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
經過這一次的論道大會,西域羅蘭城已經有不知多少修士留下常住。
這裡可是足足出了三位修士飛升的洞天福地啊!
天下修士都在傳,黃沙之上,鎮魔寺乃天下機緣匯聚之地。
鎮魔寺中。
修羅殿上,紅衣修士同老和尚盤腿相對,兩兩相視,皆不言語。
善語老和尚的木魚當初送給了江素,如今他只能手捻佛珠,以算佛號。
兩人已經僵持了整整一個月。
「誒呦,我說你們兩位能不能說句話啊,我在這每天看你們這個樣子,心裡成煩了。」
小童子手裡攥著幾個小石子,時不時的向這兩個人身上扔,看著石頭滾落形成結界,再被他們的靈力碾碎。
東野閒作為這世上的剩下寥寥可數的魔修之一,已經被控制在鎮魔寺中。
其實這人是自願的。
柳雲清作為此界魔修中最後一個可以飛升之人,踏破虛空後,其餘的魔修都等同於被變相通知了死期。
東野閒不想等死。
他深知鎮魔寺在此界的特殊位置,毅然決然的留在這裡修煉,就等著哪日天道開眼,賞賜他一個機緣。
他現在可是修真界遠近聞名的從良小魔童,人稱邪道第一師。
作為陣修世家,北域東野家的唯一傳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來向他請教陣法。
他也不藏著掖著,該教的都教了,現在還有好幾個人自稱是他的徒弟成天跟在他屁股後面跑。
「要我說,方折你既然有求於人,那就直接開口算了,賣賣好,這老和尚借著我家素素的面子也能幫你。」
東野閒不知道勸了多少次,方折和老和尚都裝作沒聽見。
他索性直接往方折身上爬,手腳胡亂動彈,趁機摸了好幾瓶江素留下的丹藥。
方折察覺到他的意圖,抬手鬆鬆散散的一擋,這人就直接飛了出去。
羅漢殿大門緊閉。
「我想知道我的刀中魂是何人。」
方折終於開口,主動將自己的斬寒刀平放在身前。
善語老和尚的眼睛一向瞪的溜圓,聞聲,這才低下頭去看他的刀。
許久,他停下碾佛珠的手,將手腕上掛著的一百零八顆佛珠蓋在斬寒刀上。
「施主可曾記得老衲那日說過的話?」
「嗯。但我自覺手上的鮮血太多,不得入佛門。」
善語老和尚搖了搖頭,「非也非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昔有地藏王菩薩,發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今有施主手刃血親,送去來生輪迴,甘心自入無間地獄,受千萬唾棄辱罵。」
「你有佛性,與佛有緣。」
方折並不在意這人對自己的評判,他不入佛道,也有別的原因。
佛修……不能尋道侶。
「你如何才能告訴我,我的刀中魂是何人?」
善語老和尚見他如此固執,長嘆一口氣,默默將佛珠往他的刀上又纏了幾圈。
「待你飛升之後,攜此纏刀佛珠去我佛門之界——西方極樂世界,為我等此界之人求一言,即可。」
方折長睫低垂,眸光閃爍,抬起身前被褐色佛珠纏繞的長刀,仔細端詳。
他的刀被他重新煉製過,刀刃極其鋒利,未曾想竟然割不斷這串珠的繩。
「可以,我答應。」
方折抬手四指沖天,「我,方折,經此解惑後,飛升上界必去西方極樂世界為此界佛修求一真言,如有失諾,粉身碎骨,魂飛魄散。」
天空忽有雷聲一震。
善語老和尚微微頜首。
「可。」
「你刀中魂,乃是你昔日至親,屬性為陰,故而從至陽嗜血之名斷腸改為斬寒。」
言罷,方折僵在原地,腦子裡只有這老和尚不緊不慢的那句,「昔日至親。」
他的昔日至親只有三人,父親,母親,和……那個被自己生吞血肉的妹妹。
「嗡——」
方折的腦子突然一片空白,恍惚間他仿佛重新回到了發現真相的那一日。
「小折回來啦,今天你父親親自下廚,快來嘗一嘗他的手藝。」
「妹妹呢?」
「小緣啊,在你父親那邊。」
一身白袍的男人擋在庖房的門口,手裡端著一盤正冒著熱煙,油水滋滋作響的丸子。
「小折,嘗一個。」
他接過筷子,吞之入腹。
「妹妹呢?」
「小緣啊,在這呢呀,味道怎麼樣?」
他衝進去,掀起灶台上的蓋子,瞧見了正被油水炸的面目全非的一團東西,黑色的髮絲揉在灶台邊緣。
白袍修士扶額走到他的身後,「你看我,忘了給人脯刮毛了。」
……
之後的記憶如同走馬燈一般從他的識海中飛快而過。
最後,畫面轉到他一身紅衣,佇立在屍山血海中。
斷腸刀碎在他的腳邊。
識海崩塌,他徹底倒下,一身紅衣被浸泡在血海中。
那些包裹住他的血水,冰冷刺骨,都曾在他昔日的同門身體中流淌滾燙。
他想死在這處無間地獄。
某刻,一道弱小的魂體落入他的殘刀上,斷腸刀重塑刀型。
她自稱刀靈斬寒,借著至親血肉之間的聯繫,用意念告訴他。
「我叫斬寒,是你的刀靈。」
紅衣修士崩塌的識海被白絲如同蛛網般緊緊系住每一塊碎片,可惜他有些過往已經碎成了粉末,再藕斷絲連,也留不住。
斬寒,願為兄長斬過往之寒。
……
大夢回還。
方折的雙目重新恢復清明。
這紅衣修士察覺自己的眼角不知怎的,莫名有些涼意,抬手一抹,竟都是他的淚。
他低聲喃喃:「小緣。」
方緣,他的小妹。
當初因為肉身被扔進油鍋,做成了刺激他的一道菜,神魂反而沒有被時仞煉製。
「原來是小緣……」
方折輕輕撫上這柄被他重新煉製後格外莊重威猛的長刀,手指止不住的顫抖。
他手捧長刀,起身向老和尚行禮,隨後轉身離開。
他知道自己如何才能飛升了。
他也要帶著重要的人一起走。
……
東域。
紅衣修士拎著白衣修士,兩人埋頭鑽進煉器室中。
一年。
兩年。
……
十年。
某天。
「師弟,咱們師父跟師叔今年有可能出關不,再過些日子下了大雪,咱們又不能給師父祝壽了,那些花妖們可又要跟我鬧了。」
黑衣劍修百無聊懶的躺在樹上,嘴角叼著一階樹枝,滿面愁容。
樹下,陳則申披了一件純白狐裘,手持竹筆,於扇面畫丹青。
「砰——」一聲巨響。
他的手一抖,丹青多落一滴。
意識到聲音的來源後,他立刻抬眼看向不遠處的煉器室。
大門開。
白衣修士最先走出。
紅衣修士緊隨其後。
兩人身後,是個兩三歲穿著白絨大紅襖裙的小丫頭。
徐硯直接從樹上掉了下來,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大驚失色道:「師父,師叔,你們……生了個孩子?」
徐叔夜原本嘴角掛著笑,一聽這話面上的肌肉隱隱抽搐。
陳則申一個扇子就狠狠砸在自家的傻師兄頭上,咬牙切齒道,「你別說話!」
方折彎下腰,將小丫頭扛在手臂上,「這是家妹,方緣。」
「你有妹妹?你們是為了她閉關。」陳則申微微蹙眉,心中複雜。
怪不得這人當初那麼會照顧江素!原來是有經驗!
小刀靈不願在他手臂上坐著,撲騰幾下就重新跳落在地。
「兄長,不坐,找素素姐姐。」
方緣兩隻手收進袖子裡,眼巴巴的仰頭望著方折。
紅衣修士微微勾唇,轉過身,回望天上伴著金光而鋪落的雲梯。
「嗯。」
「讓她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