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狀師討論了一番,紛紛建議謝見微不要主動上公堂。
「這案子史無前例,律法上也沒有足夠的條件支持,您若主動去狀告,並不一定能告倒忠義公府。若是想勝,先得等。」
忽然有一人道:「其實還有一個法子,或許能更快。」
年老些的狀師更有經驗,他告訴謝見微,「此案現在看,是和離案,有句話叫清官難斷家務事,但若能把此事再升一個高度,或許在公堂上會對這位可憐的夫人更加有利。」
謝見微皺著眉點頭,「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不過太危險了。」
「開天闢地第一案,總要冒些風險,看娘娘的意思往後似乎是想幫更多有類似經歷的夫人,脫離困苦,若是這案子能勝,想必會有不少人受到鼓舞,有您出面,官府也會酌情,以後的案子就更好辦了。」
狀師道:「這位夫人的犧牲是有必要的,其實只要派人保護,不會出什麼差錯。」
「這……」
「我去。」
謝見微剛張開嘴,就有一道聲音先她一步說道,謝見微抬頭看去,彭深正扶著高氏站在門口。
高氏手裡提了一個飯匣,毓秀道:「太子妃,高夫人來給您送餃子……」
高氏捏著飯匣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她看看謝見微,又看看幾個狀師,重複了一遍:「娘娘,我願意去。」
彭深抓著母親的手微微用力,但並沒有開口,謝見微先讓狀師看狀紙,起身把高氏帶到了邊上的偏房。
「伯母,這事興許沒有那麼難,可能還有轉機,不必您親身涉險。」
高氏笑了笑,「這算什麼涉險,忠義公府貪婪,現在一門心思想的都是如何攀附謝家,即便我回去他們也不敢如何。如果我回去幾日能徹底把這件事了結,豈不是好事一樁。」
謝見微還想說什麼,高氏執著的打斷了她,「娘娘,妾身真的很謝謝您,您為了妾身的事找了狀師,忙了這麼多,我若連這點事都做不好,我也沒臉再見您了。您就直說吧,回去後要我做什麼?」
謝見微張了張嘴,看著高氏眼裡的堅韌,她道:「我與狀師商榷後,再告訴您。您這決定要不要和彭深商量一下?」
「不必,我考慮好了。」
其實昨日高氏和謝見微說開那些事以後,就仿佛散了淤血,再想起忠義公府已經沒有那麼害怕了。
如今她的兒子已經長成,有了這麼多人在悉心幫助她們,她其實沒什麼好怕的。
而且這是她的事,她也不想一直躲在後面,由著小輩幫她衝鋒陷陣。
另一頭,忠義公在國公府宴請了順天府的府尹,年關剛過,上一任杜府尹高升到別處去做官,新上任的府尹是從地方調上來的,在京師還沒有什麼根基,忽然被忠義公府宴請,惶恐又喜悅。
幾杯酒下肚,高府尹已經和忠義公稱兄道弟,見氣氛到了,忠義公說:「弟弟你新官上任,還沒辦過幾個案子吧?」
「京師海晏河清,哪有那麼多的案子可辦。」
「老弟若是閒,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高府尹受寵若驚,「您若有麻煩,下官必定鼎力相助!」
「是這樣,我有個庶子,與我鬧了些矛盾,便說要分家,還把他生母我的妾室帶走了。我娘子愚蠢,自己偽造了一封休書,現在我想將妾室和庶子都接回來,二人拿著休書和切結書不肯回,這案子若是報到順天府……」
「豈有此理!國公爺您就是脾氣太好了!區區庶子、妾室,竟敢擅自離家!」
「我那妾室曾是我府里的丫鬟,說妾室也夠不上,只是跟我年歲長了,給個體面叫姨娘。」
「那就更好辦了,您放心,這案子若報到順天府,我定派人把他們給您送回去!」
「那我就謝謝您了!」
二人推杯換盞,相談甚歡,忠義公也沒提高氏和彭深身後站著誰,把高府尹忽悠得滿口答應了這件糊塗事。
搞定了高府尹,忠義公徹底放下了心。
彭氏給他送來解酒湯,忠義公道:「明日你便上門,去把高氏帶回來。」
「可我聽說她從彭深那處宅子搬走了。」
「我知道她住在哪裡,你只管去,她若不肯回,你就把人給我綁回來!」
忠義公還就不信,謝見微和太子能跟他槓到底,他府里人還有帶不回的道理了?即便是鬧到皇帝跟前,也是他有理!
翌日,彭氏按照忠義公給的地址,找到高氏所在之處,敲門無人應聲,她便讓人架起梯子從牆頭翻了進去。
門房在宅子裡喊道:「來人啊!不好了!進賊了!」
彭氏帶了不少人,宅子裡的下人少,很快就被制服,彭氏身邊的老媽媽押著高氏走了過來。
高氏邊掙扎邊道:「你們這是強擄!綁架!放開我!」
彭氏看她便想起這幾日被忠義公謾罵受辱,她抬手一巴掌扇了過去,惡狠狠道:
「呸!你是我府里的丫鬟,我打死你都是應該的!敢跟我叫板,帶回去!」
不等彭深回府,彭氏將高氏帶回了忠義公府,關進了柴房中。
彭蘭擔憂:「母親這樣對她,若是讓彭深和父親知道……」
「怕什麼?你父親將府尹搞定了,這案子就算告到官府他們也贏不了,高氏在我手裡,彭深哪裡敢放肆?這小子長大了膽肥了,忘了以前怎麼在我跟前伏低做小了……別以為攀上謝家人就了不得,我非殺殺他的銳氣!」
彭氏問道:「你哥哥這幾日在做什麼?好幾日沒見到他了。」
「我也不知道。」
高氏被扔在柴房,雙手捆在身後,就這麼躺了一下午,渾身都麻痹了,不過這些苦跟她以前比起來不過爾爾。
她算著時辰,看向前頭的牆,努力站起身,然後狠狠撞了上去。
夜半,一隊人闖進了忠義公府,忠義公聞訊趕到,見來的官差穿的竟是順天府的衣裳!
為首的人則是彭深,忠義公氣地差點撅過去,「彭深!你瘋了!你要幹什麼!」
彭深冷冷道:「我娘在哪兒?是不是你們把她帶來了?」
「什麼話!她是我的妾室!你是我的兒子!我把我的女人接回府還要你來質問我!」
「我娘和你早就早沒有關係了!」
彭深對順天府的官差說道:「忠義公府綁了我母親,我要上告!請幾位先將我母親救出來!」
忠義公和高府尹打了招呼,可下頭的人都是底層官差,哪裡知道上峰的那點事,直接便把忠義公府包圍了。
忠義公氣喘吁吁,趕緊抓來管事,讓他去給高府尹通風報信。
不一會兒,一個官差便跑了過來:「人找到了!可是暈在柴房裡!柴房牆上全都是血!」
忠義公心坎頓時一顫。
很快,昏迷的高氏便被彭深帶走了,彭氏姍姍來遲,挨了忠義公一個巴掌。
忠義公紅著眼道:「是你擅作主張,把高氏關進柴房的!你打她了是不是?!」
「我,我是將她關了,可我沒動她啊!」
忠義公鬆了口氣,心想彭氏還知道分寸,彭氏反過來安慰他:「老爺不是和府尹通過氣了嗎,不會有事的。」
翌日,忠義公和彭氏便被傳到了順天府,來到公堂上,除了高氏母子,謝見微和傅平野竟然也在。
高府尹坐在高堂之上,屁股底下好像有根針在戳他。
額上冷汗直冒,他死也不會想到,彭深身後竟還有太子夫妻在幫襯,不管是太子還是忠義公,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高府尹有預感,辦不好,這案子可能是他官場生涯的最後一樁案子了。
高府尹見人到齊,敲了驚堂木,彭深躬身說道:「高大人,我要狀告忠義公府擅自綁架,拘禁,毆打良民,請大人嚴懲!」
「胡說八道!」高府尹沒開口,彭氏便先沉不住氣。
「我怎麼就毆打她了!那是她自己往牆上撞,自己撞暈的!」
高氏哭哭啼啼,「我為何自己往牆上撞?分明是你,說我不識好歹,不肯跟你回府,抓著我的頭髮把我撞暈的!」
彭氏不可置信,「你這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大人,我絕對沒有這麼做過!」
「大人,彭夫人這不是第一次這麼待我了。」
高氏擼起袖子,竹竿似的胳膊上全都是鞭痕,舊疤,令人不忍直視。
「之前幾十年,我是忠義公府的丫鬟,夫人說我勾引主子,凡是有點什麼都往我身上發泄,我那時是奴籍,主子打罵也是應該受著。但如今我已被休,又恢復了良籍,她卻仍想那樣待我!」
彭深道:「大夫說我娘頭上的傷,再重些會危及性命。」
這便是蓄意殺人了,高府尹焦慮得頭髮都要掉了。
忠義公咬著牙說:「大人,我並未休她,她仍是我的妾室,我夫人只是不小心碰了她幾下,應當不至於多嚴重吧!」
彭深:「大人請看,這是我母親的休書,我與忠義公府的切結書,還有我給彭氏三萬兩,彭氏親手所寫的收條。有這些東西,應當能證明,我和我母親與忠義公府再無干係。」
高府尹硬著頭皮收下了那些東西,他左看右看,盯了有一盞茶的功夫。
傅平野不耐煩的問道:「看出些名堂來沒有?」
高府尹虎軀一震,連忙點頭,「看、看明白了!的確是真的,一模一樣的印鑑,字跡也相同。」
忠義公咬了咬牙,高府尹話鋒一轉,「只是忠義公說他並未寫下過休書,休書乃是彭氏偽造,若是這樣的話,並不能算高氏與公府再無干係,而且妾室去留都聽主家,如今主家想接回……」
謝見微:「府尹大人,高氏如今不僅是良民,彭深給她請了誥命,她至少是三品淑人,若是奴籍去留由主,可有誥命的淑人,這規矩便不作數了。」
高府尹毫無立場,「太子妃所言極是。」
謝見微:「那就請府尹明說,如今彭深和高氏,與忠義公府到底還有沒有關係?」
高府尹在忠義公的注視下,緩緩開口:「切結書有效,的確是無關係了。」
若一定要他取捨一個,比起得罪太子和太子妃,高府尹肯定選忠義公。
謝見微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還有件案子請府尹判。」
彭深道:「我和我母親,要狀告彭氏與忠義公府,擅自囚禁良民,彭氏毆打我母親,蓄意殺人,這傷就是證據,包括她以前曾想置我母親於死地,我也有證人。狀紙在此,請大人細看,狀師也已在府外等候。」
彭氏腳下一個趔趄,歪倒在忠義公懷裡。
忠義公咬牙切齒地看著謝見微和傅平野,想也知道彭深沒有這麼大的膽子,肯定是他們在背後操控!
從順天府離開,已經是晌午,狀師對案子了如指掌,交給他不會有問題。
彭氏即便不死也會吃不少苦頭,主要是她因為毆打妾室入獄,這消息傳出去,她在京城也不能做人了。
謝見微唯獨沒有算到高氏能對自己那麼狠,她頭上的傷,得有不小的決心才能磕得下來。
謝梨沒去府衙,而是等在太子府,跟小魚兒和淵哥兒玩。
聽說謝見微回來,她立即過來詢問情況,得知事半功倍,立即眉開眼笑。
謝見微笑道:「應該能趕上婚期,你這幾日也別去教書了,安心待嫁吧。」
「謝謝長姐,這次多虧有你和姐夫。」
謝見微抱著她道:「我送你回去,順便跟你去看看學堂,那條路段不錯,若是再擴學堂,兩邊的宅子得買下來,先去問問看。」
「好。」
傅平野摸摸她的頭,叮囑道:「早些回來。」
謝見微笑著應了下來。
姐妹倆去看完學堂,已經下午了,穿過鬧市長街,馬車行駛得十分平穩,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入二人耳中。
「狗東西!睜開你的眼睛看看!姑奶奶也是你能調戲的!滾!」
噼里啪啦的聲音響起,一個人重重砸在路中央,謝見微的馬車也因此停了下來。
謝梨道:「好像是五妹的聲音?」
謝見微撩開車簾,只見一人躺在路中央哀嚎,破口大罵:「潑婦!潑婦!我要報官!報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