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冰冰:「……」
饒是知道這已經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還是沒忍住。
被這兩個人當時神奇的腦迴路,驚掉下巴。
短暫的無語了片刻以後。
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道:「陳醫生那時候,你很缺功德的嗎?」
蘇冰冰也知道。
自己就算是有些無語。
情緒上也不應該表現得這麼明顯的。
只是……
當年傅小翠的話,說的屬實有點意思。
讓一個急診科,經常面對急重症,需要救死扶傷的醫生,去攢功德?
就這種工作。
平時上班,就已經在攢功德了吧。
蘇冰冰看著陳牧的目光,已經和看著一個傻子,沒有什麼區別了。
陳牧搖了搖頭,然後說道:「我還是拒絕了她,並且指出,她是在道德綁架。」
「然後,傅小翠就走了。」
蘇冰冰眯了眯眼睛,安靜的等待著陳牧沒有說出口的後續。
雖然她和傅小翠這女人,在今天之前也沒有怎麼打過交道。
但多少也能看得出來。
陳牧當年離開海城市人民醫院的急診科,固然是因為傅小翠老公死在醫院裡,但和這女人的折騰,絕對有不小的關連。
就這麼安分的走了。
完全不像是傅小翠的作風啊!
像是為了迎合蘇冰冰的猜測一樣。
陳牧的聲音還在繼續響起,「傅小翠離開以後,還有很多的患者和患者家屬,並沒有離開,因為傅小翠剛剛在我診室里的下跪,對我指指點點。」
「講真的……」
「那時候的我,並不覺得我沒有借錢給傅小翠,是我做錯了。」
陳牧的目光,還算是清明。
—
「我也不覺得當年的陳醫生做錯了,本來就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為什麼要借錢給你啊。」
「這個傅小翠的邏輯本來就很神奇,聽到了陳醫生發了年終獎,就一定要借錢給她,那全世界那麼多的有錢人,她怎麼不去道德綁架,就綁架陳醫生一個。」
「這還不簡單,剛畢業沒有多久的年輕醫生,好拿捏唄。」
「別以為那些到處打滾鬧事的人,沒有眼力見,其實這群人最是欺軟怕硬,知道什麼人好欺負了。」
「是的,再加上晚上去急診的患者,多少都有些糟心的情況,很容易和她共情。」
「可即便是傅小翠需要承擔主要的責任,當年急診的那些人也有些過分了,他們不覺得傅小翠有問題,卻對陳醫生這樣一個無辜的人,指指點點……」
「可憐陳醫生了……」
「……」
—
有些事。
即便是過了很多年。
真的撕開傷疤,重新面對的時候,依然需要一些勇氣。
面對蘇冰冰鼓勵的目光。
陳牧淺淺的嘆息了一聲,然後無奈的說道:「我那時候有些不願意聽那些指責的聲音,就想著先把診室的門關上,眼不見心不煩。」
「當時急診科的診室,是敲門的。」
「即便是我關上門,有需要的患者也會敲門進來,並不會影響到正常的看診秩序。」
聽著陳牧認真的解釋聲。
蘇冰冰看向陳牧的目光里,同情的意味更重了。
陳醫生當年的處境。
不是一般的可憐啊……
哪怕陳牧本人,都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可是他在做任何一個行為的時候,都還是會下意識的去思考。
自己的行為。
有沒有不該出現的。
這完全是創傷後的應激反應了。
可很多的時候。
受害者,明明是不需要自證的……
陳牧的目光,再一次的落在自己對面的傅小翠身上,「讓我有些措手不及的是,之前已經離開的傅小翠,突然殺回來了,並且,她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聽到陳牧這麼說。
全屋的人,目光都跟著落在傅小翠的身上。
傅小翠此刻已經很尷尬了,只是小聲地解釋了一句:「我那時候,也是沒有辦法了……」
陳牧:「傅小翠,把她的老公也推來了,連人帶病床。」
「夫妻兩個人一起在我的診室前,撒潑打滾,藉手術費。」
「後來安保人員也來了,原本是想要強制把這這兩個人送回去的,可就在安保人員想要採取強制手段的時候,傅小翠的老公,直接在診室面前,吐血了……」
—
「只是聽著陳醫生的描述,我就已經有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了。」
「自己一個人道德綁架失敗以後,馬上把生病的家屬帶過來,兩個人一起道德綁架,這擺明了就是有預謀的啊!」
「就算是沒有預謀,這夫妻二人,基本上也是慣犯了,不是第一次這麼幹了!」
「他們很清楚,要怎麼做才可以道德綁架別人。」
「想一想,如果當年遇到這種事情的人是我,也許我的下場可能會比陳醫生還慘吧?」
「不論之前陳醫生和醫院方面,是對是錯,可是在患者在診室門口吐血的那一刻,陳醫生就已經涼了。」
「到了人命關天的時候,是非對錯早就沒人分辨了,似乎所有的人都下意識的,認為誰弱誰有理。」
「傅小翠兩口子,就是抓准了這一點,才敢在一個醫生的診室門口,硬生生的索要人家的年終獎吧。」
「這哪裡還是借錢,這和明搶脅迫,有什麼區別嗎?」
「之前到底是誰覺得,這夫妻二人可憐的啊?!」
「可是……不論如何,傅小翠的老公還是死了啊,人死為大……」
「你可以對自己高要求,但是沒有必要去道德綁架其他人吧!」
「……」
—
「患者吐血以後,我們之前沒有見過的,換著其他家屬,也在極短的時間到位。」
「並且在診室門口鬧起來了。」
「表示患者就是被我們醫院,硬生生的氣壞的,但是警察來了以後,我們提供了監控視頻,可以證明錯誤並不在我們。」
「可那天之後,傅小翠就像是賴上了我一樣,只要我出診,她就來醫院找我,下跪借錢。」
蘇冰冰看向陳牧的目光里,憐憫更多了些。
卻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道:「既然已經很清楚了,傅小翠每一次來找你,都沒有正經的問題,當時的人民醫院,就沒有想過,保護自己的員工,保護自己的醫生,給出一些應對措施嗎?」
蘇冰冰其實也是知道的。
自己在這種時候,貿然問出這種問題,本質上並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
面對這樣的問題。
肯定會有人說,醫院和陳牧一樣,都是受害者。
可是在蘇冰冰過往的工作經歷中,她的工作單位,是會保護她,不被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影響的。
而那時候的陳牧。
是個急診科的醫生。
陳牧的工作內容,應該是面對患者,給患者看病。
而不是應對這種無賴和醫鬧。
—
「是啊,我之前還覺得醫院方面遇到這樣的庸醫也很可憐,但是當年多少也有些不作為吧,按照現在這麼看。」
「從頭到尾被罵的最慘的,結果居然是被坑的最慘的,我現在身為一個吃瓜群眾,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了。」
「還能說什麼呢,我現在一開口,都覺得自己要和陳醫生道歉了,我就不應該在網際網路上,聽風就是雨。」
「我當年也在網上,罵過陳醫生的……唉……」
「所以說啊,我總覺得如果遇到傅小翠這種人的倒霉蛋是我,我現在可能已經被輿論罵到自殺了,陳醫生相比之下,還算是比較堅強的呢。」
「你信不信,如果陳醫生真的因為當年的輿論自殺了,當年的那些鍵盤俠還會在網上說,挺大個男人,心理抗壓能力一點都不行。」
「對對對!我之前就看過類似的言論,差點沒把我氣死!」
「……」
—
陳牧嘆了口氣:「醫院方面不是沒有做過協調,但事情也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首先那時候傅小翠的老公還是醫院的患者,縱然拖欠著大部分的醫藥費,但他的情況並不適合被轉移。」
「再加上這兩個人真的太能鬧了,所以醫院也不敢真的把人扔出去。」
「要是真的走正常的流程,清退患者,他們夫妻二人當天就可以把醫院送上熱搜,並且我們醫院還有可能被調查。」
「雖然現在說這些內容,聽起來可能很悲觀,但是那兩年的網絡風向,的確是那樣的。」
蘇冰冰:「……」
調查組:「……」
行的吧。
陳牧說的這些內容,的確是實話。
別說那兩年的網絡風向,是陳牧口中的模樣了。
其實。
即便是到了現在。
網絡上的風向,還是陳牧剛剛說過的模樣。
面對周圍的目光。
陳牧又是一聲嘆息,然後無奈的說道:「其實醫院方面,並沒有多麼畏懼調查,因為不論是那時候的醫院,或者是被道德綁架的我,都不曾做錯什麼。」
「可我們真正擔心的,是網際網路上所謂的吃瓜群眾。」
「這群人不會相信事情的真相,他們只會在意,他們想要相信什麼。」
「如果當年真的讓這兩口子繼續鬧下去,肯定會有一些所謂的『正義人士』,到醫院門口去做潑油漆,甚至是攔著其他的急診患者,讓他們換一家醫院,影響到正常醫療秩序的情況。」
—
「陳醫生說的這個,我也是相信的。」
「我之前看過對一些所謂的『正義人士』的採訪,他們其實也不見得真的就是什么正義人士,只不過都披著正義人士的幌子,去做一些發泄內心的事情而已!」
「讓我真正有些難以接受的是,即便是當年的陳醫生,也已經很清醒了,可最後還是被坑成這樣。」
「我也算是見識到,粉絲是多麼的會洗地了!傅小翠一家人從頭到尾說的都是,陳某人手術存在失誤吧,現在扯這些有什麼用。」
「是啊,說這麼多前因,我還有理由,陳牧是因為懷恨在心,所以故意手術失誤呢。」
「沒有道理的猜測和造謠,是需要承擔法律責任的。」
「哇!一個醫生,還懂法啊!」
「……」
—
「中間,醫院也曾想過,給他們換一個主治醫生。」
「但是他們屬實是燙手山芋,並且是已經賴上我的燙手山芋。」
「再加上……」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住,屬於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情況。」
「為了杜絕他們繼續鬧事,我還是在傅小翠和她男人在我的辦公室反覆下跪下,幫他們顛覆了醫藥費,住院費,還有手續費。」
蘇冰冰傻眼:「陳醫生,你真的是……」
陳牧苦笑:「當時也是沒想那麼多吧,想著儘快把這對瘟神送走,讓醫院恢復正常的秩序。」
蘇冰冰聽著陳牧的話。
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蘇冰冰:「我記得,你的家庭條件,似乎還算是富裕?」
陳牧沒有說話。
但臉上的表情,足以說明一切。
蘇冰冰:「也就是說,五萬塊錢對於當年的你來說,只是一個小數目,所以你才會選擇息事寧人,按照你那時候的思路,可能是想要花一點點的小錢,買個安寧?」
陳牧捂臉,「別說了……」
往事不堪回首。
—
「五萬塊錢,小錢???」
「看什麼家庭,如果是對於有錢人家來說,的確有可能是小錢。」
「之前網上不是報出來了嗎,陳醫生在帝都的時候,都是住四合院的,你想想帝都的四合院多少錢,五萬塊還是錢嗎?」
「我要哭了,每次看陳醫生吃泡麵吃的那麼熟練,我都以為我們是一樣的窮鬼,可他!背叛了窮鬼大軍!」
「也許在那時候的陳醫生眼中,五萬塊和我們眼中的五塊錢,區別並不大。」
「嘶!帶入一下有錢人視角,雖然說被道德綁架也會不爽,但如果五塊錢就可以買個消停,也許我會花這五塊錢?」
「但他還是吃了涉世未深的虧……」
「像是這樣的人,對於陌生人都敢道德綁架五萬塊這種數目,給了錢,基本上就賴上他了啊!」
「年輕人,都是一定要吃虧的。」
「如果吃的是臨床上的虧,我會覺得應該應分,可這樣的虧,吃起來真的好噁心啊!」
「這和陳醫生當時有錢沒錢,沒有很大的關係,傅小翠夫妻二人的行為,就是在噁心人啊!」
「要是人人都學他們夫妻兩個,陳醫生就算是不離開人民醫院,也會被薅禿了吧!」
「……」