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8章 樣板
針對劉路孤的追捕穩步進行著。
劉閏中、王豐二人為主,並發動各個部落,總計五萬餘騎,對不足萬人的劉路孤圍追堵截,將其部一路壓到了陰山西北。
對劉虎的策反也在進行,無非是當初你遠遁高闕塞外時,劉路孤反倒領餘眾投降拓跋鬱律,反正就是揭他們之間的傷疤,翻舊帳。
大梁冊封的五原郡公拓跋槐也接到了命令,自東向西夾擊劉路孤、劉虎。
他們派了萬餘騎,行動遲緩,暫時還未與劉氏兄弟接戰。
平城那邊應該也動手了。
王氏吹過幾次枕頭風了,說劉路孤拉攏了一些人,團結在拓跋什翼鍵身邊,想辦了他。
邵勛之前有所顧慮,沒答應,
平定涼州之後,自覺能夠承受負面影響了,恰好劉路孤給了他把柄,不辦他辦誰!
可憐劉某人草原孤忠,鐵血錚錚的好漢子,被一介婦人發了幾次騷就整垮了。
當然,邵賊也早想辦劉路孤,既能享受王夫人的盡心服侍,還能滅掉他早就想辦的劉路孤,一舉兩得了。
六月最後一天,邵勛已抵達了隴山之上。
秦州刺史溫嬌正組織丁壯於此修建關城。
關名由邵勛親賜,曰:「大震關」
傳聞漢武帝巡視至附近時,雷震驚馬,故得名一一漢時便有舊關,已廢。
此關地處隴山重崗之中,當隴山東西交通之孔道,最寬廣處才二百餘步。
關城一設,生生截斷了自隴西入關中的主幹道。
如果定都長安的話,那麼此關地位當與潼關(通河南)、武關(通荊州)、散關(通漢中)地位相同,為京師四面塞也。
邵勛立傘蓋於山上,伴駕臣子、后妃、軍士環列左右,靜靜看著山下的關城修建工地,
因為驛道被遮了一半,行走起來非常麻煩,
一支自關中往西的商隊車馬甚至避讓到了旁邊的林谷之中,讓一群衣衫檻樓的人率先通過。
「看了這麼久,數出來多少人頭了麼?」邵勛抓緊每一次機會培養兒子們,這會就在考較他們判別敵軍人數的本領。
「五千人。」梁奴想了想後,答道。
「得有六千了。」虎頭說道。
梁奴皺了皺眉,有點不自信了。
邵勛又看向老五春郎、老七鬥牛。
兄弟倆站在一起,這時候有些緊張,下意識齊聲道:「六千人。」
邵勛不置可否,再看向老八阿冠。
阿冠今年才十一歲,若非他母親羊獻容是隨駕嬪妃之一,他也不會過來。
這個時候,他平復心情,道:「阿爺,大約有五千五百人。」
邵勛有些驚訝,問道:「你數過?沒有金鼓旗號,怎麼判別人數?」
「兒仔細數過。」阿冠說道。
說完,低下了頭,似乎因為父親不信他而有點難過。
邵勛起身摸了摸他的頭,道:「你娘也是的,山間清冷,也不多準備些衣物。」
羊獻容正在不遠處飲茶,聞言白了他一眼。
邵勛心虛地避開了羊獻容的眼神。
昨日遊覽山川,他和羊獻容聊起昔日之事,有些衝動,於是又自稱「臣」,將大晉皇后的股間弄得一塌糊塗。
事後很後悔,萬一·———
他不敢想像,他還想羊獻容陪著他一直走下去呢。
邵勛將御袍脫了下來,披在兒子身上。
對這個孩子,他缺少關心,偏偏他娘親也不怎麼關心,於是就有點愧疚一一有愧疚,但不多。
「黃正,你來告訴他們有多少人。」邵勛說道。
「陛下,此為金城竇氏一部,計八千二百四十餘人,方才已過五千七百。」黃正大聲道。
幾個兒子聽完,面色各異。
邵勛卻很開心,這一項基本都算合格了。
梁奴算是最差的,但也在合格線上。
「方才考了軍事,今卻要考民事。」邵勛說道:「少府請置苑囿,朕准了。這些氏羌去了淮上,該如何使用?虎頭,這次你先來。」
「阿爺你這麼說,我就不客氣啦。」虎頭嘿嘿一笑,道:「先挑壽春左近的空地。沒空地就把人趕走,換地。置武庫、邸閣、軍營,精壯者編為世兵。農忙時節不論,每月集中操練幾天,令精壯識旗號、知進退、明軍紀。如此,便可用來守城。」
「贏弱者編為民戶,每戶年給糧一二斛,撥給世兵,讓其吃飽,或可多操練些時日。如此數年,則淮南兵逾廣、糧逾多,大事可成矣。」
「為何挑壽春左近之地?」邵勛問道。
「不易受賊人滋擾。」虎頭答道。
邵勛微微有些失望,但不死心,追問道:「沒別的原因了?」
虎頭眨巴著眼睛,許久後才道:「沒了。」
「梁奴,你會怎麼做?」邵勛問道。
「阿爺,兒亦會挑壽春左近屯田。」梁奴說道:「原因有三。」
「其一便是四兄所言,不易受賊人滋擾。合肥、壽春幾近三百里,有大梁天兵在,晉人斷難襲至壽春城下。」
「其二,壽春東有渺水,南有芍陂,西有黎漿水,北有淮水,灌溉便利。昔年鄧艾屯田,畝收三倍於西邊,可獲大利。」
淮南的土地是十分肥沃的。
開發程度很低,千萬年積累下來的肥力全淤積在土壤中,有點處女地的意思。
灌溉十分便利,幾乎所有田地都可以成為上田-
一一一般而言,水澆地多為上田,旱田多為中田、下田。
如果搞稻麥輪作,那糧食收成會非常不錯。
「其三,壽春乃楚國舊都,名區奧壤。秦漢以來,率為重鎮。司馬晉滅吳之後,回遷淮南百姓,優先安置於壽春。按《風土病》一書來說,壽春疫病更少,園戶更容易活下來。」
邵勛聽完,敲了敲虎頭的大腦袋,道:「整天打打殺殺。《風土病·揚州篇》讀過沒?」
「沒有。」虎頭老老實實答道。
「好好讀書。」邵勛訓斥道:「打打殺殺得不了天下。」
「父親你不也打打殺殺麼?」虎頭說道。
邵勛一證,又敲了兩下,怒道:「為父的本事,你見得少了。」
「是。」虎頭低聲嘟道:「你還會刻磚。」
「你在說什麼?」邵勛疑惑道。
「我在說阿爺你還會做買賣,比別人做得都興旺發達。」虎頭說道。
邵勛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看向六子,問道:「梁奴,可還有經營淮南之策?」
「虎頭方才說了,做買賣。」梁奴說道:「淮南水路縱橫,四通八達,往來販貨可大得其利。」
「販哪些貨?
「北貨南販,南貨北運。」梁奴說道:「淮南應還產茶。將來可由少府圈一些山嶺,專司種茶。」
邵勛唔了一聲。
六子軍事稍差,其他方面卻很細心。
四子軍事稍強,其他稍弱一一其實未必弱,就這混小子不當回事,不好好說話。
到現在為止,他沒有放棄一個兒子。
都在有針對性地要求他們補足各自弱點,強化優點,把整體能力提高一些。
如此,將來才有能力出鎮一方。
山下的俘虜很快過完了。
秦州民壯剛剛甩開膀子,繼續修建關城,結果西邊又出現了一支隊伍。
那是禿髮氏的人丁,總共六千餘。
聽聞石虎在禿髮鮮卑某個部落,邵勛立刻遣人去查,最後發現人已在數月前跑了。
於是罰了禿髮推斤一千帳人丁。
禿髮推斤猶豫了大半個月,仔細權衡,最後認罰。
倒不是這點人的事,主要是威望受損。
但他能怎麼辦?
涼州張駿這麼大的勢力,剛剛覆滅。在這個節骨眼上,哪個部落首領會跟著他反?失心瘋了?
說難聽點,就算要反,也得等邵勛回了洛陽再反啊。
這六千多人,一併交給少府。
這是歷朝歷代的故智了,抓了胡人奴隸,流放南方一一依照南方開發程度不同,目的地也不一樣,早期是淮南,中期是吳越,後期則是嶺南,用他們的白骨開發處女地。
邵勛突然轉過身,看向羊獻容,臉上笑得像一朵花一樣。
「說吧,要多少人丁、錢糧?」羊獻容拿起一塊點心,放進秀氣、緊緻的小嘴中,輕輕嚼吃著。
「你去淮南建一個莊園,最好既種糧食,又養牲畜,還產茶、絲、果子、藥材、皮子,每年的帳列清楚。收多少,支多少,賺多少,一一列明。」邵勛說道:「朕要讓北地士人看看,南方莊園到底是什麼樣子。」
羊獻容慢條斯理地吃完,方才說道:「那就從廣成澤調人了,他們會種稻子,會養牲畜,會侍弄菜地、果園、竹林,你再予我一些奴婢。」
「好。」邵勛一口答應了。
如果把南方土地看做待售商品房的話,羊獻容的淮南莊園就是樣板房,走上正軌之後,可以組織一波波的「買房客」(北地士人、將官)去看房。
下定決心後,邵勛立刻讓人擬旨,發往淮南,然後便帶著大軍,返回關中。
七月初十,張碩在施水北岸收到了詔書。
這個時候,他剛剛下達撤兵的命令。
只能打到這裡了,甚至於,他撤走之後,施水北岸、西岸、東岸很多土地還會回到晉人手中。
但這不是沒效果的。
通過這一仗,梁晉雙方自然會產生一個有些模糊的停止線,各自默認哪邊歸誰,直到下一次交戰。
施水河道上,晉軍水師雲集。
南邊不遠處,合肥當然屹立。
很顯然,到了這裡,他們不會退了,除非你將其大敗,徹底趕走。
山遐在城頭走來走去,良久之後,吩咐道:「給建鄴報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