今日。
兩人並肩坐在草坡之上,看著山下的一汪清泉。
泉水湛藍,數群羊在泉池邊歡快地吃著草。
馬兒搖頭擺尾,互相追逐,時而發出一陣嘶鳴。
左近半是松柏,半雜楓香。
寧靜、幽遠、愜意,大概是士人們喜歡的那種親近自然的隱居之地。
邵勛也很喜歡,但只能放鬆的時候過來住幾天,他的大部分精力註定還要投入到紅塵俗務之中。
看了會風景後,邵勛收回視線,猛然發現懷中的庾文君一直在看他。
見他看過來後,庾文君將臉埋在他懷裡,輕聲道:「我原諒你了————.」
啊?邵勛有些驚訝,原來小嬌妻最近一直對他有意見呢?
「原諒什麼?」邵勛問道。
庾文君只搖頭,不說話。
邵勛也不追問,他大約明白是怎麼回事。
看來是這段時間他表現太好了,又在庾文君的帳戶里存了不少錢,讓之前某些在庾文君眼裡的「逆天」舉動淡化了。
不過,只是原諒了他之前玩文字遊戲的行為,人家的訴求不會放棄的。
「好,好,好。」邵勛說道:「出征之時,全靠愛妻打理家業,使我無後顧之憂,果是我欠了你的。日子還長著呢,你我總要相互扶持著走下去。」
「扶著你的人太多了,你手都不夠用了。」庾文君小聲道。
邵勛知道這個時候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只輕輕撫著庾文君的肩,並不說話。
夫妻二人靜靜地坐了許久。
及至日落西山之時,方才起身回返。
要不說邵賊能成事呢,女人情緒低落、難過、彷徨的時候,你陪她、安慰她,其效果比平日裡噓寒問暖強出太多了。
他天天陪著小嬌妻,感情比起之前兩年迅速升溫,後宮算是勉強穩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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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陽逗留期間,邵勛還批覆了幾件軍政大事。
鎮西將軍金正上疏,路松多於河湟擊殺偽漢酒泉王石武及石勒部將張敬等,擒石勒,石虎僅率百餘騎西逃,投奔河西鮮卑禿髮氏(拓跋匹孤後人)。
邵勛許路松多率眾歸家,為黃石鎮將,將由其侄子統領的黃石屠各部交還路松多一一黃石鎮位於今彭陽縣。
另外還有一件「奇事」!
巨鹿太守羊主動請纓,願西行關中,為朝廷監視關西諸胡,條件只有一個,讓他當鎮將。
邵勛看完,只覺以前別人說羊殘暴嗜殺不是假的。
這人是真的蛋疼,好日子不過,非要打打殺殺。
行,滿足你!
遂大筆一揮,以羊為陰密(今靈台縣西)鎮將,朝廷只給良馬、器械和部分錢帛,長安可調撥一些糧草、農具、耕牛,人手則需羊自行招募。
周邊一堆盧水胡、屠各胡、休屠胡、氏羌乃至以前劉漢遷過來監視諸胡的匈奴殘部,能不能穩住看他本事了。
金正奏疏中還提及,今年關中會組織一次對楊難敵兄弟的征討,因為陰平郡又丟了。
邵勛同意了。
仔細算算金正的兵力,其實不多。
他在長安揀選胡漢精壯萬餘,分給田地,屯於長安城下,這是他最主要的兵力。
另有屯於黃白城的竇於真部三千鮮卑騎兵,護匈奴中郎將靳準的匈奴兵一一最多可徵發七千騎整體兵力還是比較薄弱的。
邵勛想了想,將黑稍右營趙瑋部西調長安,暫歸金正指揮。
這支部隊成立不過兩年,僅有的戰鬥經驗便是去年渡河西進,與匈奴殘部在上郡的山溝溝里廝殺,多為攻打堡寨,另有少許甬道、山隘間的遭遇戰。
經驗不夠豐富,也不夠全面,還得多練。
南陽樂凱決定於六月徵集諸郡丁壯三萬餘人,攻打裹陽。
邵勛令關中豪族、胡酋湊一萬人,出武關入南陽,汝南氏羌出兵三千,另遣質子軍自洛陽南下,統歸樂凱指揮。
裹陽沒那麼好打,陶侃也是個極有能力之人,此戰大概率無果而終。
但這些仗總是要打的,現在不打,開國後也要打。
現在打了,消耗了敵人實力,開國後也能輕鬆一些,說不定就打下來了。
最後一件,祖渺死了。
祖約暫統其軍,屯於廣陵。
現在來自江東的消息越來越多了,好似官渡之戰時紛紛與袁紹交通的曹操幕僚一樣,邵勛手裡一大把信件。
自然地,來自那邊的消息越來越及時、越來越準確。
聽聞建鄴幕府打算以劉琨為徐州都督,統其軍。但只是流言,還沒看到實質性的動作,可能司馬睿、王導那幫人也在權衡,前期準備工作也不能少,萬一祖約反了呢?
一旦被人打到長江邊上,建鄴可就危在旦夕了。
邵勛看完之後,著范陽祖氏遣人接洽,看看能不能將其拉攏過來。
甚至於,劉琨也不是不能原諒。
只要願意投降,都不是事。中山劉氏還有族人在,還可以恢復往日的榮光嘛,就看劉琨想不想得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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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邵勛回到了洛陽,正式任命王衍為梁國丞相,總攬大權。
朝廷闕員,不打算補了,反正這麼多年朝官就沒齊整過。
開國在即,以後幾套班子一合併,擇優錄用,有的是人。
六月初一,邵勛在洛陽西苑接見了來自涼州的使者。
「嗖!」奔馬之上,一箭飛出,將在草叢中跳躍遊走的野鹿射倒在地。
邵勛笑看北宮純,道:「將軍帳下勇士還是如此勁悍。「
這是一句贊語,不料北宮純卻搖了搖頭,道:「西涼兵還是以前那樣,然關東兵卻進步神速,
不一樣了。」
邵勛大笑,道:「三郎過謙了。」
當然,他也沒否認這句話。
但凡亂世剛開啟,承平多年的內地兵總是最菜的,邊軍則十分勇猛,突入河南往往砍瓜切菜。
如果亂世持續了一段時間呢?那可就未必了。
漢末一開始,河南兵也不咋樣,反倒是董卓的西涼軍團兇悍耐戰。
國朝亂世開啟,豫州、兗州、徐州、冀州、雍州等地的世兵打來打去,菜雞互啄,也就洛陽中軍的戰鬥力看得過去。
但打了這麼多年,洛陽中軍已被消耗一空,但世兵甚至原本只會耕地的農兵慢慢提升起來了。
當年北宮純能抹選百餘西涼勇士把王彌打哭,現在突河南徵召的田舍夫,都不一定能輕易成功了。
歷史上安史之亂,河南百餘年未聞兵火,讓人武裝行軍占領,一塌糊塗。但藩鎮割據後,戰鬥力與日俱增,最後卷出個朱溫。
河南兵一直就很好用,邵勛也倚之為國中精銳。當然,承平多年以後就是另一回事了。
北宮純現在就覺得中原之兵進步神速,戰力強橫,尤以步卒甚為精銳。
「大王若以此兵下西涼,恐難敵也。」北宮純嘆氣道:「昔年韓遂、馬超據關中,仍為曹孟德擊破,今連隴西都為匈奴搶得,屢戰不勝,而大王卻橫掃匈奴,兩相一比,勝算益少。」
「哈哈,君倒是實誠。」邵勛笑道:「然涼州上下,如君一般者,少之又少,奈何。」
北宮純無言以對,只能嘆氣。
邵勛看著他的表情,知道他人微言輕,沒有辦法,於是不再逼迫老實人,轉而拉著他的手,
道:「昔年高平之戰後離別,已是十餘年未見。孤於河南,甚是想念將軍也。」
「將軍亦朝廷將官,然帳下督之職太過委屈將軍了。以君之才,便是中郎將亦可做得。」邵勛說道。
「大王過譽了。」北宮純一驚,連聲道。
邵勛故作不悅,道:「三郎與我有舊。昔年一起奮戰的情分忘了嗎?你忘了,我可沒忘。今我得志,於我有舊之人當有富貴。難道三郎竟忘了舊日交情,不願幫我?」
北宮純看著邵勛誠懇、殷切的目光,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下意識覺得這樣不好,但梁王何等身份?他念著當年的交情,說從未忘記過,要給你富貴,氣氛到了這裡,拒絕的話一時間竟難以說出口。
老實說,北宮純從不知道當年的交情竟然這麼值錢。
或許其中還夾雜著其他因素,但梁王這麼給你面子,你真的要撕破臉麼?
如果不是對張駿忠心耿耿,真的無法拒絕。畢竟,他是晉朝的官,梁王也是晉朝的官,以大晉朝名義徵召,或許不算背主—
邵勛察言觀色,知道北宮純動搖了,笑道:「走,既獵了鹿,今日便一起炙肉,暢敘別情。」
「好。」北宮純心事重重地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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